1900，他只是个孩子

重温《海上钢琴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两小时四十九分钟的长度会占据我一整个下午。可有些问题，路走得越远，越是迷惘，资深强迫症患者的我无力抗拒。我只得再进入1900的故事，回到“弗吉尼亚人”号上去寻找答案。

被抛弃在船上的那个婴儿，被船工丹尼尔以那年的年份1900命名。他一定想象不到，出生在世纪之交的这个在他手里小小的，柔弱的躯体会缔造这个世纪音乐界最璀璨的传奇。

网上有很多这部电影的影评，当然，无一例外地承认它的经典。但对于1900，我看到了分歧：有人说，1900在守护他的自由；有人说，他是在追逐梦想；有人说，他是为艺术而殉身；也有人说，1900这样的天才，让人赞赏，更让人同情……

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觉得，1900从来就没有选择吧，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无论是谁，在那样一个时刻，大概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1900是不可复制的。纵观1900的成长，他虽是弃婴，可他从小就被整艘船所有常驻人员的爱包围。哪怕总是吊着脸，爱好吹胡子瞪眼睛的船长，在小1900把蛋糕拍在他脸上的时候，在长大后仍肆意破坏他的房门的时候，也只是看起来很生气。

更不要说，他的钢琴天赋展露之后，每天都能收获上流人士的惊叹和赞美。整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只有善意的一面。我们都说，被爱包围的人是幸福的，那么1900一定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他被他整个世界的爱所包围。

也正是如此，1900从来没有长大，一直都保有纤尘不染的赤子之心。你看，27岁的时候，他还带着麦克斯在大厅里疯玩。你看，他总爱在乖乖演奏一段常规舞曲后，在绅士和淑女们正拿捏自己的舞姿是否优雅时恶作剧，让他们只听从身体的愉悦。

客轮到港时，他随机拨出一个号码，想要跟人聊聊天，那双手抄起，塌着肩膀，畏畏缩缩的样子也是萌萌哒。

这样的他，面对前来挑衅的钢琴师杰利，一开始误以为真的是杰利发明了爵士乐，甚至希冀能学到些什么。他不明白杰利的敌意从何而来，面对杰利的无礼和挑衅，他以一种玩笑的的态度看待。直到对方实在过分，他才选择迎头痛击。

为什么成名已久的杰利距离1900的水准相差如此之多？影片里已经给过暗示。对于杰利而言，他从红灯区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知道该如何撩拨那些心情愉悦的人们，为享乐锦上添花。但对于1900而言，音乐是所有生命，所有情绪，所有思考与美妙的幻想的表达方式。他的音乐就是音乐，不管你是谁，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钢琴声响起的一刹那，你的心就得跟着他的指尖律动。

他的音乐因纯粹而动听，但他没有选择杰利的道路，名利双收。而也因此，他的音乐可以一直动听下去。

正如《人间词话》中，王国维所言:

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他的赤子之心，与李煜何其相像。

他的音乐与他，成就了彼此——纯粹的音乐，更纯粹的人。

而纯粹的人对所有的情绪都很敏感，是故他可以轻易猜到每个人的心理。他心中的坦荡和光明冲击过去，即使藏在角落里的阴影和腐朽也无所遁形。

那张唱片，因何会有那样悦耳的声音？因为除初时寥寥几个音符以外，唱片里收纳的是一整段青涩的爱情——她走过来，他懵懵懂懂地喜悦；她扭头离开，他心中怅然若失；她又在另一个窗口外驻足，他满心惊喜；她远至不可见，他万念俱灰。而这，正是每个青春时光里的男孩模样。

更不必说，他对着镜子练习搭讪时不自信的样子。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专心弹奏时有多帅，啧啧，不敢多想，我要弯了。

不过话说回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又有谁会依然自信如故。

初恋的诱惑力惊人，麦克斯听到1900要下船时对他自己震惊的描述也太过惟妙惟肖。而那句“女孩永远是理由”更是切中要害，实在经典。

他终究没有下船，他走在舷梯上，不知道是城市太喧闹，不如船上清净，还是城市太冷清，听不到大海的声音。即使爱情，也没能把他拉到岸上。

他是胆怯了吗？也许是吧。正如他在尾声所说，“在有限的键盘上，他才能弹奏出无限美妙的音乐。而陆地与城市太大，虽然完美，但也没了尽头。”我们大概都没有注意到，有时候选择太多，也是一种负担。

他做错了吗？未必。毕竟，他也许错过了爱情，可他守护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也许有人忘记了，他本就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对于陆地而言，他从未出生，从未存在。或许有几段缥缈的传言，也只被当做笑谈。他的天赋，他的音乐，是被陆地抛弃后，命运赠予他的补偿。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是不可能在陆地上产生的，是不能被陆地所接纳的。他是大海的宠儿，是“弗吉尼亚人”号的孩子。所以，他有什么理由踏足陆地。

就像武陵人寻到的桃花源，纵然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可拥有已有的幸福就已足够幸运，不知足所带来的必然是灾难。况且，他下了船后，漫长岁月里的物欲横流冲刷之下，他还会是那个你所喜爱的1900吗？

在漫长的中华史上，对于生活一直有两个极端的价值追求——争于朝堂与隐于江湖。而在这两者之间，还有故友携酒来寻，贤妻下厨，把酒话闲的温馨生活。在《海上钢琴师》里，争于朝堂的有参议员，有唱片商，追求温馨生活的如麦克斯，说得上隐于江湖的唯有1900。

或许这三种价值追求之间还有争议，但别忘了，1900还只是个孩子，你能把什么加诸于他身上呢。

他是1900，所以他不会下船。

我的疑惑依然没有答案，但大概有了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