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夜，我同兄长第一次去汴京过乞巧节，数万盏花灯悬挂在房檐和街道上，明亮的如同白昼，再看那天边的圆月，都被这灯映的失了光彩。兄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谁又曾料到状元之妹却是个哑女。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我看着女孩子们都穿着华美的衣裳，嬉笑怒骂，而我只敢拽着兄长的衣服，怕走丢在这诺大的上京。
我们行至龙津桥的时候，我瞥见了街边小贩摆着的泥塑娃娃，憨态可掬，甚是可爱，兄长见我一直盯着看，便停下了脚步，“这是磨喝乐”，你若喜欢，我给你买一个。我摇摇头，但是兄长还是买了一个，我拿在手中，开心的赏玩起来，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人。抬起头，迎面对上一位清秀的小公子，他的眼眸明亮，鼻梁高挺，薄唇轻启，昆山玉碎般的话语传到我的耳朵里，问我有没有事情，我摇摇头。他和兄长互相颔首示意，便翩然远去。这上京的公子们果然都与我们那江南水乡不太一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我同兄长走了一段路之后，却发现我身上携带的荷包不见了，我焦急的向兄长比划着，我听见兄长说：“莫不是刚才那位公子？”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同兄长逆在人流中一路狂奔，直往那位公子远去的方向而行。追到尽头却发现，我和兄长已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孤灯在凉风中散出微弱的光芒。一队黑衣人突然出现，将我和兄长团团围住，我害怕的拽紧了他的衣角，兄长将我护在身后，可是我知道兄长一届读书人，功夫并不怎么样。对面的人发出声音“楚熠，你胆子可真不小啊？既然敢孤身一人来这上京，就应该知道我想要从你身上拿什么东西吧！”谁能想到这样得话语确是出自一位娇滴滴的姑娘之嘴，她以黑纱覆面，看不清她的容貌，却见她的身姿窈窕，直直往我们兄妹二人走来。“神策军碑，岂是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可以觊觎的，今日，即便是我命丧于此，你们也别想知道它的下落。”对面的姑娘不耐烦了，“真是愚不可及！”她摆了摆手，便见她身边的那些武士举起刀向我们奔来，我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却听见耳边不断传来刀剑交锋的声音，兄长捂住了我的眼睛，我们行至另外一处角落，我看到是那位公子再和那些黑衣人交锋，黑衣人明显不敌，女子见势不妙，便指挥剩余的人立刻撤退了。
那公子利落的收剑，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剑光。他款款走来，我们才知他乃是宣威将军侯宝明的独子侯道景，却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处。他拿出了我的荷包，“我行至中途，只见身上不知何时多了这个玩意，我想了一下应该是姑娘的，便往回赶，没曾想在此处撞见了你们。”“多谢兄台搭救。”“原来是新科状元楚熠，这位？”他看了看我，我低下了头，兄长答话道：“这是舍妹，患有失语症，她叫楚汐。”我们三人一同去潘楼街转了转，侯道景请我们去樊楼喝茶，我和兄长不好拒绝，便一同前去。
席间，侯公子一直看着我，他说“像是一位许久未曾见的故人，刚才第一眼见姑娘时，便觉相熟，现在细看来，更觉得好像之前见过。”我只默默的喝茶，兄长说：“侯公子说笑了，舍妹一直久居江南小乡，哪有机会见到您这样的人物。”他们都淡淡的笑着，我望着窗外的人群，觉得这热闹真是无趣的很。不知他们谈论了多久，兄长起身就要带我走了，同侯公子告别之后，我与兄长去了他的新府邸，气派的很，不过我一贯不喜欢这夸张的风格，我给自己选了一间朴素的小屋，兄长差了一个侍女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他以后便要任职于这上京城了。
我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靠吃百家饭长大，所幸兄长天纵奇才，第一次科举便高中，我很高兴，同时又觉得京城风云诡谲，暗自为兄长担忧，毕竟武帝刚刚去世，新帝登基，政权不稳，各路分封王又虎视眈眈，朝中一团乱麻，兄长不知道要经历何种腥风血雨。况且楚家保存的神策军碑也为江湖人士所觊觎，兄长若及时上交朝廷或可免去祸端。第二日我便想着去城外的佛寺为兄长祈福求平安，只有侍女风荷和几位家丁随行，没曾想在路上遭遇到了匪徒暴乱，城外不知何时积聚了很多难民，难民无法进城便在城外发动了暴乱，而守城的军官却一点也不让他们前进，打开马车的车帘我看到饿殍遍野，流火乱窜，军民冲突，眼看着一位杀红了眼的难民就要冲到我的车前，侯公子不知怎的又出现救了我一命。“楚姑娘，你初来上京，可不知这繁华之下并不太平，还是回城内呆着去吧。并州战事吃紧，我要前去支援，或许明年春三月才能回来，希望到时还能见到姑娘。”他笑了笑，我将随身携带的荷包解了下来，交给侍女，递给了侯公子，希望他平安，他收下之后说：“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到时候一定会赏脸去那樊楼小酌。”他爽朗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随后他便差人将我送回了府邸，我想起昨日的锦绣山河，花市灯如昼，欢声笑语，同今日这对比真是惨烈，看似海晏河清的天下，实则早已暗潮汹涌，这上京便也是呆不得的，可是这连年的征战，哪里又呆得呢？
这状元府修的亭台水榭，花开满园，却使人徒然感到悲凉。“小姐，天凉了，快进去吧。”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咳了咳，却看见帕上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我已见怪不怪了，来上京之前我的病就有了，这一路颠沛流离，兄长为我找了众多的名医，都说看不好，我一直都很想看上京的七夕，兄长此次带我来也算是圆梦了，只是在这飘零破碎的家国里，七夕也失去了我向往的模样。永问三年，我离开了这个人世，来到上京不过三月的光景。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那位侯公子在回到上京之后便来向我兄长求亲，却被告知我已经殒命，听说他在樊楼的最高处坐了三天，独自把盏，也不同旁人说话，仿佛魔怔了一般，却不知他在初次见到楚汐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一定要求娶这位姑娘，纵使她是个哑女，纵使她娇弱并没有显赫的身份。他一直觉得楚汐就是他幼时见到的女子，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感觉是正确的。楚汐的确与他幼时缘分深种，只是他们俩终归有缘无份。武帝二年，曾经被选为太子陪读的侯道景在宫中遇见一位非常好的玩伴，云汐公主，武帝幼女，却在武帝死后不知所踪，原是回到了其母的故乡江南，再见之时，他认出了她，而她却早已忘记了面前的公子是谁，虽然对他颇有好感，一切却早已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同她拿一缕香魂消散而去。
乱世之中，君君臣臣，谁也不知道明天他们将会身处于哪一个朝代，但宣威将军的独子却终身未娶，只在每年的春天，等一个无法赴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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