蟛蜞

作者: 云淡风轻007 | 来源:发表于2023-01-29 21:50 被阅读0次

    作品系原创首发,文责自付。

    去江边是一个阴雨的天气,夏末秋初,江岸边上泊起了一排防水堤岸,远远看到几艘老 式渔船停泊在岸边,这些船记忆中几十年代在村头的大河里,隔三差五飘过,现在都很少见 了,以前的时光变得确凿,船旁边长满苍翠的水洼植物,船原本的绿色剥落了,暗灰色的木 构架略显孤单,偶然探出来的渔家也是进出匆匆,一身轻便的衣服,不再是之前水手的衣服。

    岸边是不能去了,天气渐渐暗下来,隔岸的灯火将远方的江岸渲染在一片灰黑色的夜色 中,远远看着江边的水面静悄悄的,灯光投射到渔船上,将一个个船舱点亮了,有了朦胧的 意境,只能远远看着,不知道哪边可以下去,现在的江边不好下去抓蟛蜞了,不能抓蟛蜞的 江边失去了灵性,跟我们对望着。

    蟛蜞是只在老家才能吃到的,属于蟹的一种,但是个头很小,我们不会区分,通过腿上 长毛来区分,另外一种我们的土话叫“海”,其实就是属于大闸蟹,“海”是高贵的,搬得 上餐桌,蟛蜞成了自娱自乐的野味,吃起来都觉得费劲,辛苦剥很久,肉才一点点,但是用 于慰藉自己很有效,这项吃的工程跟海是一致的,趣味也是相通的,因为个头小,很多大人 觉得麻烦,便研发了一些菜品,最多的是面拖蟹,在锅里炸,加一点辣椒,下锅炸开去, 味道非常鲜脆,嚼劲十足,而且面也很鲜,澄黄的面皮将蟛蜞的味道全部吸收进来,或者将 蟛蜞烧汤,鲜美的味道在口中营造出一种山,其他的食物都不好逾越,这两种方式不需要吃 果肉,就能获取它美味的精髓。

    老家做席,螃蟹是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一桌根据人数,每人吃一只,几乎不会把别人的 那一份吃掉,吃完一个过过嘴瘾就可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父母总是舍不得吃,用袋子包 好带回来给孩子吃,这种情况几乎是默认的,而蟛蜞就显得唾手可得了,蟛蜞才是来源于我 们中间的一员,是属于这片土地特有的馈赠。

    江边涨潮的时候,蟛蜞爬上岸边,满地都是,带点水桶,直接可以抓了吃,因为我家离 江边很远,想起了住在江边的一个远方亲戚,我叫他姨爷。

    姨爷经常来我家做客,姨爷家底丰厚,在八十年代开始做木材,九十年代初就盖起了楼 房,工人那时候还不怎么会贴瓷砖,瓷砖没有普及,他家里的瓷砖贴得歪歪扭扭,那时候他 就去上海一段时间把汽车学会了,他有好几次到我家里,就会带一点江边的野味,知道我们 喜欢吃蟛蜞,在蟛蜞方便上岸的时节,他都会带一点过来,这时候妈妈就会做起炸蟛蜞,姨 爷没有女儿,一直把妈妈当女儿,对妈妈做的面裹蟛蜞赞不绝口,他那时候义气风发,说话 铿锵有力,将头发剪得很短,那时候还不流行寸板头,他就一直用这个发型,用他的话说, 很多年前,他小时候有落水的经历,是外公救起他,后来外公很年轻就得了绝症,家里没有 钱也没有去医治,妈妈是外公最疼爱的孩子,外公的救命之恩他一直记得,把妈妈也当女儿 一样看待,在成长的过程中多次施以援手,以至于延伸到我们这一辈上,他对我们也一直很 关心,小时候父亲带我们去过几次,因为他家靠近江边,我们那边无山无水,江边就是看水 世界的一个窗口。

    那时候江边没有围住,人可以直接走到江边,每年暑假很多小孩到江边游泳,出意外的情况 每年都会有几起,江边长满了芦苇,隔离开了江水与岸,岸边的泥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洞口, 蟛蜞从一个个洞口进进出出,非常热闹,江边风不大的时候,泥土、江水、芦苇,黄褐色的 蟛蜞外壳呈现出古朴的色调,安下心来消磨时光,回家就开始蒸来吃,饭变成次要的,一边

    剥壳一边聊天,姨爷给我们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他家里有条小黑狗叫黑仔,养得油光发亮, 圆滚滚的黑背上的毛是被风梳理过的,一丝不苟朝一边倒着。

    后来我们上学后就很少去了,父母每年都定期买一些礼品去看姨爷,姨爷膝下无子女,老婆 也在九十年代一场意外中去世,他不再经营生意,有次出门摔倒,不久得了轻微脑梗,保住 了一条命,但是精神气大不如以前,开始在家一个人做点粗茶淡饭,也不像以前三两好友相 聚,大学毕业后去看过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椅子是最老式的藤椅,他一个人坐着, 那天天上的云特别好看,一卷一卷的,丝状,拖着细细的尾巴,一直延伸到很远,他微闭着 眼睛,脸上气色红润,看到我们过去看他,他一惊,脸上的皱纹竖着排开的变成横向了,急 急忙忙拉我们进屋,然后打了个电话,让他认识的养殖户去弄一点螃蟹准备给我们带走。

    “老了,现在江边也不好去了,现在都流行吃大闸蟹了!”

    他说他打算把年轻时候的积蓄都准备准备,去养老院,但是进了那个大门,就看到无数双眼 睛,眼神差点将他吞噬,那些人好久像没有看到人一样,眼巴巴看着他,那种对新鲜事物的 渴望来源于深层次的孤独,他不想面对那么多绝望空洞的脸,还不如回到家里,每天做点好 吃的,消度好时光,因为有心梗的经历,地方小的旅行社也不肯收他,周边年龄相当的都有 子女,很多去和子女生活了,他也不好麻烦人家,他的腰椎不怎么好,很多事情都是轻拿轻 放,他说他的身体就这样了,幸好年轻时候积累了一点财富,可以应对晚年的惨淡。

    妈妈让他不要多想,有任何情况可以给她打电话,那时候我父亲也还在世。

    后来每次去,他都要托人去弄一点大闸蟹,每次被阻拦他又偷偷发信息,送上门人家也不可 能退,他说总不能浪费吧,我自己也吃不了。

    离开家乡,我问过很多人不知道蟛蜞,我试图跟他们说起这道家乡的美食,吃的东西除非是 亲自吃,不然很难理解其中的美味,这个是长江边特有的美味,更别说这背后的故事。

    最后一次见姨爷是在医院,他得了另外一种很重的病,侄儿将他带他去上海大医院做了手术, 立刻回老家的医院修养,他的头发全花白,整张脸的轮廓不再清晰,皮肉粘连在一起,没有 明显的分界,他的意识还算清晰,回忆事情时使劲歪着脑袋,才能慢慢想起来一点,走的时 候,他跟我们说,想吃那种小米虾还有蟛蜞,他那时候嘴巴苦,想吃一点鲜的下料。

    那时候已经没有了蟛蜞,妈妈去菜场蒸了几只大闸蟹,给他带过去,剥好了肉,蟹黄露在外 面,一切都很方便,姨爷吃了两口,就直摇头,不是那个味道,不是那个味道,哽咽着将有 黄的蟹放在盘子里,闭着眼睛,很痛苦回忆着。

    那时候,他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了,几个月后,他平静地走了,最后的深度昏迷,世间一切的 感觉都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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