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里的银狐

篮子里的银狐

1.

“叮铃铃，哗啦啦，赶着牛车来过河，水啊慢些走，让我看清那石头。”外婆总是眯缝着眼睛，一边缝衣服，一边唱到。

女孩知道外婆又在想念她的女儿——自己的妈妈。外婆说，秋天，到处都是红与黄的季节，妈妈离开了。穿过河，穿过森林，去了遥远的地方。

女孩用她灰色的眼睛望不见山林的颜色，更望不见妈妈离去的身影。

“你当时才那么小，”外婆总是这么说。

她与外婆的家，在一片辽阔原野的中央，一座简陋的房子。大桑树的四周长满了藤蔓，外婆从早到晚都在用那些藤蔓编织着小物件，缠绕的枝条里有她们的面包和希望。

女孩早早就学会了做饭、洗衣服，还有如何收割藤条，才不会伤到自己。她也学会了编织，还会用松树的落叶编。

2.

某一个秋日的午后。

女孩来到森林，精心挑选着她最满意的落叶，放进口袋里。她走得越来越远，阳光从她的右边斜斜地照射进来，地上是厚厚的落叶，她的脚踩上去，叶片均匀的断裂速度，透过鞋底，蔓延到她的身体里，随着步伐，成为一种欢快的节奏，像风吹过紫萱花上的颤抖一样，带着迷人的香气，尽管她的眼睛看不见花的颜色。

她已经走得太远了，是时候回家了。她睁开眼，停止了想象，眼前依然是一片灰色的森林。

“什么时候，能够看一看秋天，到底是什么颜色该多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只兔子——挎着篮子的兔子，向女孩走了过来。

“你好啊！”它开口说道。

“你好，你在采蘑菇吗？”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也许我确实需要采集一些，然后晾干，你知道，到了冬天，食物就会很少。”

“可是兔子怎么会说话呢？”

“任何动物都会说话，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明白彼此之间的谈话。”

女孩点点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是一个色盲，我也常常被人嘲笑，这应该就是你说的不能相互理解吧。”

“当然。不过眼下，你愿意帮我挑一些松树的落叶吗？”

说到这个，女孩高兴地答应了。

“你要做什么用呢？”

“我要用它们编出漂亮的工艺品啊。”兔子看着女孩说道：“你能帮我代售一下吗？只要给我一半的报酬就可以。你知道，一只会说话的兔子，还要出去卖东西，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可以，我可以和外婆一起去卖。那你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我呢？”

“明天吧，就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第二天，女孩早早地来到约定的地方，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兔子的出现。当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一阵阵咕咕鸟的叫声中，被女孩分辨出来的时候，她的嘴角便开始上扬，这感觉让她想起了风吹紫萱花。

“你好啊！来看看我带来的好东西吧。”

女孩依言走了过去。

兔子打开篮子的盖，从里面拿出一个松叶编成的果盘，手艺精湛得没话说！女孩细细地抚摸着盘子，没有一处扎手的地方，盘子的周围用不同的颜色编出了图案，还有规律的镂空。

“真漂亮！你的手艺比我的外婆都要好，这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兔子笑着不说话。

“我明天上午就去集市，下午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吧？”

得到了兔子肯定的答复，女孩唱着歌离开了。身后的兔子拍了拍篮子，说道：“又要辛苦你们啦！”

一大早，女孩儿将果盘拿到集市，很快吸引了三位妇人的目光。出价最高的妇女买到了盘子，她得意地欣赏着，并问女孩有没有其他的好东西，她还想要，女孩犹豫了一下，说有。

“你什么时候编得这么好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不过，你这么巧手，大概是从我这里遗传的吧。”

面对外婆开心的笑容，女孩几次想说出实情，最后还是忍住了。下午就可以到森林里找兔子要来新的了，大不了以后天天去找它，女孩打定了主意。

女孩站在森林里，等待着，但没有了前一天的欢欣雀跃。

“你好啊！东西卖出去了吧？”

“嗯，这是给你的钱。”

兔子看着手心里的钱，“这么少啊？”

“人家只给这么多，这是给你的一半，不过，他们还想多要一些，你可以多做一些吗？”女孩不敢看兔子，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树叶，“要是能多做一些，就可以多卖些钱了。”

“当然，这没错，那我们以后隔三天见一次面吧，我可以多给你一些。”

“太好了。”

女孩舒了一口气，感觉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她开始幻想自己可以攒下更多的钱，说不定还能买一座大房子，外婆也不用每天那么辛劳了，真好。她又唱起了歌。

长长的夜里，女孩梦见了很多漂亮的手工艺品，它们活灵活现，她急着将它们都收进口袋里……

梦……是的。白天她继续陪着外婆，一起劳作，夜晚，全部是梦。她感到脑袋昏昏沉沉。

终于到了三天后，女孩拖着疲累的身体，来到了她熟悉的地方。

“你好啊！”兔子出现了，它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口袋，胳膊上依然挎着篮子。

“这些都是你这几天编的？”女孩看着地上打开的口袋问道。

“是啊，这些足够你卖个好价钱，很快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

“我的愿望？你知道我的愿望？”

“我不知道，不过谁能没有愿望呢？眼下，我就要去完成我的愿望了。可是，我不方便带着我的篮子，你能帮我保管几天吗？我不会白白让你保管的，我这个篮子可是很神奇的。”

“有什么神奇的？”

“你看，”说着，兔子揭开了盖子，女孩探头向里望去，只见里面有两只银色的小狐狸，它们正编织着手工，其中一只，还抬头向她招了招手。

女孩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可是我的秘密，我想我可以信任你。”兔子说道：“你可以跟着它们学习编织，也可以把它们编好的东西拿去卖，不过我回来之后，你就要把篮子还给我。三天，三天以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吧。”

女孩接过了篮子，兔子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她背起地上的口袋，挎着篮子，一边怀揣着巨大的惊喜，一边美美地盘算着明天一定要早早地去集市占一个好位置。

3.

太阳沉了下去，女孩回到了家。外婆躺在床上，静静地，见女孩回来，她说：“这孩子，又去松林里捡叶子去了？锅里有蒸好的土豆，你先吃一点吧。”

女孩打开锅，手指碰到已经凉透的土豆，“外婆，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原因。

“没什么大不了，躺一会儿就好啦。”外婆故意轻松地说。

这天夜里，女孩梦见了那两只银狐，它们仿佛在呼唤着她。

她怎么也睡不着了，月光透过窗帘，屋子里变得越来越亮。她觉得她必须去看看那篮子。

外婆睡得很熟。

她走到院子里，从草丛堆里翻出篮子。借着月光，她打开盖子。

里面真的有两只小银狐，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女孩高兴地想。

“你们好！”

没有回答。

女孩继续说：“你们不用睡觉吗？现在是晚上。”

依然没有回答。

她想起兔子说的，很多人因为不理解对方，才会听不懂彼此之间的谈话。

“你们能听懂我的话吗？没关系，等到了白天，你们就能看清楚我，就能认识我了。”她想了想，又说：“能跟我招招手吗？招招手，我们就是朋友了。”

这次，银狐听懂了女孩的话，它们冲她招了招手，又低头干起活来。

“哇，太好了，你们能听懂我说话，可是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这可怎么办？”

银狐冲女孩做了个手势，女孩将脸凑到了篮子跟前。银狐举起了一只碗，女孩用两个手指将碗轻轻地捏起来，离开篮子的一刹那，碗突然变大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能吃饭的碗了。更奇怪的是，碗里还有几片白色的花瓣。

女孩看着银狐的手势，说道：“你想让我把它吃掉，是吗？”

银狐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吃了就能听懂你们说话了？”

见银狐点头，女孩便抓起了花瓣。

“好像没有什么味道，这是什么花？”

“它不是花，而是羽毛，是白山鹰的羽毛。吃了它，你可以听懂所有动物的语言了。”

“我可以听到了，”女孩的心跳得突突直响，“你们是谁？为什么在篮子里？”

另一只银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们是篮子里的银狐，这是我们的宿命。主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

“主人？兔子吗？”

银狐们摇了摇头。

“那你们要不要出来看看，桑树上的果子已经可以吃了。”

4.

银狐到底没有从篮子里出来。

不过，在那之后，它们每天给女孩编织出更多精美的物件，让她拿去卖，她也努力地学习着手艺。转眼，三天过去了。

女孩抱着篮子，来到松林。

“你好啊！”兔子说道，“我已经等你好久了。怎么样？我的篮子很神奇吧？”

女孩看着怀里的篮子，迟迟不愿松开手，她说：“你可以把篮子再借给我几天吗？就几天，我还没有学会编果盘、花瓶，还有茶壶……”

兔子眯着眼，凑到了女孩的跟前，说道：“然后呢？让我猜一猜，你会想如果这个篮子是我的，该多好！是不是？很多人就是喜欢不劳而获，你也是，对吗？”

兔子说中了女孩的心思，她触电般地一下将篮子扔在了地上，撒腿往回跑去。

树叶在她的脚下急剧地碎裂着，随着风打着璇，冲到了空中。她一刻都不停，一口气跑回了家。

她推开门，家里只有两只银狐！

“你们从篮子里出来了？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外婆呢？”

“风吹树叶落，秋天颜色多，金黄的麦田啊，果实累累，嗦罗罗，嗦罗罗。”一只银狐唱道。

“你还不明白吗？你好好看看这是哪里？”另一只说道。

它们不再理女孩，各自编织着手里的活儿。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很快就发现了，这里全部都是藤条编织的，就像——就像一个篮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想跟我们学习手艺吗？现在多好，你可以一天到晚地看着了，只要教会了你，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不对，还得再找一个人呢。”

“那也算成功了一半。”

“喂，你们等一等，你们的意思是我出不去了，要一直留在这里面？”女孩多么期待它们能摇一摇头。

“来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不，我不要！”

说完，女孩转身就跑。她一直跑，一直跑，漆黑的夜晚也不能阻挡她，直到穿过了松林，跑进一个村庄里。她想，她终于安全了。

5.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试着敲开一户人家的房门，开门的是一只兔子。

“你好啊！”

女孩起初吓了一跳，但她很快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只兔子。

“请问我可以进去避避风吗？外面实在太冷了。”

“当然了，非常欢迎。”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呢。”女孩接过兔子递给她的蔬菜汤问道。

“这里是兔子村啊。”

“这可真有意思，因为这里的村民全都是兔子吗？”

“也不全是，还有一种可爱的小家伙。”

女孩喝完了汤，再次对兔子道谢。兔子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房间，说了句“做个好梦”。

夜里，女孩走进了一片彩色的森林，她凭感觉猜测着众多的颜色，她高兴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她。

“外婆？”

“你怎么哭了，孩子？”

“我，我不是在一个兔子村吗？外婆，我看见了一片彩色的森林，好多好多的颜色！”

“真好，外婆也想去看看。”

“我是在做梦吧，外婆？”

“谁又能分得清梦与现实呢？”

6.

几年以后，女孩十八岁生日这天。

“外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编藤条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你看我们已经有了新家。”

“外婆不能停下来，这是我的宿命。”

“说到底，外婆这都是代替了我。”

“你有你的心愿，我有我的心愿，我们都实现了愿望，没有什么不好。你只要不再将这个篮子塞给其他人就好。”

“外婆，我不会的。”

“那就好。”

篮子里的银狐眯缝着眼睛，唱道：“叮铃铃，哗啦啦，赶着牛车来过河，水啊慢些走，让我看清那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