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三天

最后的三天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婆婆在生命垂危的最后三天，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回忆，怀念一生。

婆婆临走时，我们六个兄弟、两个姐妹都在婆婆身边，只有二姑夫妻还没能从肇庆赶回来。因为等待，出现了奇迹；因为等待，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让婆婆支撑到二姑夫妻回来见到婆婆最后一面。的确是，精诚所至，母女心连心，婆婆此生没有留下遗憾。

我站在婆婆的床前，见着婆婆日渐憔悴、乏力，难以支持的倾斜的身子、低垂的头。站在婆婆床前的我，看着生命垂危的婆婆，只有呼吸状态的沉睡，我却是无能为力为婆婆做点什么，深感悲戚，更多的是自责，往日里只给婆婆吃的、穿的，拿钱给她自己去消费，却没有问婆婆需要什么，有什么心愿未了？实际上，之所以不敢问婆婆有什么心愿为了？也是怕惹话题，怕婆婆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因而哄骗她多吃点东西，添加营养补充能量之外，其他事情都不敢多说。或许，儿女成群谁有空就守在婆婆身边，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有安排人员照顾婆婆，尽心尽力尽孝道，让婆婆在最后的日子没有遗憾离开。

这一刻，面对婆婆食物难以下咽这境况，终于懂了，生命的脆弱，原来就是这么的瞬息间安静了，没有了喘息音，停止了呼吸。

别离，充满了无奈、哀怨与悲苦。

送走了婆婆的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一刻，我想写点什么送给婆婆，我要写下婆婆在人世间的最后三天，我要把所见点滴写下来，留在我的人生，我的故事里。

早上醒来的第一感觉，婆婆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婆婆走了，那最后、垂危的一刻让我有了痛苦的折磨，因为我看着婆婆完成她的历史使命的不能自己的一刻，明白了生命是那么的脆弱；因为我看着婆婆给我们留下了钱，让我心酸难受，真想敲醒婆婆的脑袋：您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钱？您为什么不把儿女拿给您的钱花了？您为什么不让自己好好享受生活的乐趣？您岂知道，打开您一直存放东西的柜子，当我看到孩子们数着一张张的钱，一千一千在增加的一刻，心有多痛吗？

当然了，我还是懂您的，您的儿孙满堂，您给儿孙留下钱，您寄以祝愿，您积福后辈，您是快乐的。

婆婆，您在人生最后的这些天，我下班了就去看看您，最近的几个月，我跟四姆帮您洗澡，从您自己端端正正坐着，直至这些天您已经坐不稳的过程，我感知病魔的嚣张，魔鬼的凶恶，威胁着您的生命，一个小时前跟一个小时后，前一刻跟后一刻的瞬息变化，病魔似催命鬼，狂妄着，折磨着您，分秒在倒计时啊!

婆婆，您在人世间的最后三天，一天比一天衰弱，最后两天，伯伯喂您吃稀饭，我喂您喝水，您滴水未进，而您还有气息，您似油灯耗尽，不食人间烟火啊！

老人们都说，您在等待二姑夫妻回来。

我们怕着，怕您离我们而去，纵然您每时每刻都需要儿女在身边照顾，我们多么希望您长此下去，多给我们一点累，那才是我们儿女应该担负的责任啊！

千万个舍不得，您还是撇开了我们！

故事，我从2017年的10月30日傍晚六点几说起。

那一会孙媳妇一走进门，婆婆，您清醒着说:

“虹，你怎还没加班啊？”

“奶奶，我刚刚吃了晚饭，来看看你就去加班。”孙媳妇微笑着问问婆婆:

“奶奶，您吃饭了吗？”

“我吃了，你去上班吧！”婆婆关心着孙媳妇，您希望孙媳妇多挣钱，家里的楼房正在装修呢，家里正需要钱。

“那我去上班了!”孙媳妇看看婆婆清醒地坐着，有我在婆婆身边陪伴着，婆婆身边不缺人手，她也放心地上班去了。

过了一会儿，大姑丈乘夜也从几十里外赶来看婆婆了。

“婆婆，大姑丈来看您了!”我一瞧见大姑丈进门，立马贴近婆婆耳边，把姑丈来看她的事告知耳朵有点背的婆婆。

“老妈子，知道我是谁吗？”大姑丈低下头靠近婆婆的床前。

“培然啊！”

“是新坛的大姑丈!”我在旁边强调一句。

“哦，喝茶!”婆婆知道了，让大姑丈喝茶。

刚刚还清醒着呢，可刚刚歇一会的事儿，婆婆就神志不清，有点恍惚，含糊了，居然不认识大姑丈了。那一刻怎能料到，婆婆的身体状况时刻在变化，第二天醒来，婆婆不会说话了。

10月31号，老舅妈来看婆婆。

老舅妈大呼婆婆，婆婆只会“哦”一声，不会叫老舅妈一声嫂子了。

任凭舅妈怎样叫唤，婆婆没有接口，已经不会说出话来了。我们在婆婆身边的人都跟着大舅妈哭得响亮，婆婆似乎没有知觉了。

中午，我跟四姆、孙媳妇帮婆婆洗澡，四伯抱着婆婆出来放在凳子上，婆婆身子已经坐不稳了，两只手垂下来，没能跟以往一样把手搭在凳子的扶手上。

我们动作迅速地给婆婆冲洗身体之后忙给她穿上衣服，四伯又把婆婆抱回床上，四姆在床上铺上大人的尿布，我也双手快捷地给婆婆多穿一件棉衣。

“好!”婆婆终于开口。

我们在场的人都笑了。

闷雷一声吼啊，我们都很知足于这一声含糊的“好”字，笑出了眼泪，我们心底里明白，婆婆生命垂危了。

下午两点多伯伯喂婆婆喝了一点稀饭，下午抱婆婆起来喝点牛奶，婆婆已经吃不下了，臀部已经坐不住，头耷拉着，两手垂直着，没力气，伯伯把婆婆放到床上，婆婆继续睡觉。

那一天晚上，婆婆睡得很沉，半夜叫醒婆婆，抱她起来喝牛奶，婆婆虽然应了一声“哦”，但就喝不了，牛奶往嘴边流下来。

我打电话通知居住在外镇的大姑小姑，“婆婆快不行了，已经喝不了水了，你俩明天得赶过来。”

那一夜，叔叔跟侄子抱婆婆起来坐一会，喂点牛奶，可婆婆难以下咽，一直沉睡。

艰辛一辈子的婆婆在这人间的最后一天一夜，一直沉睡着。

2017年的11月1号，也就是婆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大姑小姑一起赶来了。

“前天我来看妈，她还吃一点的。”大姑泪滴。

“就是嘛，才隔一天时间，怎就叫不应了啊？”小姑哭得声塞。

我们都感觉到了，这睡得熟是不是表示“沉睡”了？谁都不敢吭声，这沉默的哀伤弥漫了整间房屋，呛鼻子的语塞。

沉默，更多的是即将失去的担忧和牵扯的心的悲痛。

小姑就叹息着，“二姐下午搭地铁到站就直接到家里来的。”

11月1日的上午，婆婆的手偶尔会推开盖着的被子，还有一点气息。

“婆婆还有力气推开冒热的被子!”我沾沾自喜着，还有得等待，婆婆等待二姑夫妻回来，是否就起死回生了？不会再沉睡了？

等待中，一个上午过去了，一个下午也即将过去，婆婆吃不了东西，两只手也不会推开被子了，阔着大嘴巴，直打咕噜，似乎是睡得很沉的样子，任凭怎样叫唤，婆婆都没有回应了，这会是“沉睡”不醒了吗？我们都守在婆婆身边，心悬挂着。

谁都不敢啃声，谁都肯定这“沉睡”已经没有了希望，但还期盼着，姑姑夫妻回来是否会创造奇迹，唤醒婆婆？

下午五点，等待中，二姑夫妻已经来到了婆婆身边。

“婆婆，二姑二丈回来看您了，您说一声啊？”我贴着婆婆的耳边呼叫着，可是婆婆已经听不到二姑、姑丈的叫唤了。

“听到了，婆婆听到我们说的话了!看看婆婆的眼睛，她眼里有泪水，婆婆有感应了，她知道你俩回来看她了!”我兴奋地叫嚷着。

我已经从婆婆眼眶含着的泪珠感知婆婆还有知觉，只是她说不出来了，那打咕噜的声音没有刚才那么的明显，似乎稳定了许多。

“妈，我俩回来了，您看一看我们啊，您说话啊！”姑姑摸摸婆婆的手，还热烫烫的。可是婆婆不会呼应一声了，我们都哭着，已经唤不醒婆婆了。

“昨天没有洗头发，婆婆爱干净，是否安排给她洗个头呢？”大姆出现了。

“昨天那情况坐都坐不稳，怎敢洗头呢？出来进去都是四伯抱进来抱出去的，”我回应着，“要么，现在就洗!”

我们立即打水、拿水桶盛水，姑丈抬婆婆的头，四姆打水冲头发，我两手刷刷婆婆的头皮，四姆冲水。

我们手忙脚乱地张罗着给婆婆洗头发，婆婆似乎享受着这一大堆人的快节奏洗头，惬意着，安详了一些，没有打咕噜。

我们把头发弄干，然后拿吹筒把婆婆的头发吹干，放下婆婆的头部，我们还继续着给婆婆擦身子，一边收拾着，婆婆大便已经失禁了，弄得我们忙乱起来。

“看看这肚子涨涨的，肯定是禁尿了，找导尿的医生!”姑丈曾经在部队当过军医，他懂的。

“这偏僻的农村，怎有导尿的医生。”先生阐明农村实际情况。

“抱到有坐垫的便盆吧，或许也能排尿。”我主张着。

“好的!”四伯抱婆婆坐到便盆上，“婆婆会拉尿了!”把婆婆放到便盆上，婆婆能够自己拉尿了。我们抱着希望，排尿了可否就能缓过气来？

婆婆没有打咕噜声，我们觉得排尿会缓缓过程，不会迅速发展走到尽头，可是观察了一会，好像没有了喘息声。

“婆婆，您舒服些吗？好点了吗？”我急叫着，唤醒婆婆，别让她这么一下子就没了声息。

“呃!”婆婆有一点微弱的声响。

“妈，喝点水!”先生拿了汤勺舀水喂婆婆喝，终于，婆婆喝了三口水了。我们充满希望，能喝点就是好的开端，相信婆婆会缓过气来的。

“老四抱紧着，你们从下边冲洗下身!”姑丈吩咐我这样做。

“好!”我拿着面巾给婆婆洗下身，张罗了一阵子，擦洗干净了，四伯才抱婆婆放在床上，准备放下尿布，准备穿衣服，可是……

“嘴巴收缩了，去了……”姑丈发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

“马上抱到地上的草席上。”草席刚才准备好了。

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就是把将近老去的人放到铺着稻草的草席上，然后穿上寿衣，坐上帽子、袜子、鞋子……

“把妈的镯子脱下来，不能拿去火化的。”伯伯说。

任由怎么脱，镯子就在婆婆的手臂上，脱不下来。

“妈，您的镯子我帮您脱下来，以后让您带去。”姑丈跟婆婆商量着。

已经没了气息的婆婆似乎感应到姑丈的承诺。

当姑丈说完这话，刚刚脱不下来的手镯，此刻儿似乎经过婆婆的应允，婆婆愿意让姑丈从手上脱下玉手镯了。

“哇，这样就好!”姑丈欣然笑了，闭上眼了的婆婆却能感应姑丈说的话，这奇迹般的现实我平生第一次见到。

因为等待，让婆婆熬守到了姑姑、姑丈回来，当我们给婆婆擦洗干净之后，婆婆似乎安详地永远闭上了眼睛，她的灵魂还在，我们的叫唤婆婆感知着。

婆婆靠着她的意志坚持到最后，创造奇迹，让姑丈夫妻见上了婆婆最后一面，没有让婆婆留下最后的遗憾。

婆婆终于等到了儿女都回到她身边，方至安详地离开了我们，过上了《不一样的日子》:

婆婆

今天

您过着不一样的日子

您不再受我们这些孩子的欺骗

明明知道您病魔缠身

撑不了多少时间

还哄您吃多点

帮您鼓气

您会跟以往从医院回来一样

没过多久就可以自己站起来走走路

可以自己出门找几个谈得来的伴儿聊聊天

说说您的孩子拿多少钱给您养身体

您又是不舍得吃

把钱攒起来

柜子里又多了几千的存款

今天

您过着不一样的日子

您不用三餐吃着苦涩的药

您不用强制自己咽下食物

那么的辛苦

您不用忍受双脚酸痛

浑身难耐的痛苦

今天

您已经脱离了苦海

今天

您有了亲近大自然的新家

今天

您过着不一样的日子

您不用午间十二点就吵着

还没放下饭碗的我们给您洗澡

因为

大地给您沐浴

您又是洁净如初

婆婆

您伟大

您顽强

您不屈服于命运的挫折

四十一年前爷爷不幸去世

他撇下您跟九个未成家的孩童们

您逆境而当

您含辛茹苦

您养育九个儿女长大成人

您比大山伟岸

您慈祥的笑脸

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思念

今天

您过着不一样的日子

您躺在空气新鲜的山谷

鸟儿唤醒您

迎接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一天

太阳为您照耀

风儿为您扇凉

晚上

月亮为您点灯

虫鸣为您奏响大自然的交响曲

满山遍野的花儿为您开放

小草为您弯腰

树木为您站岗

今天

您过着不一样的日子

没有了世事沧桑

婆婆

您安息吧！

2017.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