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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滋有味的《鸿门宴》和人心的鸿沟

有滋有味的《鸿门宴》和人心的鸿沟

作者: 江北客 | 来源:发表于2017-09-28 16:42 被阅读113次

    有滋有味的《鸿门宴》和人心的鸿沟

    文/江北客@渔樵令胡@千江寻一客

    下过中国象棋的人都知道楚河、汉界,这中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而历史上楚汉相争,这道鸿沟的形成,如果追根溯源,或许正肇始于那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鸿门宴。

    和对于中国象棋的了解一样,对于这段楚汉相争的历史,酒酣耳热之际,恐怕人人都可聒噪两三句“似曾相识燕归来”的闲言碎语。比如“项羽举鼎”,“张良刺秦”,“高祖斩白蛇起义”,“约法三章”,“一饭千金”,“萧何月下追韩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多多益善”,“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霸王别姬”。这其间纷至沓来历历如绘之境,有些在《史记》中有清晰记载,有些则由后人穿凿附会,添油加醋,乃至写成歌曲拍成电影。总之,沉浸在屠洪刚“换我豪情天纵/归去斜阳正浓”的“绵绵心痛”中,每个桥段都值得嚼上一大块猪头肉。

    忆往昔,《四字经》有云——

    农民卖鱼,有钱不给。流氓打蛇,不醉无归。

    恶狗拦路,孩子下跪。婆婆买菜,心肠好美。

    项羽无用,萧何狂追。多多益善,亢龙有悔。

    张良过桥,公公询垂。语重心长,鞋子好贵。

    鸿门宴上,项庄闹鬼。十面埋伏,垓下之围。

    霸王落难,虞姬掉泪。乌江之吻,江东不回。

    死生相随(百字文汉兴)

    鸿门宴的故事人们太过熟悉,似乎很难拍出新意,这是我在走进电影院之前下意识的盖棺论定。因此虽有黎明、张涵予、黄秋生三大影帝倾力加盟,我依然不报太大希望,只当是周末陪爱人潇洒走一回,一道“入《宫》”去看看“八阿哥”冯绍峰与“小龙女”刘亦菲“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的霸气蓬勃古典铁血造型罢了(由于老婆对我家遥控器的长期霸占,“八阿哥”的成长轨迹鄙人还是相当了解的,十分好奇在《钻石豪门》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戴眼镜的文弱书生“史俊超”,这次如何可以变身破釜沉舟跃马挺枪的楚汉版“九纹龙”呢?)

    但事实上我大大低估了香港导演李仁港的想象力,犹如在历史上我们从来都是低估了范增,高估张良一样。

    如果说去年的新《三国》酣畅淋漓地提升了凤雏庞统在三国这盘棋局中的历史地位,那么毫无疑问眼前的这场《鸿门宴传奇》(以下简称《鸿门宴》)则“大音希声”地提升了亚父范增在楚汉相争这局棋中的影响力。

    一局棋要精彩,要好看,必须势均力敌,犬牙参差,这才有“汉书下酒”之趣。

    不论历史的真相是否果真如此,在两三个小时的电影消磨中,我们尽可以插上想象的翅膀,尽情遨游,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或许对于走进电影院的观众来说,在这两三个小时的时光打磨中,重要的不是探寻或还原历史的真相,而是随心所欲萃取历史的想象,任由思想的天马尽情驰骋于历史的星空。

    无论如何,想在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之中,由一桌“鸿门宴”折射映射影射出楚汉争霸双方的战略态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依历史上的定见,鸿门宴上,刘邦示弱,项羽骄傲,亚父范增有杀刘之心,遂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举,但最终不了了之,楚霸王错失杀刘而一劳永逸之机,这种情势和《三国演义》中刘备入川时与刘璋之间的宴会颇为不同,刘备是碍于仁义不想杀,或用新《三国》中的说法,刘备是心中想杀,而碍于仁义杀不得,这其中一个是主观上不想杀不愿杀或下不了手,一个是客观上杀不得,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区别。历史上的鸿门宴中,约定俗成的说法应该是项羽因为太过骄傲而未听亚父之言,以致放过了刘邦,是因骄傲而不杀或未下狠手。而电影《鸿门宴》中,斩杀刘邦,已是项羽和范增事先达成的不二共识。

    杀与不杀,完全是一场项刘两家政治军事上的博弈,与主观心态或愿望无关。在鸿门宴前情势早已注定。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再来好好替项羽算算这笔帐,不杀刘邦,虞姬双手奉还,咸阳唾手可得,不费一兵一卒,但从长远计,纵虎为患,杀刘邦,则虞姬殒命,咸阳城内的萧何会殊死抵抗,项羽一方在军事上必将付出一定代价,但对于彼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四十万大军而言,依然是九牛一毛。而最关键的政治筹码,似乎是范增口中所言的天下人心。杀刘邦,要有名正言顺的借口。这个借口,是刘邦行僭越之事,杀了楚怀王。如此这般,“替天行道”,便可不失天下人心。

    杀刘邦,对于项羽个人而言,付出的最大代价,乃是失去虞姬(如貂婵之于吕布,历史上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楚霸王最大软肋正在于此。而刘邦这个无赖则无所谓,父亲在鸿沟那边被对手熬成一锅肉汤也无所谓。)

    为免强弱态势过于悬殊,编剧似乎别有用心地将双方的筹码作了些微调,事前刘邦手中竟有了虞姬为人质,掉下了一块馅饼,增加了筹码,但这筹码还是不够,从军事政治上讲,容不得儿女情长,项羽依然要斩那一剑,最后是韩信千里奔袭营救了楚怀王,快马加鞭传来了楚怀王的旨意,特赦了刘邦,方才保沛公一命。(范增的这段有故弄玄虚之嫌的有关于“楚怀王”影响力的“此一时彼一时”的论断是否成立,姑且存疑。)

    另还有张良从“卧底”项伯口中探知鸿门宴的地点,遂快马加鞭,提前布局,其结果只是事先在梁上藏下了一些违禁武器,算是避免了完完全全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屠杀惨剧,为沛公拖延了一些被动挨打的时间。这些情节的安排可以说是既出乎意料之外,却又不尽在情理之中。既让人不觉得十分失望,却又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失望,似乎在武侠的层面挖掘还可以酝酿更加出人意料或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假如让徐克徐老怪用《七剑》的手法来拍的话。

    总而言之,一宴定江山,为求丰盛,历史的水煮或乱炖难以避免。譬如,让韩信提前入席,这并不符合史实,但却似是“欲辨已忘言”之微妙一着,不是么?刘项争霸,得韩信者得天下。至于此韩信竟有吕布之勇,可一人力敌樊哙夏侯婴二人之围攻,上演了一出楚汉版“三英战吕布”,着实令人咂舌。

    更令人咂舌的是鸿门宴上的樊哙,并没有毫无悬念按部就班地啖下一只羊腿或猪腿下酒,而是沿袭了《让子弹飞》中的马贼或是昔日天津卫地痞的某些江湖作派,为求先手之利,竟一口咬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事实上,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楚汉,正如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三国。其实关于鸿门宴上樊哙吃的究竟是什么,如何吃法,众说纷纭,捕风捉影,绝对没有标准答案,一百个人眼里可以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在这里还是以梁实秋的《吃相》中说法为准,“樊哙把一块生猪肘子放在铁楯上拔剑而啖之,那是鸿门宴上的精彩节目,可是那个吃相也就很可观了。”

    然而在我看来,《鸿门宴》中的新奇野意远不止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水煮乱炖,最大的新意,仍是在于大汉开国第一谋臣张良张子房和那个历史上据说是背疮发作郁郁而终的亚父范增之间心智谋略水准级数的此消彼涨。

    在我们的“成见”之中,张良张子房不厌其烦,三次给黄石公拾鞋,遂得兵法天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功成之后,含章可贞,全身而退,堪称是谋士之中完美无暇的典范。他范增这个糟老头子如何能与子房相提并论?犹如三国之黄尘古道中,素来是“既生瑜,何生亮”,“凤雏坠地,卧龙升天”这样的成见定见甚嚣尘上。

    所以当张涵予饰演的张良嘴里迸出那句“范增才智三倍于我,深不可测”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甚至是心中窃笑,这话简直太不靠谱了。印象中在三国中荀彧或程昱对曹操谈论徐庶时,曾说“元直之才十倍于我”,而元直走马荐诸葛时,又曾(或是水镜先生)对刘备说过 “吾与孔明相比,如萤火虫之于皓月,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之类醍醐灌顶的话。

    而这一桌《鸿门宴》之精彩,恰在于抑子房而扬亚父。令二人之才智心机不相伯仲,甚至,范增在一开局穷追猛打,占据压倒性优势,而鸿门宴尘埃落定之际,张良以己为饵,落子扳回劣势,在“后鸿门宴”中妙手回天,反败为胜,孰知姜还是老的辣,亚父离去之际,施诸葛遗计,一个项羽或许未曾拆封的锦囊(拆与未拆在模棱两可之间),最终被刘邦拆开,竟使所有人都落入毂中,成了两败俱伤之残局。

    这其中的因果逻辑是否天衣无缝姑且不论,但如果难得糊涂沿着编剧和导演(同为李仁港一人)的思路顺藤摸瓜,不难体味,这一桌《鸿门宴》独辟蹊径的精彩与滋味,正乃是亚父范增诀别之际祭出的这一盘别出心裁的餐后野果。无间之道,影帝本色,黄秋生诚不我负也!

    呵呵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中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当亚父范增出场之际,手持一根魔杖,风中摇曳,俨然魔门中人,让人不禁联想起黄易笔下的魔师庞斑、邪帝石之轩一类人物的风姿(在黄易小说中,似乎一直潜藏着这样的一种历史RPG的观点,即这一类惊才绝艳的魔门顶尖人物,以己之力,撬动颠覆天下大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下之大,于他不过探囊取物,区区一游戏棋局耳)。再说项羽阵营的人物装束,不污蔑他们是魔教匪类都难。除了八阿哥风神俊朗之外,龙且之流个个獐头鼠目,活脱似“白日鼠”白胜或“金毛犬”段景住。反观黎明阵营,除陈小春版的樊哙颇有“古惑仔”之市井气外,个个是“豹子头”林冲。导演真是有匠心,偏心以极。

    鸿门宴之前,张良遣死士刺范,项羽营中居然帅旗折断,这一幕极为罕见,三国之中往往是发生在诸葛孔明帐中,而范增掐指一算,居然是坤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高!

    鸿门宴中,范张二人初次见面,张良一开口就是《易》有云,否泰之说,有趣有趣!

    其实倘若这两人都深通易理,那么范张这二位同道中人算计来算计去,龙战于野,最终也只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细想之下,刘邦一方用招待楚使前后待遇判若云泥的反间之计,离间项羽和亚父之间“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这一计之所以奏效,其微妙正在于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项羽已是西楚霸王,所以即算无这离间之计,身处君位的项羽都会对这“以父礼事之”的谋臣生出忌惮之心。这犹如进位汉中王之后的刘备,和诸葛亮之间的关系决不会和三顾茅庐时那般如鱼得水。再说刘邦成为大汉开国皇帝之后,即算没有范增的那个锦囊,他与旗下股肱谋臣之间的关系,也再回不到当初马背上打天下时生死与共义薄云天的状态,毕竟,那时他还是匪,如今,他自己乃是全天下最大的官。所以,风卷残云鸟尽弓藏乃是必然的结局。老辣的范增算到了这一点,亦只不过是雪上加霜多压上一根诛心的稻草罢了。

    其实,人心才是最大的鸿沟。这条鸿沟,日生夜长,不知不觉。如果真要从何时算起,或许真的是从鸿门宴赴宴的那一刻开始。所有野心勃勃奔赴权势功名这场盛宴的人,从赴宴的那刻起,心的鸿沟已然衍成殆生。

    这鸿沟,是名利的鸿沟,是欲望的鸿沟。

    这鸿沟,是江山,也是美人。美人,不过是江山的另一种符号。

    所以,细心解构之下,虞姬亦不过是一个被幻化的符号。她代表的也是权势,名利,地位,欲望,野心。

    如此看来,《鸿门宴》中刘邦和虞姬的邂逅不是偶然。他拾了虞姬的手帕,进而也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逐鹿江山美人的这盘棋局。

    在历史上,刘邦这个泗水亭长一向被定性为一个流氓无赖的形象,他没心没肺,偷奸耍滑赢了项羽,得了天下。而黎明演绎的这个“黎小军”似的版本,似乎给了汉高祖刘邦一种全新的“甜蜜蜜”的解读。

    从那无辜的眼神中,我分明读出了这样的信息,刘邦,也是一个受害者。

    他也可以,或者可能,是一个历史的受害者。为什么不呢?

    起初的时候,谁不想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起初的时候,谁不想打完仗,回家乡,喝家乡酒?

    那是最初的梦想。可那梦想逐渐被功名欲望所吞噬,走了形,变了样。或者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势所迫,大势所趋。

    犹如曹操崭露头角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个一心刺董诛国贼的热血青年,而之后一步步,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托汉相,实为汉贼,其实,也有他自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不堪望断的心路历程。

    一旦卷入了欲望的鸿沟,就不再有退路。会当凌绝顶,高处不胜寒,此时即算你想解甲归田,回家乡喝两口家乡酒,你政治上的对手也不会放你生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你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击败所有对手,选择“黄袍加身”。

    实际上,张良出场,以一对十而弈棋,他可以说是在谋生,也可以说是在待价而沽。这也可以说是每个谋士的宿命。否则只有空老于林泉之下。

    但实际上,弈棋的乐趣是在于弈棋本身。如蒙田所说,学习的快乐是学习本身,而不是其它什么别的东西。

    有范增,就有张良,有张良,就有范增。两个人棋逢对手。

    但这一局棋以天下为筹码,以万物为刍狗,代价也未免太大。

    影片的结尾,张良手持与当年范增的那根一模一样的手杖,在逆光中回首,喃喃自语说要去寻找下一个年轻的对手。

    而在其身后的历史长河中,又有谁可匹配,与他棋逢对手呢?

    我想,或许,是“先生尔时年三九,大展经纶补天手”诸葛亮吧。

    一瞬间,鬼使神差哼起苏打绿的歌,“幸福就像是诸葛,三顾也不见得成”。

    可否,那一年,不出这隆中对策呢?

    可否,那一年,不赴这鸿门之宴呢?

    可否,不陷入这人心的鸿沟之中呢?

    正陷入这时空交替的历史星空与长河的沉思中,假日广场的广播中恰传来一首简简单单的法语歌《JE M'APPELLE HELENE》,是这两句,醍醐灌顶,开解了我——

    Je voudrais trouver l'amour, Simplement trouver l'amour !

    纪伯伦说,救赎无处不在,往往绝处逢生。

    刘邦得了天下,临终之时,身边无人可信。而楚霸王四面楚歌,乌江自刎,至少,他信虞姬,虞姬信他。究竟,谁胜谁败?谁更幸福呢?

    不是么,最唯美的瞬间,是项羽和虞姬花瓣雨中重逢的那一幕。

    于项羽而言,其生命中最完美的救赎,恰是霸王别姬的那一刻。

    尽管那是最后一刻。其实,那也是最初的一刻。

    2011年12月3日 初磨于南山之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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