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球

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是边吃饭边看书，直到生态球来到手中。

所谓生态球，其实是极简单的东西。一个底座，一个玻璃球，里面五六只比蚊子还小的小虾穿梭在仅有的一根树枝和几片水藻间，偶尔匍匐在白白的小碎石中不动，会让人忍不住担心它们是否还活着。

我把它们安置在矮矮的咖啡桌上，怕太热，拉下窗帘；怕太冷，抠出一个小洞，留着一缕阳光；傍晚，观察它们是否还在嬉戏没按时吃饭；夜深了，一手热茶一手捧着球，期望此刻的玻璃是一个良好的导热体。

有人说，是不是太残忍，小虾要吃自己的排泄物；有人说，是不是太可怜，一辈子走不出这个小天地。地球不也是一个尺寸稍大的生态球吗？

那些小碎石就像天荒地老的山脉，小虾终有一天死去，演化成新的形态，也许是一只小鱼，小龟，小蛙，而它们只是看着，看着。

每一个孩子大概都喜欢边走路边踢石头吧。大概等我老了，也还是会喜欢这点童趣。有时候，我会想，今天是我在替石头指路，石头不生气，也不反抗。也许它在想，今天是我翻着跟头看着你闹腾，明天我暂且不动了，是因为你永远也动不了了。

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是想成为永恒的石头，呆呆地看着，傻傻被支配；还是短暂的生命，绚烂地绽放，戛然间休止。

可惜我没有选择，幸与不幸，我成了我。

我是上帝。

轻轻摇一摇，小球内的世界就是一次海啸，一切都要沉淀后慢慢重建。看起来没变化，其实里头又是一个新的生态环境。就像一场大雪后，月亮上看地球，还是那个蓝色星球。即便我们再用力破坏地球生态，地球并不在乎，它还是安静地转着，悠悠地等着。只有不幸的小虾们需要和人类一起承担不该他们来承担的后果。

手一滑，玻璃球碎了，小世界就毁灭了。就像各个文明古老神话中的神，要毁灭人类，轻而易举。挣扎，只是苟延残喘，终究是要寂静的。

我能让它们因我而死，可我无法让它们为我而活。

它们游着，是因为它们游着，不是因为我让它们游着。

这是小球教给我的第一堂课。我不禁想起安兰德说过：我可以为你去死，但我不能为你而活。她是不是替小虾发言呢？

小虾在小球里，这样游着。在小湖里，也会这样游着。在大江里，依然这样游着。在大海中，还是这样游着。只要没被吃掉，只要还能摆动尾巴，它们就会这样游着。这一生，我们一定会经历各种形式的天崩地裂。世界崩塌后，必定会重建。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要继续活着。

我还活着。又坐到咖啡桌边特意买的小矮凳上，轻轻握住小球。盲人摸象般，它们看不到我，但一定能感受到世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