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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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陈夏在南凤小学疯玩了几年后,终于名正言顺坐到同一间教室上课。那年我10岁,陈夏12岁还是13岁。他留一级,我跳一级,我们同读五年级。
陈夏他爸是南凤小学的校长,我爸是教师,我们住在教师宿舍的一排平房里。春天一到,一群教师子女就围着学校唯一一张水泥乒乓球桌玩捉迷藏,抓壮丁,再大点了就搬来砖头垫着脚打乒乓球。
陈夏是最大的孩子,高挑,沉默,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像他不苟言笑的爸爸。
我是个假小子,比陈夏矮两个头。我出歪主意,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陈夏带着孩子们响应。天塌了个高的顶着,闯祸了背锅的有陈夏。
夏天,满校园飘着苦楝花的沁香。我指给陈夏看苦楝树上的鸟窝,陈夏便带着弟弟陈秋上树掏鸟蛋。陈秋骑在树杈上,双手去接滑不溜秋的鸟蛋,鸟蛋滑落,陈秋也摔下来,手骨折了。
那天傍晚,陈校长举起教棍一下又一下抽打陈夏,陈夏昂着头一声不吭。陈校长又拿粉笔在乒乓球台上画了个圈,陈夏在圈里罚站。
天擦黑了,我才敢端着饭碗过去,陈夏倔强地站在高高的球台上,我将晚饭剩下来的水煮蛋塞给他。
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欠陈夏很多。
10岁我从三年级跳读五年级,陈夏留级,我们居然同班了。
班主任李老师安排陈夏坐我后排,叫我帮助陈夏学习,其实就是方便陈夏抄我作业和试卷,使老师的教学效果不至于太难看。陈夏的成绩果然提高得立竿见影,最直接的反应是他爸对他态度和蔼了许多。
陈夏爸爸提出认我当干女儿,遭到我的强烈抵制。我隐约察觉到我渴望留在陈夏身边,却不愿意管他叫“哥哥”。
那一年我开始留长发,扎好看的辫子,还穿上了裙子。我生日那天,陈夏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漂亮的蝴蝶发夹,语文课上偷偷别在我的辫子上。此后我天天戴着,只有洗澡和睡觉才摘下来。
一天,我忧伤地告诉陈夏:“我爸想让我考重点初中,下学期我就去中心小学读了。”我还没问陈夏要不要和我一起转学,陈夏抓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临近期末考试,我从课本里翻出一张纸条,扭扭歪歪写着“直子,我喜欢你”,署名陈夏。11岁的我脸刷地烧红了,心砰砰狂跳着,再一看,认出不是陈夏的笔迹,纸条不是他写的。
乒乓球台墩子上有“张三和李四在一起”的涂鸦,我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像蒙受了莫大的耻辱,哭的梨花带雨,将纸条上交给班主任李老师。
为了避嫌,我再也不肯转头跟陈夏说上一句话,放学了也远远避开他。期末考试来了,我将试卷掩得严严实实的,陈夏一个字也别想看到。
六年级,我一个人转学了。
新学校实行寄宿制,周末我回到南凤小学的教师宿舍,路过陈夏家的平房,陈夏趴在桌前写作业,我故意弄出很大声响,陈夏也没有抬头看我。陈秋领着孩子们在乒乓球台前玩游戏,陈夏一次都没有参加。每次看到,陈夏的个子仿佛都会拔高一截,他越来越像个大人,也越来越离群和沉默。
我像一只风筝越飘越远,随着升学考试的来临和父亲的调任,我和陈夏最终失去了联系。
我进了重点中学,读了重点大学。可我经常疑惑,人如果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是否总能得到等值的补偿。同样,如果你得到一些,也必须失去另一些。
保留了好学生形象的我,经常梦见和陈夏一起小学毕业,一起初中毕业,一起高中毕业,一起读大学。醒来心里空荡荡的,像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当人人网风靡一时,我尝试着输入“南凤小学 陈夏”,竟然找到陈夏的qq空间。相隔10年,原来他和我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一闭眼就回到南凤小学。长大后的我扎着高马尾端坐第一排,陈夏坐我后排,一言不发。我多想回头和陈夏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是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但我一回头,梦就碎了。
第二天,我加陈夏的qq,很快他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我是直子,和你五年级同过班,在南凤小学,还记得吗。”
“有印象,你爸和我爸以前是同事。”
“那时候你坐我后排,很少说话,经常抄我作业。”
10年未见,我有太多话想说,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陈夏却淡淡的,“我记性不好,以前的事记不清了。”
寒假回家,我爸破天荒地提出带我探望小学的陈校长和李老师。看我爸似笑非笑的样子,我主动交代了我和陈夏最近在qq上联系的事实。
我爸感慨万千:“陈夏那小孩,什么都藏心里去,从小成绩就不好,不受他爸待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你表白,还被我搅黄了。他不爱读书就算了,还来招惹你,那哪成?”
“什么啊老爸,纸条才不是陈夏写的,是班上同学恶作剧。”我辩解。
我爸嘿嘿一笑,“那小子没看上去那么傻,他让陈秋写,他爸一查,陈秋全倒出来了。你当然不知道,陈夏被罚站时,你都转学了。”
我顶着刺骨的寒风骑单车到南凤小学,曾经熟悉的小校园已经变得陌生,教师宿舍平房和教学楼都被推倒重建,水泥乒乓球台也不见了。我仿佛看到球台上站着瘦长的少年陈夏,风撩动他的卷发,他倔强地望向远方,曾经给他送鸡蛋的女孩却再也没有出现。
寻寻觅觅,幸好那棵高大的苦楝树还在,只在寒风里掉光了叶子,枝头光秃秃的。
“看啥呢,鸟窝都没有了。”蓦然回首,不知何时陈夏悄悄来到了我身后。10年后,陈夏还比我高两个头,手长脚长,眼含春风。我们相视莞尔,刹那芳华,盛夏光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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