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春秀，在忙碌这些事的时候，在她三十六七的时候，居然生了个儿子！
这可把之忠也喜坏了，虽然他也四十好几了，已经有了三个女儿，不指望又来了个儿子，简直是意外之喜。自己一个孤儿，也有了真正的后人，不必想着给宝芳招郎了。
这个儿子比宝华小了足足十岁。家里人手不够，之忠是主劳力，得挣工分。春秀还是要造纸，又要偷偷搞些“投机倒把”的勾当，贴补家用和娘家用。她经常到大坪那里批些私人做的布匹来，到场上销队里的草纸时捎带卖些。换些钱，又到大坪那里去买些东西。
大坪是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商业活动自古就能覆盖周边几个乡。买卖东西的人都比较多。形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地下交易市场。春秀在这些地方得了些便利。
但这样一来，儿子就没有人照看了。春秀让宝华辍学回家带弟弟。宝芳大了，也是出工的劳力了，小女儿宝爱自己也只有五六岁，看不好弟弟。
只有宝华年纪合适些。宝华其实书读得不错，虽是家里的事情多，一早上还要扯一大堆猪草才得去上学，天天迟到，还是成绩好。
听说宝华要退学，老师还到家里来做工作，提议她可以只去半天。
宝华自己拒绝了，觉得和别人不一样，难为情。
老师叹一口气：娃儿哟，你自己还不晓得，现在读不读书看不出来，以后你就晓得了……
春秀也没鼓励宝华，她也看不出读书不读书有多大差别，尤其一个女孩子，能干出些什么呢？而今又不兴自己搞，都是统一安排的。
儿子森林很粘二姐，又被爹娘娇惯，吃饭前还非得让二姐背着满屋场转个圈才肯吃。
不过森林长得是真好，唇红齿白。人见人爱，宝芳宝华宝爱都喜欢。宝芳出嫁到那有柴禾烧的大山那边后，还经常给他捎东西来。
这中间还出过一件事儿，这事儿导致了近十年来春秀与之忠的一次大吵。
那天，春秀出门了。之忠到下面的大堰塘去担水，迎面来了个女子，自称是她的女儿，来认祖归宗的。
之忠心里一慌，他和前妻是有个女儿的。那个婆娘把她带走了。他也就没跟春秀声张这个事儿，怕当时说了，春秀不肯来他家。不仅如此，他还叮嘱知情人不要说给春秀听。
周围人怜他娶妻不易，再说时间长了，各家子女杂事也多，谁还记得有过这么一小丫头啊。
女儿跟着之忠到屋里，扑通一声就跪在之忠面前，声泪俱下，言说这些年跟着娘东一家西一家，谁都嫌弃她。实在没地方去了。娘叫她来的，说是她跟爹长得一个样，见面就知道。
之忠仔细看这个女儿，确实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出来。等春秀回来，不用说就能猜到。
春秀回来劈面迎上这事。初时勃然大怒，指责之忠不老实，瞒得她好苦，接着又恨恨地说，不要养这个女儿。
之忠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那女子也瑟缩着不作声。
春秀看着他们着实可怜。但说出去的话不好回口下台阶，冷脸回房。
隔壁王婆听闻吵闹， 一看这架式心里明白了。赶到房门口劝春秀：“森林她娘，这孩子可怜，之忠也有他的难处。你看孩子也大了，能帮忙做事了，你就收留几天，日后给她找个人家嫁了，也就了却了这件事了。”
春秀心里忖度有道理，这孩子比宝芳大个一两岁，宝芳都嫁了，她在家不会长留，找个人家嫁了也就是是了。
因此这个叫桂云的孩子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桂云在家里待了年把，春秀教了她一些基本家事和粗略礼仪，找了户人家把她发嫁了。
宝华也出嫁了。她虽然嘴巴子不饶人，但做起事来，是又快又好，春秀出去卖布或走亲戚，家里都是井井有条的。出嫁后，开始几天春秀还不觉得，过两个月，才觉得这孩子真是平日里替自己省了不少事。念她比姐妹兄弟书读得少些，又格外心里疼。
但想起她自主退“娃娃亲”的事来，又是心里觉得这孩子个性太要强，怕是日后也会辛苦些的。
原来，宝华五岁的时候，春秀跟三队有户人家里订了个娃娃亲。宝华自打上学后，听老师讲了些妇女权利什么的，就把这事讲给老师听了。
老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当即对宝华讲：“这个是包办婚姻，是不正确的，我鼓励你反抗。”
宝华回家就要退婚。春秀困惑：“这有什么对不对的，自古以来就有的。”之忠也说：“二女，你不要乱想，这家的孩子很忠厚老实，是个靠得着的，你不要将来后悔。“
宝华坚决反抗，并承诺自己挣工分还人家的彩礼。此事就此罢了。
宝华结婚的对象是个瘦弱的年轻人，家里据说有个姑姑在亲疆，又有个叔叔在县里。媒人说得好听，宝华正羡慕平力表哥可以不用干苦力活哩。正好对象家里有关系，将来不也有可能？
再加上对象斯斯文文的，很得宝华好感。
春秀和之忠都有点担忧，毕竟农村里，还是要有副好身板，得肯干才行呀。
大山那边的姐夫也跟着去过对象家里考察，他是个仔细人儿，对着宝华慎重说道：“大妹，你要考虑好呀，这金家还有个兄弟，似乎比你这个要活泛些，当心兄弟将来相争，你家吃亏呀。”
亲友们也只能提供参考，主要还是宝华自己拿主意。
刚彻底摆脱娃娃亲的宝华似乎已经耗尽了勇气。她有些不耐烦：“妈，你老是讲这个要不得，那个要不得。当初那个读卫生学校出来的小伙子，你也嫌他不会种田，怕养活不了家里，不肯，这个好歹有个木匠手艺，不至于饿死吧。”
春秀经了不少婚事，晓得没有什么十全全美的一对。就像平生吧，虽然娶得如意的漂亮媳妇，却是个不安分的，天天在外面和人荤素不忌。平力呢，还好点，奈何女方没工作，平力成了半边户，和工友们双职工家庭又没法比。兰花更不用说了，虽则婆家都听她安排，但也够她忙的。
宝芳也是，虽是嫁到大山那边不忧柴烧，却没有多少田地，整队人都吃返销粮，路途也不方便，回个娘家还要大早起来，翻山越岭下午才到。
上一辈的春兰，天天跟公婆斗智斗勇，为的是多抠点吃用。还是春茶最好，见谁都笑嘻嘻，丈夫孩子们都围着她转。培凡算盘一打，家里吃用都够，坪上人头脑活跃，种田之外，尚有许多活路，没柴烧倒是个小事。
春秀虽没有多高大长远的见识，总结不出如何好的婚姻家庭来，但她也琢磨出一个道理：日子是人过的。
所以她叮嘱宝华：不要那么要强，不要那么嘴硬，否则自己吃了亏也不讨好。
也不晓得她听不听得进去。毕竟生活自己经历了才能记住教训，长出见识。别看宝华干起活来有章法，在队里还当过妇女队长，可她不一定能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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