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

作者: 晨闲晚风 | 来源:发表于2024-04-15 23:59 被阅读0次

    (一)

    天色尚早,仍留墨色,还未冬至,便初起几阵寒风,将咸阳城中酒馆挂着的酒帘吹起,发出“呼呼”的响声,似在告知着,寒冬将至,今年又会是一场雪虐风饕。

    咸阳宫内,始皇帝一夜未眠,龙案上的烛台换了几盏,整个宫殿被烛光充斥,十分安静,只留下些许翻看案卷的声音。

    “陛下批阅奏章已久,还需早些就寝,以免伤了龙体。” 一旁侍奉的大臣上前道。

    “秦一统六国,理应为千秋伟业,为世传颂,而今叛党日渐猖獗,战火四起,匈奴未平,内忧外患,是国之危矣,朕岂得安寝!”嬴政用力拍了下龙案说道。

    “李晋一事可还有进展?”嬴政在片刻平息情绪后说道。

    “李晋潜逃之事似有预谋,虽有赵川将军相助,踪迹难寻,短些时日只怕……”

    “罢”,嬴政打断道,“李晋乃边疆将士,骁勇善战,北击匈奴有功,朕赐其郎中令军一职,诏其回京,侍朕左右,理应对朕有恩,却遁走,至今不见其踪,定是叛党所为。李晋一事,若不速平,乃国之大患矣,朕再增三百人马随行,传赵川,五月之内,提李晋人头来见,若不然,并诛九族!”说罢,嬴政传呼一旁大臣出去,看着面前的奏章,他又想起了去年的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那时,大雪肆虐,狂风呼啸,咸阳宫内,一人一谏,便使得群臣皆惊。

    正是上朝,麒麟殿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身着布衣,跪于殿前,待门外士兵来报,方才知此人身份正是天下第一剑客,盖聂。

    待始皇帝召进,盖聂便跪于嬴政身前。

    “天下第一剑客到此,而未持配剑,实属不易,岂是有要事相报?”

    “鄙人日修剑术,本应置身世外,而今于陛下殿前,是见国乱不平,百姓疾苦,遂斗胆进谏,而大殿之内,皆为君臣,持剑来见,有伤陛下之威,是不敬也,盖某岂敢如此。”

    “哈哈哈,自比为不闻世事,秦之礼数却如此严谨,盖先生果然值得尊敬,听闻盖先生的配剑月影做工精妙,颇有一股侠客之气,寡人也甚是好奇,如今见盖先生如此,想必此传闻也是所言非虚啊。”嬴政笑道。

    “陛下过奖。”盖聂说道,却仍跪于前,也没有抬头。

    “进谏实乃益事,更何况出于盖先生之口,寡人愿闻其详。”嬴政坐在龙椅之上,平伸出右手,示意盖聂往下言说。

    盖聂沉默了一会,后猛地咬了咬牙,说道:“陛下治国安邦,身在宫中,难见百姓之危,今国税渐重,劳役无穷,且秦法严酷,民不敢言,乃百姓之苦矣,而民心不定,反叛之声四起,国之安邦危矣,愿陛下纳谏,施以仁政,以民为本,减除劳役,则秦之盛世可……”

    “放肆!”嬴政从龙椅上站起,眼中充斥着愤怒,在场群臣无不惊愕,大气都不敢喘,“朕一统六国,去六国语言之隔阂,度量之差异,货币之阻碍,是为何?岂非天下太平耶?而今汝以天下太平为由言寡人之过,实为可笑!定国安邦之道,实非布衣剑客可得,汝今如此,与贼人荆轲何异,安可任汝践踏皇室之名!”

    盖聂沉默了许久,长叹了口气,说道,“愿陛下明鉴。”

    嬴政用力挥了下衣袖,随后转过身去,“斩。”

    随后两名士兵进入,将盖聂拖了出去,盖聂也没有反抗,殿门前的一位将军上前,拔剑斩下盖聂的头颅,血溅在将军脸上,而那人,正是李晋。

    孤月空悬,白光照进窗牖,李晋独坐桌前,桌上的灯烛早已熄灭,显得房内格外冷清,他手中紧握着那把斩杀盖聂的佩剑,早已失去了当年率军攻打匈奴的英姿,作为曾经的边境将军,他又怎么会不理解盖先生说的一字一句,国内动乱,战火不断,一幕幕家破人亡的景象在他的脑海浮现,人们绝望哭喊的声音冲击着他的心境,最终,剑刃染血,李晋在桌上留下一纸血书,在深夜骑着一匹卸甲的黑色战马离去。在月光的照射下,血书上的字格外显眼,“李晋力微无能,陛下恩情无以为报,恐难为国效忠,是臣之罪矣,而今辞去,归于草莽,臣无所求,愿陛下之大秦盛世长久!”

    (二)

    距离那次始皇帝龙怒已过了一月,寒风呼啸,大泽乡初降小雪,消息传得很快,对李晋的悬赏通缉早已遍布了这个小镇,街上巡查的官兵也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

    一日,一名布衣剑客拉着一匹黑马出现在了镇上,手中握着一柄短剑,但剑鞘被白布裹住,难以分辨剑主身份,但只见露出剑柄上精致的雕纹,便可得知此人来历定然不小。那剑士头戴斗笠,低着头,虽遮住了面容,全身仍散发着浓烈的杀气,街上的人皆不敢靠近,有人被吓得愣在原地;有人惊慌失措,扭头快步离去,却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惊恐得拿手撑着地面,不敢起身;但有位青衫看客见到此景却面露惊喜,站在原地神情自若,不失儒雅气质。巡查官兵见状,和大多数百姓一样,吓得不轻,片刻后,一名领队上前,拔出配剑,顿时寒光四射,剑指那布衣剑客,“我在此巡逻多日,今见阁下,实属生面……”

    “身在城乡,说话便不要如此讲礼数,剑指他人,可不是用来给你时间说这些话的。”剑客打断道。语气之严厉,就好似将军在责训他的士兵,惊得那领队握剑的手都不自觉抖了几下。

    “最近将军李晋叛逃,我们奉命巡查此镇,没有见过你,还请你配合我们,不然,我手中这把剑,可不是你能轻易挡住的。”领队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挺了起来,对那剑客说道。

    “哼。”那剑客笑了一下,随后取下了斗笠,光照在那剑客脸上,却丝毫没有降下他身上的杀气,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但似乎都没有致命,嘴角还流着血,左眼也被白布包裹,就像刚经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领队收剑入鞘,拿出通缉画像,看了一眼,好像觉得样貌有几分神似,但他完全无法将这个浑身伤痕,白布遮眼的人与那位英勇无畏,北击匈奴的李将军看作同一人,那领队微眯着眼睛缓缓靠近,似在寻找什么细节验证自己的猜想,“看完了吗?”那剑客突然怒眼瞪了过去,那领队见状,连忙后退几步,“嗯,看完了,不知阁下可认识李晋将军?”

    “嗯。”那剑客戴上斗笠,将头低下说道。

    “那您近日可曾见过李晋将军?”

    “没有。”

    “李晋将军虽功名显赫,但如今叛逃,属于通缉逃犯,你可不能因李晋将军名号而谎报消息,这是重罪!”

    “我说了没有,可还请你与你的士兵让路。”剑客微抬起头,手缓缓搭在剑柄上,眼神逐渐变得凶煞,仿佛再过一瞬,就是一场剑影刀光。

    “那,告辞。”领队说道。随后便带队离去,在一旁观看的青衫客捂住嘴笑了一下,看着那剑士的背影,他的眼神充满了希冀,也变得更加坚毅。

    (三)

    寒风呼啸,天气渐冷,镇上酒馆前的酒幌随风摇摆,门口还拴了一匹黑马,在烈风中显得格外挺拔,就如同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士。酒馆之内,一人一剑位于窗边桌前,桌上的那一碗酒还冒着热气,剑客摘下斗笠,置于一旁,举酒欲饮,却被一人夺过酒碗,剑客斜眼看去,正是之前那位青衫客。

    “我游学之时,偶得佳酿一品,口味香醇,但酒性颇烈,入口似有刀割在喉,常人不敢饮之,而今见先生如此,定为刚烈之人,好酒无人共品,实为可惜,能否赏脸,与我共饮一杯,也算交个朋友。”那青衫客将手搭在剑客肩上,好似二人是好友一般,说话也从正式逐渐变得随意起来。

    “做事如此不讲礼数,岂配游学书生之名?”剑客说道。随后抢回之前的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书生举止就不能随意些吗?不要以自身刻板印象看人,所谓书生,那叫有才有识才是真。”

    “可笑。”

    “就如同一位将军一样,大家都觉得将军该干什么,在这乱世之中,将军想做的,又有几件能实现?我身为书生,只是想放荡一些,仅此而已,难道这也要被世人所嗤笑吗?”

    “哈哈。”那剑客先是沉默了一会,随后张嘴笑道,“乱世?秦一统六国,理应为乐土,何来乱世?真是奇怪之人啊。”

    “芸芸众生,又有几个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此等现世,岂可称为乐土!”那青衫客突然间大声说道。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一只手狠狠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酒馆内其他人都被惊住,皆往这边看来,青衫客见状,瞬间恢复成之前的文雅模样,继续用平和的语气对那剑客说道:“先生莫怪,天下之势,实属无法在此言说,不移步别处,再配好酒畅谈,如何?”

    “你不怕我杀你?”剑客微微扭过头去,用极为犀利的眼神看着青衫客,右手大拇指顶着剑柄,剑微出鞘,便杀气外露,酒馆内除此二人无一敢再发出声响。

    “我区区书生一命,不足道也,先生若要,待我敬先生一杯好酒,便尽管拿去。”青衫客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哈哈哈,有趣,有趣,如此之境仍镇定自若,那日我初入此镇,众人皆惧,唯有你没有一丝胆怯,今又见君如此,在下佩服,佳酿珍品,在下愿与君共饮。”剑客突然间开怀大笑,后拱手作揖,戴上斗笠,持剑便与那青衫客走出酒馆。过了好一会儿,酒馆中的热闹氛围才恢复如初。

    在路上,那青衫客开口道:“当今夺酒一事实属唐突,莫要怪罪,在下叶采尘,不知先生名讳?”

    “在下李封。”剑客说道。

    “听先生口吻,想必之前并不是剑客身份吧?”

    “之前还当过马夫。”剑客面不改色地说道。

    “李兄话语中颇有一丝将军气质,若要与剑客相比,我看还是将军更像您的风范。”叶采尘说道,“想必马夫一职,也并非是民间所见到的那样吧。”

    “告诉你也无妨,我曾任边境部队队长一职归于李晋麾下,奉朝廷之命,奔走朝廷边塞之间,为李晋将军传达文书,但李晋突然遁走,我怕引火上身,遂成剑客,奔走世间。”

    “李兄此等事迹,在下实在佩服。”叶采尘拍手称赞,“我们到了,李兄,您先请。”随摊手朝向湖边的一间小屋,李封向屋内看去,里面赫然摆着一张桌子,桌上的烛台仍散发着明亮的光,一旁还放着一壶刚热好的酒,在桌的左右两端,摆着两杯盛满酒的酒樽,还冒着热气,在门外便能闻到四溢的酒香,似乎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妥当,李封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好酒,真是好酒啊!”随后,在叶采尘一声“请入座”后进入了屋子。

    (四)

    明月高照,湖水瞬时波光粼粼,屋中二人举酒共饮,畅聊甚欢。

    “怎样,李兄,此酒可有资格称为佳酿?”叶采尘笑道。

    “实属好酒,入口微苦,但后觉又生清甜,酒性虽烈,饮后却生青稞香味,回味无穷。”李封答道。

    “不愧为边塞将士!竟可感受如此青稞之清香!”叶采尘又一次赞叹道。

    “但你大费周章把我带到这里,并非只是品酒这么简单吧。”李封说道,表情也突然间变得严肃了起来。叶采尘的表情也变得凝重,缓缓放下了酒樽,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说道:“李兄,想必你也明白吧,这个天下,并不太平。”

    “你想说什么?”李封朝叶采尘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

    “李兄,你看这湖面,就如同天下,中心是最稳定的,但也连接着其他的水域,一阵风吹过,泛起最大涟漪之处,却是湖水的外围。”叶采尘说道,“看似平静的湖水隐藏了太多秘密,谁又能一眼看穿这湖水之下又有多少危险的水草、又有多少致命的暗流呢?”叶采尘又满上了一樽酒,随后一饮而尽。

    “没想到,你会对一个剑客说这些。”李封敬了一杯,缓缓说道。

    “剑客真的是你的本意吗?李兄曾说,大秦一统六国,应为乐土,我四处游学,见战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对于那些人而言,统一,的确意味着一种和谐的乐土,但,对于天下而言,这种乐土,岂不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叶采尘用力咬住了牙,忍着愤怒说道,随后掏出了一卷竹简,上面赫然写着“谏书”二字。

    “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始皇帝的权威过大,你就算想,一个普通书生,一生也难将这个传到他的手里。”李封拿过那竹简,缓缓打开看了一眼,又将其放在了桌上。

    “是啊,李兄,这的确很难,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对于李晋将军突然遁走,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觉得……”

    “为国不忠,该杀,对吗?”叶采尘打断道。

    “他也许也有他的苦衷,但作为将士,他确实有罪。”李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因话被打断而感到恼怒,反而沉思了一会儿后慢慢说道。

    “是啊,突然遁走,是他当时希望的事,这也打破了人们对将军一词的看法,不是吗?”

    李封没有说话。

    “那么,我们又为何不能打破人们对平民书生的想法呢?”

    “所以你想?”

    “用无意义的方式做一件特殊的事,起始错误,结局终究是无意义的,但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做这件特殊的事,便相辅相成,终为大用。”

    “那你可以先选择不要继续卖关子。”

    “按普通的方法,让专门的信使送这份竹简,恐怕未出大泽乡就会被销毁,但……”叶采尘还没说完,李封似乎懂了什么,想打断他的言语,但是又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叶采尘见状,也继续说道,“但,如果是我将此竹简亲手交给始皇帝,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方式。”

    “此举危险重重,想必你应该清楚,区区一个书生,路途之遥远艰险,你能不能到咸阳都是个问题,即使到了,咸阳宫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进的!”李封将酒樽重砸在桌子上,“这与送死无异。”

    “所以这便是我大费周章请您来这的原因啊。”

    “我一个马夫,又有何能帮你?”

    “那您能否助我到咸阳宫进谏,李兄?”叶采尘无视了李封的话说道,“又或者,换个称呼?”

    “哦?”

    “你可愿助我?李将军?”叶采尘缓下语速字字说道。

    李封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将桌上酒壶拿起,直接对着嘴灌了一大口,“好酒,确实好酒!”提剑出门仰天大笑了起来。叶采尘拿着自己的酒杯跟了过去,说道:“李将军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脸上的刀伤看似凶狠,但都不致命,反而每一处伤口都巧妙掩盖了自己的面容特征,此举之明智精细,在下实在佩服。”随后拿起手中酒樽欲饮,手刚半抬,便眼见白光一现,一瞬之间,酒樽被击飞,还未落地,剑刃便早已抵至叶采尘的脖颈,李封斜眼看去,眼神格外恐怖,似乎下一瞬剑刃便会向前刺去。

    “我说过,想要我的命,李兄尽管可以拿去,”叶采尘说道,表情也变得严肃,脖颈上已渗出鲜血,顺着剑身流下,滴在地上,“但,如此看来,我的想法也大多是对的了。”

    “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这把剑下一瞬会离你更近,还是更远。”李封冰冷地说道。

    “哈哈哈,李兄突然如此严肃,都让我怀疑之前那位举酒畅饮的剑客是不是你了。”叶采尘一转笑颜后说道,“我若视李兄为敌,那些官兵想必早就把你抓走了。”

    “他们还拦不住我。”

    “哈哈哈,李兄,你身为将军,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现在士兵不过几十,也许的确拦不住你,但你面对的始终是大秦几十万士兵,到那时,单凭你李晋一人,还有底气说出这句话吗?”叶采尘说道,“李将军在此多日,周围百姓官兵对你岂无疑心?只是惧于你的杀气罢了,最后的真相被恐惧蒙上面纱,人们只能在朦胧中追求答案,但永远不能确定,这个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封沉默了,但剑还是横在空中,指着叶采尘,片刻后,一道白光闪过,李封收剑入鞘,说道:“我不会拦你,天色尚晚,酒馆前马还未牵回,告辞。”随后戴上斗笠,慢慢向酒馆走去。

    “我在此等李兄回复。”叶采尘对还没走远的李封说道,李封听后,停下了脚步,但片刻之后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五)

    李封已多日没有出现在街道上,但时间是公平的,它不会停会去等待一个人,很快,雪渐渐变大,风也逐渐开始肆虐,此时,二人都明白,再不走,待到大雪降下,就无法再走出大泽山了。

    “嗒嗒嗒”,久违的马蹄声再次出现在了这条街道上,还是那个白衣剑客,但相比于之前,他少了些以往的杀气。

    他缓缓走到之前那青衫客带他走过的宅院,刚刚经过大门,便看见刚刚备好不久的马车,但似乎还没有备马,再往里看去,正屋内的桌上放着一把剑,做工精妙,颇有一丝侠客之气,剑鞘上雕着花纹,阳光照射进去,剑柄上刻的字格外亮眼,李封刚好能看见,但他惊住了,愣在原地,眼睛死死看着那把剑,看着那剑柄上的“月影”二字。

    “月明有影,侠道无形。”叶采尘突然出现在李封身后,“人虽离去,但剑依旧留心,不是吗?”

    李封没有说话,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他双手猛烈地颤抖,眼角也似乎泛起了泪花,现在的他,早已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叶采尘见状,左手捂住嘴笑了笑,说道:“李兄,大雪即将封山,那晚之事,可有决断?”

    “告辞!”李封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随后匆匆牵马离去,叶采尘没有追赶,朝着李封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随后便走进了宅院。

    月轮高悬,湖水依旧,之前的湖边屋舍还是如那日一样亮着烛火,李封牵马走进,屋门半掩,向里看去,桌上还是摆着一个烛台,两边置有酒杯,杯中酒仍未冷,还冒着热气。

    李封把马栓在一旁,张嘴浅笑了一下,后缓步向屋舍走进,片刻后突然止步,拔剑侧身,一瞬还斩断几根野草,李封又突然猛地一握剑柄,剑身便瞬间停住,发出深沉的振音,抬眼望去,剑正好停在了悄然在李封身后的叶采尘的脖颈之处。

    “哈哈哈,李兄剑法果然了得!挥剑之生猛决断,颇有将军之气,佩服佩服。”叶采尘不慌不忙地说道,还拍手叫好。

    “你算准了我这么多回,总该让我算准你一次吧。”李封微微一笑,一瞬之间便把剑收入鞘中,随后转身面对着叶采尘。

    “李兄高看我了,都是巧合嘛,我哪有这实力能看穿你的想法?这也太高看我了。”叶采尘笑着说,缓缓靠近李封,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封也无不适之意,平静的说了一句:“就怕现在我对你的猜测,对事实而言,还属是低看你了。”

    “哈哈哈哈哈,李兄如此赏识,乃我三世之幸,不妨移步进屋,我们坐下再聊”叶采尘说道,随后又以调侃的语气说,“此次李兄将马匹栓于我院,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匆匆离去。”李封听后小声笑了笑,随后便和叶采尘进屋,二人再次坐在了之前的位置上。

    “你为何会有那把剑?”李封刚刚入座,还没饮酒便说道。

    “先尝尝我带来的佳酿,再聊此事,如何?”叶采尘敬了李封一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又说道,“月影一剑,是盖先生进谏之前赠与我的,此行凶多吉少,我也极力劝阻,而如今,剑主已逝,但剑道,仍需传承。”

    “所以这是盖先生的遗志?”李封说道。

    “并不完全是,这是每一代剑主的遗志,也是月影本来的意义。”叶采尘说道,“李将军,你可愿传承此剑?

    “我不配。”李封咬着牙说道。

    “哈哈哈哈哈。”叶采尘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先生莫怪,今之天下,岂会有人配得上天下第一剑客的配剑,更何况,剑主是死于这乱世的英雄。”

    “我愧对于盖先生。”李封又饮了一杯,开始落泪,叶采尘也惊住了,看见名声赫赫的将军在如此屋舍中悲痛至此,他选择了闭嘴。

    月光照射湖面,倒映屋中二人,一旁还有虫鸣不断,十分静谧,就这样过了一会,李封开口说道:“盖先生入朝进谏之时,我初任侍卫,正立于殿前,进谏字句深入我心,大秦之天下,如你所言,实非乐土,盖先生如此明世之人,我却斩之,身死万次不得为报!”李封说得十分激动,欲拔剑自杀,但他想拔剑的右手被叶采尘的左手摁住,不知是否是饮酒有些醉意的缘故,李封的右手在此竟难以动弹。

    “李兄,盖先生是被这乱世杀害,并非出自谁手,当时李兄挥动剑刃,又岂不是这乱世所致,就如同李封之名,岂是将军本意而为?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叶采尘说道,随后缓缓移开摁住李封的手,出门似去找了什么,片刻后又回来坐下,将一片叶子放到李封手中。

    “先生这是何意?”李封还没缓过神来,颤抖地问道。

    “别叫我先生,你若看得起鄙人,就叫我叶兄,”叶采尘连忙回应道,“李兄,你看这手中之叶,它便只是一片叶子,有些人将其近放在眼前,一叶便能障目,有些人见叶片枯黄,一叶便能知秋。李兄,你太在意过去,又不肯换个角度看待过去,所以活在悔恨之中,一片叶子便永远只是停在手上,你换个角度,去问那百姓,问这天下,你难道不是与盖先生一样迫不得已?岂又会有罪该万死之说。”李采尘不慌不忙地说道,像在教导一个犯了错的孩童,随后将李封手中之叶拾起,手伸到肩处松开,让那叶子缓缓飘落在地上。李封没有说话,低头默默看着那片叶子,他想把手抬起来,却始终使不上力,叶采尘默默将一旁李封的佩剑拿开,说道:“李兄,心中是否好些?”

    李封叹了口气,弱弱说道:“与你初见之时,见一个书生如此狂妄,便觉得你是疯子,竟敢进谏与朝廷,如今看来,我才是疯子,身为一个将军,竟不敢进谏于朝廷。”

    “李兄过于言重了,既然如此,李兄可否……”叶采尘话未说完,李封便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说道:“愿君容许随行,鄙人不才,但定尽护卫之责,助君前往咸阳。”

    (六)

    天色尚早,李封便驾着马车与叶采尘出了大泽乡,而那拖动马车的马匹,正是李封的黑马。马蹄与车轮扬起黄沙,正眼看去,就好似两名出征的将士正要去投身于这天下的战争。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庄,沿途屋舍破烂不堪,还有些房屋顶仍在燃烧,发出黑烟,村口的枯树上还立着两只乌鸦,眼睛死死盯着马车上的二人,发出“呜呜”的声音。

    叶采尘在车内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后走了出来,和李封一同坐在前室车板上,李封面容显得有些疲惫,但目光依旧坚毅,那黑马也似乎不觉疲倦,仍然在前面跑着。

    “出行多日,要不暂且休息一时,李兄意下如何?”叶采尘问道。

    “你不用管我。”李封说道,随后脱下斗笠,拿下腰间挂着的酒壶,饮了一口。

    “李兄还是不要逞强为好,舟车劳顿,还且休息些时日,马匹也好恢复精神。”叶采尘说道,“如今危机四伏,若人不得歇息,以疲倦之身,实难防外界之险,我虽配影月在身,但终剑术不精,若敌来犯,只怕是凶多吉少。”随后,便拿过了李封手中的缰绳,将马拉到一边,找了个较完好的屋子进去了。

    李封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问道:“秦一统六国,为何还是战乱不断?当时六国之战是因国家之异,而今秦一国内战,又是为何?”

    “没有怀柔的战争,不论胜负,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大秦未以仁政定天下,反而以严刑厉法控制百姓,百姓在战乱时本就苦不堪言,而今又遇暴政,定会爆发,国生乱党,终成内战,这,是无情杀伐给每个人留下的余波。”

    “这,便是你坚定要去进谏的原因?”

    叶采尘没有直接回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个好的君主,需要把百姓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秦皇一上位就大兴土木,四处征伐,劳力不够,他就抓人劳役,财宝不够,他就增加赋税,称赞他的,他赐予钱财,赐予官职,批判他的,他将之残忍杀害,甚至还会波及其亲人,这种天下,充满了欺骗与杀伐,李兄,你觉得这样好吗?”

    “所以,你想当个英雄,即使你明知自己几乎没有胜算。”

    “我的想法可没李兄你想的那么高远,进谏之意,只是想以此事唤醒真正的英雄,一个能带给大家真正乐土的英雄。”叶采尘说罢,拿起李封身旁的酒瓶,见李封没有拒绝,便饮了一大口,“李兄,天色渐晚,还请早些休息。”说完,便躺下睡了过去,李封思考着叶采尘的话,看着车上的那把月影陷入了沉思,此剑气质相比于侠道似乎更偏向儒雅一些,他想拔剑查看一番,但最后似乎又在剑上看见了盖聂的影子,便也止住了手,靠着一旁墙上睡去了。

    又是一夜孤月高悬。

    次日一早,叶采尘与李封都醒了过来,拴在屋内的马匹还在睡着,叶采尘刚要起身,便被李封用剑鞘止住,“慢!”李封小声说道,“我们被盯上了。”叶采尘听后也停下了动作,定在原地不敢吭声,李封右手紧握剑柄,似在等待一个时机,他眼神示意叶采尘躲到角落,待叶采尘悄悄躲好后,李封慢慢挪步到了黑马旁边。

    又是一片刻的沉默,李封剑微出鞘,用脚踢了一下黑马,只见黑马惊起,发出一声嘶鸣,声还未落,两名蒙面刀客破门而入,又从两面窗户处跳进来两名,但起初一瞬并未在见到房舍中的人,只有一匹黑马坐于门旁,此时李封突然拔剑杀出刺向其中一人,正中要害,后反身将那人靠于身侧挡住了其余三人的第一轮刀剑,后李封迅速站起,一记扫腿将两人放倒,一剑横斩,二人当场丢了性命,还有一名刀客欲奔走逃命,却看到了一旁角落的叶采尘,见其手中无刀剑以防,于是冲上前去,李封见势不妙,甩手将剑飞出,那人不及躲闪,被剑刺穿了胸膛,口吐鲜血,倒在了叶采尘面前。

    “李兄功夫果然了得,一记飞剑更是如白虹贯日,刚猛果断,剑法之高超,实非常人不可得,佩服佩服。”叶采尘说道,脸上还带着淡淡微笑。

    “见如此场景语气仍可如此平和,叶兄也是实力不容小觑啊。”

    “哈哈哈,李兄过奖,我只是表面功夫,看似平和罢了。”

    “且先行吧,路上危机重重,我们也已稍加修整,此地动静过大,怕是不宜久留。”李封说道,随后便坐上马车,戴上斗笠,待叶采尘上车后,便快马加鞭匆匆离去。

    “方才要不是李兄警觉,我大多是要葬身于此了,在此谢李兄相助!”叶采尘在车上对李封说,李封没有回应,只是脸上多了几丝笑容,少了几点将军的严肃,叶采尘见状,似乎读懂了什么,也就没有说话了。一位青衫书生与一位白衣剑客共坐于马车前,看着周围渐渐多起来的树木与草地,二人都心生愉悦,“这样自由地生活于此等环境之中,才是百姓的愿景啊!”叶采尘大声叫道,声音比以前更加放荡,李封就在一旁沉默着,但始终面带笑容,把腰间的酒壶摘下递给叶采尘,叶采尘看了眼李封,有些惊喜,双手握拳说道:“谢李兄!”随后便饮下一口。

    “马上就要到咸阳了。”李封片刻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啊,马上就要到咸阳了。”叶采尘也附和道,脸色也变得低沉了一些,他抬头望向远处,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了。

    (七)

    这辆卷着沙尘的马车继续向前行进着,行至一处树林停下,李封仔细观察,确保安全后,便驱马慢步走进。

    “已至咸阳城外,不出意外的话,两日后便可到达。”李封说道,“但城外树林极为危险,还请叶兄保持谨慎。”

    “嗯,”叶采尘回应道,但语气与之前大相径庭,此时的他,像一个侠客,“终于,要到了。”叶采尘默默拿起月影,右手搭在剑柄上,握剑手法似乎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生疏,反而有些老练。

    又过了几时,渐渐已是正午,阳光透过树梢,一点一点打在树林之中,其中两束光照在马车顶上,似有一双眼睛早已盯上了他们。

    二人行至一条河边,坐下歇息,李封将黑马放开,让其在河边喝水,自己也装了一壶,后快步拿回到马车上,与叶采尘共饮,此时的二人,早已不像初见时那样警惕对方,一名将军,一个书生,早已真正成为了叶采尘口中的那句称谓:兄弟。叶采尘接过水壶,饮了几口,便双手抱拳,道谢道:“谢李兄。”李封回到:“不必言谢,都是兄弟。”叶采尘猛地抬头,惊喜地看着李封,“真是兄弟?”李封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将军,早已放下了将军的桎梏,丢弃了那些不必要的严肃,回到了他本来的样子。

    “嗯,兄弟。叶……”李封话未说完,四处密林便射出数支短矢打在了马车上,还有一支射穿了车壁,打在了李封眼前,李封定睛一看,惊愕地说:“糟了,是咸阳禁军。”

    “没想到数月不见的李封将军,竟会在此处出现。”一个声音从树林中传来,片刻后,一名将军走了出来,李封从马车上下来,仔细看去,此将军,正是赵川。“哈哈哈哈哈,李将军自伤面容,但通过伤口遮掩身份,也只是能骗过区区无名士兵罢了,在我眼里,这种做法,真是可笑啊。”赵川嘲讽道。

    “是秦皇叫你来杀我的?”李封冷冷说道。

    “正是受陛下之命,前来取你性命。”赵川假惺惺地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四周早已布下罗网,都有弩箭指着你,我很好奇,如今,你又要怎么逃脱?”

    “有趣,我的命,你还没资格拿。”李封拔剑出鞘,四周顿时生起寒风,看着李封的眼睛,赵川也吓得心中一寒。

    “哈哈哈,李将军怕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吧,你的命,从进这片树林开始,便早就在我手中了。”

    “多说无益。”李封想拔剑上前,突然从马车之中飞出一把剑,力道强劲,直接刺穿了赵川的身体,此剑为银白色,柔中带刚,穿过赵川打进了后方石头上,剑柄上的月影二字在受到冲击后崩开,露出了这把剑原来的名字:影魄。

    李封没有多想,飞身上马,转身拉住叶采尘的手,瞬间将叶采尘甩上马背后飞速离开,可马又怎么跑得过箭矢,赵川还未倒地,数十支箭从树林飞出,射中了黑马,它惨叫了一声,但未停止奔跑,随后又是一箭,又是一箭,片刻后,马身中八箭倒在了地上,二人也摔倒在地,黑马发出一声声嘶鸣,似在叫他们二人快跑,李封起身去拉叶采尘,却被拽住,李封扭头看去,叶采尘身中三箭,两箭中了右臂,还有一箭刺穿了叶采尘右胸,青衫早已被血色替代,叶采尘看着李封,微微笑着说:“李兄,兄弟,我的剑法,可还够看。”

    李封待在原地,没有说话,流着泪看着他。

    “抱歉,天下并没有如此巧合之事,那把剑,它叫影魄,我骗了你,李兄莫有怪罪。”叶采尘的语气渐渐虚弱了下来。

    “不,兄弟,那把剑是月影,你是当之无愧的月影剑主!”李封吼道,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滴在叶采尘身上,与他的血融合。

    “李兄,叶某不才,莫要……怪罪。”叶采尘拿出了那份竹简,竹简部分已被鲜血染红,但“谏书”二字却格外明显,“快跑,李兄。”说罢,举着竹简的手还未交出,便落在地上。李封哭着拿过地上的竹简,士兵脚步声渐近,便不得不忍着悲痛,持剑速速离去。

    (八)

    次日早晨,麒麟殿前,一位白衣剑客立于殿前,剑刃上还滴着鲜血,似是从咸阳宫杀入,周围士兵听闻李晋名号,皆不敢上前。

    “来者何人!”嬴政从龙椅上坐起,看着眼前这位披头散发的剑士。

    “愿陛下明鉴!”那剑客双手奉上那染血竹简,嬴政派人接过竹简,仔细看了下内容,大笑起来:“乱世,乱世,天下就是有你们这些叛党,才造成这乱世,来人,斩!”始皇帝愤怒说道。

    “在下李晋,天下苦秦久矣,愿陛下明鉴!”那剑客抬起头,正视着嬴政。嬴政先是一惊,看着这位剑士充满伤痕的脸,说道:“李晋吗?一位将军,因为这竹简中之乐土,竟落得如此吗?可笑,实在可笑!”说完,将那染血竹简丢至殿下,恰好停在李封面前,李封上前正要看去,便被士兵拖出,随后,一名将军上前,拔出佩剑,对李晋说:“对不起将军,我是迫不得已。”李晋听罢,仰天大笑,片刻后,剑刃斩下,李晋身亡。

    那天晚上,又是一轮孤月悬于夜空,格外明亮,照射着秦国的土地,树木与房舍在月光照射下形成了点点黑影,仿佛在说,侠道,并不孤独,月影不能代表每一把剑,但,每一把剑都能够成为月影。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月影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bwhjx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