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III - Encapsulation and Inheritance - Part I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艾丰，告诉你个好消息！”杨潇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可是凌晨，你怎么没睡觉？”
“Sean，could you please be quiet? It’s 3am and I need some sleep!”电话里又响起一个女音，听样子像是在隔壁房间。
“我去，你可以啊，都搞上白妞了！难怪你要把我支回国！”我猛地一拍桌子，结果手腕疼得我一咧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点丧心病狂了啊？快说，是哪个系的？本科生研究生？”
“就是生物系的一个本……嗨，先别说这个。我刚把深度学习的模块写好了，现在正在最后编译，一会儿你更新一下就能用了！”
“是吗？太特么棒了！”我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现在这个模块还很原始，基本上就是卷积神经网络加上了ReLU、Dropout等一些改进，不过已经基本可以使用。我用公开的一些图片集训练了一下模型，试了试图片搜索，识别率能达到87%。”
深度学习是目前机器学习一个最热门的方向，各大互联网公司纷纷以重金投入，都想在这个领域占得一席之地。百度大张旗鼓地在全球展开少帅计划，就是要为深度学习研究院招兵买马。杨潇为App加入深度学习的模块，无疑使得App的分析能力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马上要回国休个假，大概两周多。”杨潇接着说道。
“行啊，回来接接地气，省得你和人民群众脱节。”我翘起二郎腿，“可别在湾区呆久了，整得水土不服的。最近开心麻花又出新剧了……哎你等等。”
“怎么了？”
“有客户。”
不远处有两男一女向这边走来。当先一人大腹便便，皮肤黝黑，油光锃亮的头发贴着脑壳向后梳起。头顶上架一副金色墨镜，身上罩一件深褐色的仿古唐装上衣，上面画着许多金元宝，手腕上一串大大的佛珠，土豪的身份昭然若揭。
而他身旁是一名妙龄女子，身材高挑，戴着大大的桃心形粉框墨镜，身着白色短衫、橙色短裙，鞋底起码有十公分厚，造型略显浮夸，大约有点明星的意思，但肯定连二线也算不上，顶多算个三线。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名瘦高的年轻男子，穿一身黑衣黑裤，猛地一看像甄子丹，细看却又有些冯小刚的神韵，一只手给那小明星打着洋伞，另一只手推着一个硕大的拉杆箱，伸着食指对我指指点点，不用看第二眼也知道是个马仔。
“先不跟你聊了，这边儿来了个金坷垃。你定下行程以后记得通知我。赶紧去抚慰抚慰你的美国小姐吧，莫使娇躯空对月，千精散尽还复来，切记切记！”我连忙跟杨潇交待。
“成，不妨碍你赚钱了，回见！”杨潇挂了电话。
我连忙正襟危坐，换上一副宠辱不惊、超然物外的表情，脑中复习着一些算命的理论，同时把App的最新版本下载到手机上。
我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因为常识告诉我，这将是一单前所未有的大生意。
眼看着App更新的进度条已经走完，现在只需要进行一些配置工作，新的深度学习模块就可以使用了。这样一来，之前我们一直束手无策的用户图片就能够全部被利用起来，从而赋予App崭新的能力，开启一扇通往更大宝库的大门。也就是说……
“哐！”
我的桌子被猛然踢了一脚，桌腿狠狠撞到了我的膝盖。我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抬头一看，只见那个马仔趾高气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操你妹，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摸着膝盖笑着问道：“先生有什么事吗？”
“科学算命？你这什么意思？”马仔叉着手冲我一扬脑袋，脸上一副纡尊降贵的表情，好像他是大少爷，而我家从祖上就是他家的佃农。
“这个说来话长。”我虽然心中不爽，不过还是抹抹眼泪，微笑着双手相握放在桌上，“你知道为什么古今中外，那么多文化里都有算命师这个职业？”
“不知道！”马仔一挥手，“问你话呢，别啰里啰嗦的！”
看来是对牛弹琴。“好吧。那你知道艾萨克-阿西莫夫吗？”
此时他身后站着的那位三线小明星摆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把头扭到一旁。那个土豪老板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手腕上金光灿烂的劳力士。
“你妈逼到底说不说啊？”马仔见状，又是一脚踹到椅子上，只听嘎啦一声，椅子腿应声而断。
我扫了眼小明星身上的爱马仕和LV，强压下怒火，起身笑着冲椅子伸了伸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命这种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既然这招不灵，我就换一套拳，多上几道菜，总有一道对胃口。
“嘿！”马仔下巴一歪，“你他妈的还敢磨叽！”
“人生本来要顺其自然，你如此急于求成，我看你我不是有缘之人。”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来个置之不理。
反正你丫又不是Decision maker。
这时土豪老板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到我的海报上。
我趁机说道：“乘物以游心。老板要是不着急，坐下慢慢说。”
土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拉开一把椅子。果然对付土豪得用土办法，国产的老庄什么的最管用了。
那小明星轻扭腰肢，翘臀一撅，娉娉婷婷地坐了上去，摆了个前凸后翘的姿势。老板又拉开剩下的一把椅子，颇有一些霸气地把屁股搁在了上面。
我只有三把椅子，剩下那把刚才被踹烂了。
马仔看了看那把椅子，脸上瞬间充满了恼怒之情，又无处发泄，只好凶神恶煞地瞪着我。
看着马仔拎着箱子打着伞，站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大汗淋漓，我心中对他的不爽稍稍平复了一些，无视他凶恶的眼神，冲那土豪笑了笑：“老板到北京来出差吧？最近几天可热了，可注意别中暑。”
土豪老板也不看我，双下巴微微抖了抖，算是点了个头。他的神色告诉我，我根本不值得他正眼瞧一眼。我注意到一枚大大的玉佩卡在他下巴和胸脯间那条勉强能称得上脖子的缝隙里。
“那三位是谁想算算呢？”
土豪老板和三线小明星互看了一眼，随后土豪又抬腕看了下时间。
大土豪呵大土豪，瞧瞧婊又瞧瞧表。我在心里欢乐地唱起小曲，抽空又瞄了一眼我的手机。
“没关系，今晚到温州的飞机最早8点35才起飞，几位若是有时间，不妨都看看。我虽然不是神机妙算，但多半也是八九不离十，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周围的人。”
三人一听都不由得一愣，目光集中到我身上。看来我猜得不错嘛。
马仔瞪大了眼睛，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三分，脸上一副被我说破内裤颜色的表情：“你他妈怎么知道我们要飞温州？”
“雕虫小技，不足道也。”我谦虚了一句。
马仔终于按捺不住：“操你妈逼，问你话呢！你他妈别……”
土豪忽地缓缓举起了一只手。马仔立刻住了嘴。
不得不说这只手长得特别像一种蹄子。
这时候土豪老板终于把视线放在了我的身上。只见他眯起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来回扫视，仿佛在检视他即将发给客户的一箱货物。这让我心里有些发毛。
小明星此时翘起二郎腿，查起手机来，两只胳膊把胸前挤出一道深深的沟。
不知她每晚是如何忍受这种检视的。
过了好一会儿，土豪似乎觉得看够了，才开口问道：“你都会些什么？”
我暗自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呵呵一笑：“禳灾解祸，改名看相，风水堪舆，道场法事……这些，我都不会。”
“你妈逼你耍我们！”马仔双眉一竖，又破口骂道。我装作没听见。
小明星在墨镜后面翻了个白眼，风情十足地伸手撩了撩头发。一股香气飘来，我知道她心中想的一定是“你也不过如此”。
也难怪，以他们的智商，哪里懂得兵者诡道的道理。
“我妈才没有逼我耍你们，”我摊开双手，“我说的是实话。”
“跟你妈有什么关系……”马仔一错愕，似乎我刚才不小心说漏了宇宙的终极真理，而他并不能理解。
土豪老板面上无甚表情，我知道他目前并不能摸清我的底细。殊不知这正是我的目的。我挪了挪椅子，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发话。
土豪把身子向我靠近了一些。我感觉到他的身躯顿时长大了一倍，不知为何，一阵压迫感袭来，将我笼罩其中。
“小兄弟，做生意的，都要以诚相待。耍嘴皮子什么的，我不喜欢。我记得刚才我问的不是‘你不会什么’。”他忽然抬眼对上我的目光，双目中迸射出一股慑人的力量，锐利的眼神仿佛直直刺入我脑海。我浑身一颤，后背上渗出一股冷汗。
妈的，果然还是不能对浙商掉以轻心！
土豪见我神色有异，面上微现得意之色，把身子抽了回去，缓缓说道：“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都会些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甫一出招就让我败下阵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我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清了清嗓子，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俗话说得好，贵精不贵多，贪多嚼不烂。我之所以不做别的，是因为我专注于科学算命，致力以科学的方法、严格的计算为人们理顺命运，指点迷津。再说像什么道场法事那些的都是封建迷信，骗人的。作为一个科学命理咨询师，我根本不会去做。”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温州？”
“嗨，”我语作轻松，试图重新站稳阵脚，“你们带着这么多行李，必然是要旅行，而依照你们的穿着，汽车、火车显然不在考虑范围，那么目的地只可能是飞机场。听这位大哥口音像是来自浙江，”我伸手指了指马仔，“看你们的样子，时间应该比较充裕，那么飞机起飞时间至少在四五个小时以后，而今天晚些时候飞往浙江的航班，只有两班飞温州，一班飞宁波的，那么按照概率，自然是猜温州，中的概率比较大。”
土豪眯了眯眼睛，面上阴晴不定。看来我成功地收复了一些失地。
土豪忽然开口道：“进宝，钱。”
马仔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略略有些犹豫：“大哥……”
土豪没说话，只是伸出三根手指。马仔连忙用脖子夹住伞，伸手从包里掏出一沓人民币，麻利地数出一沓递到了土豪手中，然后又瞪了我一眼。
土豪把钱放到桌上，伸手慢慢地推到我面前，手腕上的檀木佛珠圆润光滑。“小兄弟，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意思。你看，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希望你也有诚意，咱们今天好好做一笔小生意，大家都高兴高兴。你看怎么样？”
从厚度判断，这沓钱有三千，也就是说，我只要略一抬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一个月的房租。
小明星这时抬眼望了一下桌上的钱，然后立马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即便是隔着一层墨镜，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手术刀割开的眼角流露出的那股浓烈的轻蔑之意。那神情分明在说，就凭你这种人，也特么配见得着这么多钱。
我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倔强之意，微微一笑，把钱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们不妨先聊一聊，要是老板觉得满意，再给我钱也不迟。再者，要是我先收了你的钱，之后说的话难保没有偏私，大概老板你也不希望花钱听假话吧。”
土豪闻言，用他不大但是很有穿透力的双眼盯着我看，仿佛想要看清我面部皮肤的每一个细胞。而我则努力地保持着淡定而严肃的表情，直视着他脸上硕大的毛孔，丝毫也不躲闪。
我们就这样相持着，谁也不让步。
坦白说，我的心里有些没底。这些浙商，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历经磨难淘汰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曾经和多少白道黑道的人打过交道。而我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在他眼中是不是太过可笑了？
没想到土豪突然仰首哈哈大笑：“好，那我们先不着急，请小兄弟看一看！”
我长长出了口气，抖擞一下精神：“那么，麻烦老板登录一下这个App，方便我采集一些基本信息，也能省点时间。用微博啊之类的社交网络账号登录就行。”
土豪摇了摇头。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补了一句：“哦，像您平时大概不用社交网络，那用微信登录一下就好。”
土豪还是摇了摇头。
我心下一紧。难道他连微信也不用？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些棘手了。我咽了咽口水。
目前使用互联网的人中约有四分之一不使用任何形式的社交网络，且多分布于年龄较大的群体中，这个土豪估计属于这一类“反社交网络”人士。
干我们这行的，锋利的观察力，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相当程度的社会经验固然重要，但最最关键的是，你需要有尽可能详尽的用户个人资料，同时有一个庞大的、以TB为计量单位的数据库作支持。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社交网络上的个人数据，要对一个人的性格行为做出准确预测，无疑困难重重。在机器学习中，这个问题有一个相应的术语，称为冷启动。
不过困难重重并不等同于束手无策。对于这种客户，杨潇自然早就准备了相应对策。对于每一个客户，App都会采集一些最基本的信息，例如性别、年龄、职业。有了这些信息，就能对一个人做出一些基本判断，而不至于完全抓瞎。例如像余苗、许佳怡那样家里条件不错的女大学生，就会格外关注苹果手机、流行音乐与旅游，而像面前这位浙商，则大概会对市场波动、中央政策、管理学与高尔夫等词汇较为敏感。用贝叶斯统计的术语说，这些就是先验信息，能够提供给我们关于一个统计量的先验概率分布（Priorprobability distribution），即考虑观测数据之前的概率分布。
而我们手头每多一点信息，比如穿什么样的衣服、带什么样的表、开什么样的车、住什么样的楼，都会逐步修正模型对于这个用户的判断，从而产生后验概率分布（Posterior probability distribution），即加入数据以后的概率分布。当然，最理想的情形是能够通过用户的社交网络账号导入大量的个人数据，从而达到对一个人了如指掌，仿佛前世情人的程度。
不过看目前的情况，只能退而求其次，尝试从手头能够获取的信息入手来谈一谈虚实，同时借机再多套一些话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笔生意实在是场巨大的挑战！
“哦，那没关系。”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那就请老板告诉我你的出生时间吧。越详细越好。”
没有人察觉我内心的波澜。土豪抬头想了想，说道：“1970年3月4号。”
“具体时间呢？”
我打开App，假装发短信，其实趁机输入了“男性”“中年”“企业家”“浙江人”“佛教徒”几个关键词。
土豪眨眨眼睛，眼中透出些许狡黠的神色，“为什么问这个？”
我严肃道：“为了算你的生辰八字。四柱八字乃命理之根本，没有八字，谈何算命？”
土豪呵呵一笑：“时间嘛，记不太清了。”说着把檀木佛珠从手腕上退到手心里，把玩起来。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例如鸡鸣、日出之类的，有助于我推算你出生的准确时辰。”
“让我想想。”土豪闭上眼睛，“啊！我记得我母亲跟我说，我出生的时候难产。那个时候家里穷，没钱到县里的好医院，只能在村里找了个产婆。我母亲从头天中午临产，却一直没有分娩，从白天躺到晚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把我生了下来。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过，产婆把我抱到她怀里的时候，她抬头一望，刚好看到窗外一弯残月挂在院子里枣树的枝头。”
家庭贫困，我在App中加入了这个信息。“等一下，我有几个问题。”
“怎么讲？”土豪愣了一下。
“这个待会儿解释。你们家的窗子，是朝那个方向？”
“我怎么会记得？”
“试着回忆家里的一些状况，以及当时的情景，有助于我的推断。”
“唔……小时候每天早晨我都会坐在窗下读书，一直到正午，母亲会来叫我吃饭，我一抬头，太阳光刚好直直穿过窗子，照在我脸上，暖洋洋的。”他说道这里，面上不禁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身子微微晃动，不住地盘着手中的檀木佛珠。
“这不就对了！窗子朝南。”我肯定道，一面在App中添加“重视教育”一项，又接着问道：“那颗枣树在院子里什么方位？”
“好像是在院子东头。”
“树有多高？”
“……”
“有没有什么相关的回忆呢？比如，小时候有没有爬过那棵树？”
“你的问题还真有意思。”土豪笑道，眼角露出风霜之色。“我想想……啊，对了。小时候我和我弟弟妹妹们打枣子，我们一人举一根大概两米长的杆子，大概能够到枣树一半的高度。”
“你当时多大？”我一边问一边又把“长子”的信息添加到App里。
“七八岁吧。”
“所以，那时枣树的高度就应该约为六米，按照长江以南地区枣树高度生长曲线估算，你出生那年那棵树应该在三米左右。那么，你从屋里走到枣树有多远？”
“呃……多远真不记得了，不过小时候走出去……也就三四十步吧。”
“三十步还是四十步？”我追问道，在手机上进行了一些小量的计算。
“三十多步吧。”
“也是七八岁的时候？”
“嗯。九岁的时候父亲去世，留下一大堆债。债主要不到钱，就把宅子占了。那是我们家的祖宅，母亲不让他们闯进来，他们就拿棍子打我母亲，把她的一条腿打折了。”
我心里跳了一下。没想到今日颐指气使的土豪，竟然有如此卑微的过去。
果然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后来母亲没法，带着我们搬了出来，在隔壁村子里找到了一间没人住的破屋，把我们安顿了下来。”土豪的语气依然平静，在我看来，甚至有些过分平静。“有一两年，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些时候只能靠村里的好心人救济。我记得好长的一段日子里，一天的早饭是蒸红薯，午饭是烤红薯，晚饭呢，是红薯粥。”土豪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呵呵，你们年轻人大概想不到，红薯还能有这么多吃法吧？”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听得有些入迷，差点忘了把“丧父”加到App里。
可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打马虎眼！
我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结果，心头不禁大喜。
杀手锏已经准备好了！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说道：“如果以上信息可靠的话，老板你的确切出生时间，我已经知道了。”
饶是土豪阅历丰富，此时也禁不住面露好奇之色。小明星和马仔均是瞟了我一眼，又看向土豪。土豪眯起眼睛，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是怎么得出来这个结论的？”
“这个不难。”我耸了耸肩，
“你出生当天是农历正月廿七，月相是下弦月，也就是所谓的残月。假定你老家在温州附近，则大约位于东经120度30分，北纬28度。在这一天，这个方位，月亮凌晨3时47分从东偏南30度处升起，至下午14时3分至西偏南30度处落下。你家的窗子朝南，而枣树在院子东头，那么其时月亮应仍在东南方。而当天日出时间为6时22分，则你的出生时间必定在3时47分至6时22分之间。也就是说，你出生的时候是第二天凌晨。”
小明星不禁微微坐直了身子。马仔张着嘴，表情愈发茫然。
几分钟以前两人所表现出的轻蔑与粗暴此时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钦佩。
虽然我告诫自己不能因智商上的差距而沾沾自喜，但两人脸上的表情却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许满足，于是低头查了查手机，以防被他们看到我上扬的嘴角。
“就这些吗？”土豪忽然问道。
我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一丝异样，抬起头一看，只见他用半是兴奋，半是感兴趣，同时又有些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我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他以为我只有这点水平，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笑了笑，扶了扶眼镜。“我们当然还可以作进一步推算。如果仅仅只能做到这点，又怎么称得上是科学算命呢？”
“噢？”土豪眼睛略微一睁，亮度陡涨数倍。佛珠在他手中越转越快。
“你说你八岁时，从屋里走到枣树大约三十多步。八岁男童身高约为120公分，根据公式，可推断出步幅应在40公分上下。那么，你当年走三十五步就是十四米。而枣树的高度大约是三米。”
我此时局势在握，反倒气定神闲，往椅背上一靠，“枣树高度除以枣树到床头的距离，得0.215。考虑误差的话，不妨取为0.2到0.23。”
土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其余两人已经完全跟不上我的思路了，只是呆呆看着我们对话。
“由此可计算出月亮的高度角，也就是观测者同月亮连线与地平线的夹角，范围在Arctan(0.2)与Arctan(0.23)之间，也就是说在11度到13度间。这样的话……”我迎上他锐利的目光，“你的准确出生时间，应当在早晨5时整到5时16分之间。”
说完我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静静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如果说马仔和小明星刚才的表情只是“钦佩”的话，那么现在足以冠以“敬畏”二字了。
土豪手中的佛珠猛地停止了转动。
“小兄弟，真是不错。”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相反目光中还流露出些赞许的神色。
我心头一震。原来他竟然还在试探我！
刚才口口声声说着诚意，却仍然不对我讲实话。这个人的城府，不可谓不深。在那其貌不扬的五官、大腹便便的体态和缺乏品位的装束下所隐藏的，是多年风浪所磨砺出来的深沉老辣的处世之道。若是我一开始将他当做庸人对待，那今天可铁定要着了他的道了！
可惜，我计算他出生时刻的原因，并非是我口中所说的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问这些问题的真正用意，不过是要对他的个人经历多加探查，取得尽可能多的信息，兼以展现“科学算命”的强大，给对方心理上的震慑。这套策略虚实结合，既完美地达到了我的目的，又不露出任何破绽。
与土豪对话，与其说是一笔生意，不如说是一场较量。我与土豪相比，无论是人生的阅历、掌握的资源亦或是累积的财富，都无异于区区学鸠之于御风而上的鲲鹏。但幸运的是，我唯一的一点优势，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与企及的——那就是对大数据科学准确的理解以及纯熟的应用。
而这唯一的一点优势，决定了胜利的天平最终向哪边倾斜。即便是众人畏惧的巨人歌利亚，终究也倒在了小小牧童大卫的弹弓之下。
“科学算命嘛。不过它的威力可远远不止这些哦。”我又冲他微微一笑，“其实你记得自己的出生时间，对吧？”
土豪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老板，”我叹了口气，“作为客户与咨询师，我们要相互理解、相互信任，这样我才能为你提供最准确、最详细的咨询。你要是不相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
土豪嘴角一咧：“小兄弟，我可是很信任你的，不然我也不会想要给你定金，是不是？你要是还觉得我不相信你，那就是你不对了。”说完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真是个老狐狸！就算假话被我拆穿了还面不改色，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不过我压抑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因为目前我还需要一个最为关键的信息。
“好吧！”我假装有些半信半疑，“那我就暂且收下你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板你可不许再糊弄我。”为了不让对方过于警觉，我换上拉家常的口气，“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老板贵姓？怎么称呼？生日就算了，老板不至于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吧？”
土豪没有也不可能知道我问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呵呵”一笑，答道：“免贵姓施，叫施万濠，包罗万象的万，三点水加一个豪爽的豪。”
“濠”字可解作护城河，亦通壕沟的壕，我在心中默念道。
壕沟的壕……
“原来是施老板，幸会幸会。”我连忙伸手和土豪握了握。我这才发现对方的手掌粗糙有力，看来以前应该干过体力活。不过以他讲述的小时候的经历来看，年轻时的确应该是经过一番打拼，才能够有今天的成就的。
“我叫陈艾丰，施老板叫我小陈就好。”我把“施万濠”这个名字输入了搜索引擎中，同时又加上了几个关键词一同进行搜索。这个搜索引擎经过了杨潇的定制，能够对搜索结果的文本做话题分析，从而指出关键话题及词汇，不过在计算上会稍微慢一些。
“好啊！就请小陈兄弟看看我这辈子命数怎么样。”土豪又眯起眼睛，“不过，我这个人的命局很乱，以前找过几个什么大师算过，有准一些的，也有不准的。要想给我算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陈兄弟年纪轻轻，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呢？”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又出现了那种挑衅的意味。
怕你不成！
我抬起手机看了看，刚才收集到的信息虽然不少，但要做出准确可靠的判断，还不能十拿九稳。但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能放手一搏了！
“好吧！”我端正了坐姿，同时启动了App的计算，“那就请老板先听听我的看法。不过首先还是要说明，命运因天而生，因时而动，变化万方，玄妙无极。欲以人力穷其所以，本来就是妄窥天道，若凭蝼蚁之目而眺宇宙之际涯。本人才学鄙陋，有算得不准或者说话得罪的地方，施老板权当戏言，一笑而过。”
土豪“哈哈”一笑，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你的意思我懂”的姿态。
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我的谦虚在他眼中成了服软，他以为我刚才那番话是在给自己预先准备个台阶下。
“年轻人嘛，就是要敢想，敢说！你只管说，说错了我肯定也不会为难你的！”土豪颇有长者之风地说道。
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待会儿可别怪我说话太狠！
“我们开始吧。”我把手机握在手中，那里面现在正在源源不断地产生对于土豪老板的计算与推测。我感觉掌中发热，微微沁出汗来，不知是因为我有些紧张，还是因为手机正在忙于与服务器交换数据。
小明星听到我这句话，身子不由得微微向前倾了倾，使得她的事业线展露无遗。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墨镜也难掩她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芒。显然，她对接下来的一番对话非常期待。
而马仔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讶之中摆脱，仍然紧皱着眉头，向我投射出戒备的目光。现在在他眼中，我是一个有着神秘力量的人，而他则因为不能理解这种力量而感到卑微，正如同一个见到巫师施展法术而又敬佩、又害怕、又好奇的麻瓜。
“你的出生时间是1970年3月4日早晨5时过，换算成农历，就是庚戌年正月廿七日卯时初刻。那么，你的命造，也就是所谓的四柱八字，是庚戌、戊寅、癸未、乙卯。”我不疾不徐地开始分析。
土豪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地听着，手中慢慢转着佛珠，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顿了一顿，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的八字分别对应阳金阳土、阳土阳木、阴水阴土、阴木阴木，那么从阴阳来看，你出生在阳年阳月阴日阴时；而从五行来看，你的八字合计三木、三土、一金、一水，五行缺火，而土、木之力盛大。”
听到“五行缺火”四字，土豪眯起眼睛，嘴角的线条微微起了些变化。
果然还是介意的啊，我瞅了瞅他手中的佛珠。“这就意味着……”
“五行缺火，那是不是最好名字里要带火字呀？”一旁的小明星忽然开口说道，一股浓厚的港台腔扑耳而来。她的声音又软又甜，甚至有些腻人，显然是故意要给听者留下娇嫩可爱的印象。
我转头看了一眼，小明星正一手托腮，用过于丰满的嘴唇和夸张的酒窝摆出一个知性的笑容。她之前一直没说话，原来是在寻找插话的最佳机会。此时她蹦出这么一句，土豪不由得略一侧身，看了她一眼，而马仔也半张着嘴，两只大眼直勾勾地望向她。
小明星显然很享受作为三个男人目光焦点的感觉，左手轻轻抱起右臂，恰到好处地加深了胸前的沟壑。马仔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我看书上说，生辰八字里金、木、水、火、土都要有才好，这样子才能，怎么说呢，‘五行调和’，大师你说对不对呀？”
“没错，不过其实……”
小明星打断我的话，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是八字五行不全的话，就要在名字里加相应的字来补齐，作为补救的办法。”
“嗯，可是……”
“所以只要给万濠哥改个名字就能给他带来福运啦！大师你就是想说这个，对吧！”蛰伏了许久，小明星一举达到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目的。此刻的她满面得色，正为自己的学识与智慧由衷地自豪。
土豪微微笑了笑，但眼神里却并没有称赞的意思。意外的是，两人身后的马仔投向她的目光却隐约含着一分崇拜。
有意思。
“这个嘛，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我点了点头。小明星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迎接我的赞赏，玉臂一舒，就要去撩自己的长发。
“不过，不是说一些网上看来的东西，就能成为一个命理咨询师哦。”我接着又摇了摇头。
她的神色像是明媚的阳光瞬间被乌云遮蔽，伸到半途的手也耷了下来。“我哪里说得不对吗？”她以一副质问的口气说道。
我冷笑了一声：“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小姐你说的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哦。施老板虽然八字缺火，可这并不意味着要以火补之。须知五行相化相生，五行缺火却不代表无火。”
“为什么？万濠哥的八字里明明就没有火呀！那火是从哪里来的呢？”小明星被我反驳，急于替自己辩护。
我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我刚才也说了，命理之事，纷繁错杂，
绝不能流于表面，否则谬误大矣。”
小明星嘴一撅，说道：“什么意思呀？”
“天干、地支间有合、冲、刑、害、破等合化之势，其力量有时可强于四柱本身。天干有五合，其中戊、癸合化火。地支有六合，其中卯、戌合火。加之施老板木行极旺，木生火，是以虽无明火，却有积薪之势，所谓‘暗火’是也。即便遇上星星之火，只恐成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对于施老板来说，八字中若是有火，非但不是祥瑞之命，反而是个大凶之兆！”说到这里，我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
“大凶之兆……”马仔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明星的胸前，口中喃喃道。
WTF。对于这种人，我无话可说。
土豪短粗的眉毛微微一扬，呼吸微微加快了一些，手中的佛珠又转动起来。
我把这些微小的信号看在眼里，双眉微蹙，尽力摆出一副用绳命吹牛逼的公知模样：“明火不可怕，可怕的是暗火！平时性格中隐藏、压抑的一些因素，遇到外因诱导，则极易全盘爆发！往小了说，容易因生活琐事不顺而脾气暴躁，而往大了说，甚至会因为心浮气躁、急功近利而闯下大祸，功败垂成！”我看了他一眼，“老板你想想，自己是不是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马仔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飞快地瞟了土豪一眼。土豪面上虽然毫无表情，但却挪了挪身体，屁股下面的椅子嘎吱作响。我能明显感觉到，与先前相比，他已经不那么镇定自若了。
即便是放手一搏，我也要稳中取胜，不能急于求成而自乱阵脚。现在，我需要做的是一点一点地积累优势。
“不过，施老板不仅名中有水，更重要的是本命元神，也就是你的日干乃是癸水。水克火，如此一来，恰好能克制你性格中急躁冲动的方面，平和你的内心世界。是以你过去在关键时刻能够克己自持，往往是有惊无险，因此能成就今日的业绩。”
土豪一言不发，看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似乎在回想以往的经历。
“命理咨询这一行看上去简单，好像看一两本讲算命的书，人人都能算命，其实不然。”我看向小明星，“能不能看到这隐藏在表象之下的转化与运动，便是专业命理咨询师与业余算命爱好者以及江湖骗子的区别。”
她脸上一红，假装不屑地躲开我的目光，却气鼓鼓地把LV包往马仔身上一砸：“给我拿着！”马仔慌忙接住包，却把伞掉在了地上，又一脸惶恐地捡了起来。
真是个肤浅的女人。
我懒得理会她，转向土豪，继续说道：“施老板，其实你的八字隐含的信息远远不止这些。纵观你一生，少时命途多舛，青年时奋发向上，至中年时事业有成，其实这一切，早就由你的命局决定了。”
“是吗？”土豪目光中透出警戒的神色，眼睛一眯，“你说说看。”
我能看出，我的策略已经见效。他已然对我说的话心生赞同，但还没达到深信不疑的程度。我需要再使上一把力。
我伸手拿起水瓶喝了一口，借机查看了下App的计算进度，然后看向土豪，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早年家中贫苦，乃是因为你八字中与本命元神癸水同类的水、金过少，而异类的土、木过多，导致你的八字过弱，加之月柱为忌神，则青年时期处于艰难逆境。
“你的命中木象的力量极为旺盛。木旺之人博爱慈祥，慷慨大方，性格刚毅，一旦做出决定不易改变。故而你有开拓进取的精神，一生走南闯北，遇到难关不会轻易服输。
“乙、庚合化金，而金生水，故而你能够借由金钱左右逢源、广为结交。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戌、未相刑，对你的命局略有剋制，导致你虽然朋友很多，知心的却没有几个，而真正能够在逆境里雪中送炭、祝你一臂之力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土豪的鼻翼微微动了一下。
“你的四柱地支中已有寅、戌，构成半会，而在你三十一岁那年交上壬午大运，则寅、午、戌得以全会，构成全三合局，力量极为强大。故而你步入中年后，命数得以扭转，从而财源滚滚、飞黄腾达。到了五十岁时，交上庚辰大运，庚为金，则田财殷实，衣食无忧。”我加快了说话的节奏，每个字都铿锵有力，不让他有任何质疑的机会，“至于施老板此生为何选择从商，又为何能致富，你大概认为是因为自己奋发拼搏，又恰逢机缘，从而能富甲一方。但其实从命局来看，你的四柱喜水、喜金。水，江河湖海也。金，金钱财帛也。故而你从事与水运、金钱相关的奔波流动性事业，实在是天意使然！换句话说，你的努力固然是重要因素，但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言罢我双臂一伸，摆出一个“我命由天不由我”的姿态。
土豪直直地瞪着我，胸口明显一起一伏，五指紧紧攥着那串紫檀木佛珠。我猜他的心跳一定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而加速。很明显，他正在我的引导之下，一步步踏进我所设置的迷局之中。
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有查看App的计算结果，只是说了一些表层信息，而这些信息根据他的个人状况并不难推断。他生长于贫寒之家，如今能够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必定头脑、毅力均有过人之处。而他一路走来，必定也克服了许多艰难险阻，否则也不会取得今日的成功。
而更多我所谈及的情况，则根本就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情形。例如，做事急于求成，每个人年轻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共同特征，说白了，就是人性。而像什么“朋友很多，帮得上忙的却没几个”，则更是人类社会的普遍状况。换做任何一个人，这些话都十有八九适用。
但对我面前的土豪来说，这些话字字诛心，每一句话都像是把他的命运看了个通透，仿佛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如影随形地跟随他、观察他，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这便是所谓的“信则灵”。
如果你的内心笃信某个事物，那么你自然会用它来解释所有发生的事情。在信奉基督教的人眼中，一切事物都是按照上帝的旨意进行的。而在物理学家的脑海里，世间万物无不遵守着热力学与相对论。一个地方发生了强烈的地震，迷信的人自然会认为是天谴，而地质学家则会告诉你这是大陆板块在释放积聚的能量。在每个人的心中，世间因果早有定论，每当事情发生，他都会以自己相信的那套理论加以解释，并对此深信不疑。
土豪是一个对算命深信不疑的人。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切因缘际会都由他的命运以某种方式主宰。他所疑惑的，仅仅是命运对他的人生产生影响的具体方式。
而我，恰恰给他指明了这一点。于是我便能够将事态顺理成章地导向我所期望的方向。
杨潇啊杨潇，当时你笑话我捧着的《阴阳五行杂说》是封建遗毒时，可曾想到今日它竟会为你的App作嫁衣裳！
“我说了这么多，到底说得对不对，施老板心里清楚。”我抛出了算命大师们最常用的一句话，“不过呢，我下面要说的可能不太中听，希望老板不要介意。”
土豪抱起双臂，把身子往后挪了几寸，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神里比刚才多了一些东西。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种戒备。一种在面对足够强大的对手时本能地产生的警戒心。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在刚才扯淡的时间里，App的搜索与计算早已结束。
现在，是时候祭出大数据这柄大杀器了！
我打开App的“用户特征”下的“分类及预测”，找到“性格”一栏，迅速地扫了一眼。
“你出生于寅月，月支藏干的本气、余气、杂气分别是甲木、丙火、戊土。月令本气甲木透出时支乙木天干，取其为格。癸水生甲木，甲木为伤官，那么你的命格为伤官格。伤官格主人多恃才傲物，常以天下之人不如自己，且心有城府，多疑心，好猜忌。”
App的计算结果显示，“家庭贫穷”“丧父”“受人欺侮”等特征加在一起，对他人缺乏信任、戒备心强的概率是65.1%。一开始他对我根本不屑一顾，直到我猜出他们的行程，他才对我正眼相看，之后又对我隐瞒事实，摆明了对我不加信任。
土豪依旧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看来这招还没有打中他的心坎。
我又打开“家庭”一栏，“十神中，正财为丙，象征妻子。丙为火，但你三十岁、四十岁大运为壬午、癸未，壬、癸均为水。五行中水克火，则你三、四十岁之际，婚姻生活必有变故！多半是因为功成名就，骄傲之心滋生，对于容老色衰的结发妻子也渐生厌恶，是以要另寻新欢，方不辜负人生。”
“男性”“中年”“企业家”三个特征加在一起，则离婚或者有外遇的概率高达70.3%。而他身边坐着的小明星，则更是一个赤裸裸的直接证据。
小明星把手放在胸口，紧张地看了土豪一眼。土豪看着我，伸手摸了摸颈子上的玉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果然夫妻俩早已恩断义绝，提到他妻子，他也还是无动于衷。
我舔了舔嘴唇。没有关系，我招数多得是。
“你的年柱为庚戌，空亡寅卯，则月支、时支均有年空亡。月柱空亡，则生父母有一位短寿。而你十岁那年流年为庚申，以日柱看则庚申空亡，而庚为正印，象征母亲。你父亲早亡，母亲遭遇灾祸，恐怕与施老板你的命造关系紧密。俗话说逝者已矣，施老板真正关心的应是仍在世的家人。比如，你应该对兄弟姐妹关爱有加，时常给予他们资助。”
所谓长兄如父，“丧父”加上“长子”，成年之后依然对兄弟姐妹有所照顾的概率高达80%。
“但家人恐怕也正是最令施老板忧心之事。而时支空亡恰恰意味着……”
说到这我双眉紧皱，面色凝重。
“意味着什么？”土豪忽然坐直了身子，向我凑过来，原本不大的双眼此刻圆睁，右手紧紧攥着那串佛珠。
我抬头望了望天边的一抹云霞，
“时支空亡，意味着儿女缘薄，或有远离不得见之苦。”
App的计算显示，综合“家庭贫穷”“注重教育”“目前富裕”这三个特征来看，他把子女送到国外去接受教育的概率是68.3%，若是加上“企业家”一项，则这个概率更大，高达85.1%。
从之前我从他那里取得的信息来看，土豪少时虽然家庭贫穷，父母却非常注重教育，是以他自幼便在父母的要求下进行学习。而他今日功成名就，家缠万贯，最希望的便是使自己的家庭永远摆脱贫穷的阶层，过上富足的生活，并将产业发扬光大。在他心中最恐惧的，便是下一代受到的教育不够良好，无法继承自己多年打拼累积起来的产业。因此，对他来说，将子女送到国外去接受更良好的教育几乎是势在必行。
“若是没错的话，老板的子女应该不在身边，而是远在异国他乡，难以与你时常相见。每逢佳节倍思亲，对远游儿女的相思之苦，施老板身为父母，个中滋味只怕是……体会颇深。”说完我摇了摇头。
土豪的身体忽然紧绷了起来。或许因为他用力太大，佛珠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
而这完全要归功于我使用的朴素贝叶斯算法（NaïveBayes）。
土豪从来不用任何社交网络，这使得我根本无从下手采集他的数据，这正是这单生意异常棘手的原因。不过，朴素贝叶斯的强大之处便在于，即便一开始手头拥有的信息很少，也能够通过逐渐采集信息来改进预测结果，使得预测越发精确。借助贝叶斯公式的力量，再作出一些简单的假设，朴素贝叶斯分类器通常能够得出相当满意的结果。
举个例子，小明是个猥琐男，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在网上浏览女生的照片。每看一个女生，他都会评价一番，然后告诉他的室友这个女生是不是他心目中的女神。虽然小明其貌不扬一毛不拔，但他对女神的要求却颇高，不仅要身材曼妙、貌若天仙，更要性情温婉、头脑精明。
假设女神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极品，那么在手头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女生是女神的概率都是万分之一，也就是0.01%。
当小明刚刚点开一个女生档案的时候，他对于这个女生并不了解，所以他有理由认为她跟任何其他女生一样，有0.01%的可能是女神。这个便是所谓的先验概率。
而当小明查看一张张照片，阅读一条条留言的时候，他便对这个女生有了逐渐深入的了解。通过浏览她的头像，小明得知这个女生貌若天仙。这是个相当重要的信息，于是小明更新了模型，把概率归一化处理后，发现预测结果从0.01%一下子抬升到了20%。这个概率，就是考虑了数据之后所得到的后验概率。小明再看了几张照片，发现她身材曼妙，于是预测结果变为35%，离女神的标准又近了一步。小明又如痴如醉地翻遍了女生的所有留言对话，竟然发现这个女生不但性情温婉，而且头脑精明，不禁叹为观止。最终，他把预测结果定格在97%，也就是说如果可以，他心甘情愿为这个女生当一辈子备胎。这样，通过一步步地添加信息，朴素贝叶斯分类器便能一步步地更新后验概率的数值，最终作出足够准确的判断。它虽然原理简单，但在实战中往往能够收到奇效。
此时土豪方阵大乱，晒得黝黑的面庞竟然微微泛红，额上沁出滴滴细汗。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我明修计算出生时间的栈道，故意让他回忆童年之事，暗渡的却是为朴素贝叶斯搜集信息的陈仓！
任你阅人无数、城府高深，在大数据这把神兵利器面前，终究都会无所遁形！
小明星和马仔见土豪坐立不安，都是神色讶异，大概从没有见过平日泰然自若的老板这幅模样。二人不住地从头到脚地打量我，除了敬佩，小明星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些崇拜，而马仔的眼神中则多了些敌意。不管怎样，主动权终于完全落入了我的手中！
贝叶斯分类器让我打开了局面，此时正是乘胜追击的最佳时机。既然土豪的弱点已经暴露，我便要充分加以利用。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出他孩子的信息加以分析，那就再好不过。不过，这似乎难度有点大，甚至要用到图像分析、人脸识别算法这样复杂的工具……
等等！我心中一动。有件事我一直忘了。
我们的App已经有了这些工具！那就是杨潇刚刚完成的深度学习模块！
所谓的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其实是机器学习的经典算法之一、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便已经提出的人工神经网络（ArtificialNeural Network）在当今的延续与发展。人工神经网络尝试模仿哺乳动物大脑中主管高级认知功能的新皮质的结构，通过一层层互相连接的神经元传递信号，每个神经元接受前一层神经元的输出并整合到一起，通过激活函数转换，再将信号传递给下一层的神经元。
人工神经网络最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被提出，甫一问世，便因为其尝试对人脑神经信号处理进行模拟而迅速成为研究的热点。然而人们发现，人工神经网络的训练需要巨大的计算能力，当时的计算机还远远没有达到那个水平。正如希腊神话中的先知卡珊德拉一样，任何太超前于时代的事物往往都会为时代所不容。不久之后，人工智能巨擘马文·闵斯基与西摩尔·派普特出版《感知器》一书，指出当时人工神经元的局限性，其中重要的一点便是无法模拟电路中的异或门。此书引发了巨大的争论，最终导致人们对于人工神经网络的热情急剧消退，资金削减，人才凋敝。经此一役，人工神经网络的研究便由盛转衰，进入了长期的蛰伏，这一时期也被称为“人工智能的冬天”。神经网络模型的第一个热潮结束了。
难能可贵的是，从事人工神经网络研究的科学家们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不离不弃，仍然孜孜不倦地推动着人工神经网络的发展。人工神经网络曾在80年代打着联结主义的旗号卷土重来，并发展出了反向传播、卷积神经网络、递归神经网络等至为关键的理论，奠定了今日深度学习的基础。但计算能力的局限依然限制了神经网络的实际应用，人们对构造如此复杂的模型仍然存在诸多质疑。在这个时期内，诸如支持向量机这样比人工神经网络更简单、更好解释、更容易计算的模型占据了机器学习的主流地位。
所谓风水轮流转，进入21世纪以来，计算机的性能急剧增长，大规模计算机集群的出现以及显卡计算的成熟使得人类的计算能力达到了亘古未有的高度。在这种情况下，过去被认为不现实的事情一一开始变得可能。
这样的积累，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在2006年的某一天，乔佛里·辛顿的一篇文章横空出世，以振聋发聩的声音向世人正式宣告人工神经网络的复活。借助最新的计算能力，节点更多、层数更深、结构更复杂的神经网络能够在短时间内训练出来，而这样的神经网络也被冠以“深度学习网络”之名，这也是深度学习名称的由来。几乎是一夜之间，深度学习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打败了过去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其他算法，一跃而摘取了几乎所有机器学习竞赛的桂冠。
在图像识别方面，有卷积神经网络（Convolutional Neural Network）称霸江湖，在语音识别方面，则是递归神经网络（RecurrentNeural Network）号令群雄。一时间，深度学习大有一统机器学习的江山之势。
深度学习时代在姗姗来迟半个世纪之后，终于以泰山压顶之势降临。乔佛里·辛顿、约书亚·本乔、燕·乐存也由于对人工智能网络的革新性贡献，被人们奉为深度学习三巨头。
而杨潇刚刚写好的深度学习模块，主要便是以卷积神经网络为核心的图像识别功能。虽然杨潇已经进行过测试，但还没有实际使用过。目前正是进行实战检验的绝佳机会！
我主意已定，便假装查看短信，把手臂支在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土豪来了张结结实实的大头照。
如果我的想法能够成功，那么土豪必将彻底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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