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等】
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州,何处寻芳草
天青,欲雨。
万物似乎都在沉寂中等待。
一阵风吹过,
云,打了个颤,
禁不住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
日暮,城外。
远远地似有一个人影奔来。
城郊,牧童斜坐牛背,笛声飘扬。
“小友,请问伽蓝寺从哪个方向走?”
牧童放下笛子,用手指了指南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了。”
“多谢”,柳寒山抱拳行礼,转身向着南方而去。
一别多年,今可无恙?重踏故土,自是思绪繁杂,神念不定。
当年繁荣熙攘的古城早已落败,城门斑驳,那棵老树却不显岁月变迁的痕迹,兀自舒展着,盘踞一地。无人居住的庭院,杂草茂盛,与腰相齐。
伽蓝寺门前,疾奔而来的柳寒山却踟蹰起来,门上的铜环布满了绿斑,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似是鼓足了勇气般,敲响了山门。须臾,山门即开,出来的却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和尚,“施主,请问所来何事?”
“我,来寻一个人,十年前……”
不知何时,小和尚身后站着一老僧,柳寒山一席话说完,只见老僧默然,闭目思索了片刻,俯身对小和尚说了几句话,小和尚转身离去。
“女施主稍等片刻,他已不在寺中,只留下一卷竹简,说是交由寻他之人,如今你既已来,老衲予他的承诺可算兑现了。”
“有劳大师”,虽然身份已被看穿,但柳寒山似乎并不在意,施礼过后便静静等待,等什么呢?一个结果,还是一个回复?走到了这里,原来期盼的答案却变得模糊不清,原本有许多的问题,这一刻,却似乎变得都不重要了,也无从问起。无语凝噎,大抵如是。
片刻过后,小和尚捧着一卷竹简出来,送至柳寒山面前,道谢过后,柳寒山展开竹简,字数寥寥,只见落款处,赫然写着“柳寒山”三个字。
“大师可知他去往何处?”
“老衲不知。”
“既如此,在下便就此告辞,多谢大师。”
奈何桥边,她望着忘川水出神,记忆一片模糊,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只记得要等一个人,只记得一个名字,只记得那天阳光正好,他笑着说:“在下柳寒山。”
孟婆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执念难消。
【兰亭序•怨】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执念不消,不得转世。
在地府游荡多年后,辗转得知他可能在伽蓝寺,于是在记忆彻底消散之前,她决定去找他,纵然她现在只是一缕魂念,纵然前行之路坎坷波折,纵然最后未必真的能见到他,可是她还是决定前去寻他。强行凝聚实体,于她而言,很困难,代价是实体溃散之日,便是其魂飞魄散之时,这样便永无转世的机会了。想到这,她笑了笑,开始凝聚实体,只是魂念已弱,即使凝聚出实体,最多也只能维持三日。常年游荡,记忆日渐模糊,可是他的名字和相貌却一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说来也很是奇怪。时值清明,她用他的名字,装扮成他的样子,踏上了归途,无论是否相见,她都只有一个归处,魂归天地,魄还自然。
伽蓝寺外,从小和尚手上接过竹简,展开只见四个字:见字如面。落款处,柳寒山。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心中却是愤然难平,见字如面,见字如面,看到这四个字,仿佛能看到他恶作剧得逞时的窃笑,顿时心中又有一种想哭又想笑的情绪。从伽蓝寺离开,回到地府,孟婆如往常一样在奈何桥边,守着那个小小的汤摊。她望着忘川水,试图回忆更多的信息……
“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见他?”孟婆的问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回头笑道:“我等了许久,也找了许久,这么辛苦,总要当面抱怨几句才行啊。”孟婆张口欲言,最后却什么也没说,颤颤巍巍地转身而去。可是该抱怨什么呢?又该怨谁呢?如果说最初还会心有怨怼,这些年的时光早已将所怨蒸发风干,最后只剩下了等待,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夜凉如水,明月低垂,清风拂过,树影婆娑。书房内,一盏残灯如豆,案上宣纸已泛黄,柳寒山提笔蘸墨,行书如行云流水,所临之帖正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吱呀一声,门忽然被轻轻推开,柳寒山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行至门前,“小满,是你吗?”双手将门推开,院内一片寂静,举目四望,不见人影,唯有清风徐徐,轻推门窗。“是了,你怎么会来,你怎么能来......”柳寒山怆然一笑,摇摇头,关上门,回到案前,闭上眼,思绪回到十年前......
【青花瓷•惹】
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
十年前,他奉命前往江南,不期在锦溪镇与小满初遇。
那日清晨,笼罩于薄雾中的小镇犹如一幅水墨画,他悬鞭勒马,不忍扰乱这一片清明,下马慢行,不远处,一面酒招旗在风中飘扬,似在等候他前去。
行至客栈门口,未等他出声,早有眼尖的小二迎出门来,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牵马入棚。他抬眼望去,门匾上红底黑字写着“红尘客栈”四个字。
“掌柜的,投宿,安排一个雅间。”说完他将钱袋递过去,掌柜掂量了一下,在账本上记录下来。“阿福,带这位客官去兰字号房间。”掌柜吩咐后开始拨弄算盘。
“好嘞,客官这边请”阿福麻利地带着他来到房间,他打量了下房间布局,虽然透过陈设摆件可以看出客栈已有些年头,但整体也算得上干净素雅,小住一段时间也还不错。
“你可知何府怎么走?”
“出了客栈门左转,直走,可以看到一座石桥,过桥后再左转可以看到一方荷塘,荷塘后的那户人家便是何府。”
柳寒山点点头,似有所思。阿福见状,也未多言,掩门便转身离去。
出门时,雾已散尽,云层深处漏出几缕金光,倒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时值五月,却见满塘荷花绽放,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近处也有三三两两含苞待放的花果朵,再看向远处时,似有一女子泛舟赏荷,只是水雾蒙蒙,阳光倾泻,看得不太真切,正要努力细看时,却不料已为对方发现。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荷塘前驻足?”
“在下柳寒山,特来拜会何玄英前辈,请教姑娘芳名?”
“原来是找我爹的,你叫我小满吧。”
“立夏之后便是小满,敢情你是小满出生的?”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柳寒山连忙摆手道,随即又点点头,“请问能否借舟一用?”
“也罢,既然如此,那就渡你一程吧。”
小满撑篙,行至近前,方看清他手中捧着一盆兰花,“咦,你这盆兰花是什么品种的?”
“素冠荷鼎”
“我家也种植了好些兰花,大多是春兰,炒着吃特别好吃,做成兰花糕也很好,你这盆兰花可以吃吗?”
“额,应该也是能吃的,只是未免太奢侈了…听闻何前辈酷爱兰花,姑娘以花为食,倒也是交相辉映。”
“我爹看到这盆兰花一定很是欢喜,放心,我不会吃它的。”小满轻笑。
舟既已靠岸,小满便带着柳寒山去见何老爷子,也得知了柳寒山来访之意,欲求瓷中极品--天青瓷。天青色,正是雨过天青云破处,这种釉色极难烧制成功。完整的瓷器制作工序从揉泥、做坯、印坯、利坯、荡里釉、画坯、施外釉、挖底足、写底款、施底釉、装釉足、满窑、烧窑、开窑、打磨底足到最终展现的成品所需的时日不短,何况传说天青瓷只有在烟雨天气中才能烧制成功,“天青色等烟雨”便由此而来。但看在这盆素冠荷鼎的份上,老爷子答应勉力一试,而柳寒山便也在客栈安住下来。
是日,何府便开始准备天青瓷的烧制,其他都还好说,进窑之前最关键的工序便是画坯和上釉,眼下画师的人手不够,好在柳寒山也擅于丹青,缓解了人手不足的压力。
小满闲来也会抱一坛黄酒,就几碟小菜,和他聊聊琴棋书画、剑诗医、茶酒花,天南地北,竟也能一起胡吹。
约摸半月过去,锦溪终于迎来了一场烟雨天气,生坯已准备妥当,可以烧窑了。五个时辰的烧制,九个时辰的冷却,方可开窑。只是开窑之日天已放晴,万里无云。当日,柳寒山来到窑厂,见到工匠们垂头丧气,顿时了然,看了看成品,其他都很好,只是釉色不正,不是他要的天青色。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不大可能一次成功,但仍不免心中有些失望。何老爷子见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招呼工匠们为下一场窑烧做准备。
是夜,正逢满月,柳寒山临窗摹帖,忽闻门外脚步声碎,将门轻轻推开,只见小满一手抱酒,一手提着食盒,忙不迭侧身让过,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闻今天开窑,成品有色差,我去窑厂看过了,若不看釉色,也算是上品。”
柳寒山揭开食盒,听到答话并未回应,只见食盒里多了一碟素炒兰花,笑道:“初遇时,你便声称兰花好吃,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幸品尝如此佳肴。”
“我家的兰花又不是白菜,岂是想吃就能吃的,这个还是偷偷瞒着我爹做的,你可别说漏了嘴。”说罢小满又取了温酒器,倒入黄酒,顷刻,满室酒香,氤氲不散。黄酒醇厚,兰花清爽,倒是绝配。兰花佐酒,似乎一切不平之气都随着酒气散发出去。果然天底下没有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顿。当然,这只是个笑话。
“天青瓷真的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事关我柳家的兴衰。”
“若下一窑烧制成功,你是否就要离开?”
“是”
“那你还会回来吗?”
“此去经年,不知归期何时……”
他以为他瞒过了她,可是那日与何老爷子的对话却不慎被小满听到了。天青瓷的成功烧制不仅事关他柳家的兴衰,也事关何府的存亡,成则两家俱兴,败则两家俱亡,王命不可违,天威不可犯,大抵如是。
为此,小满暗地里查阅了无数资料,也访问过不少术士,天青瓷除了“天青色等烟雨”的传说,还有另一传说,便是祭窑,需由生于立夏之后夏至之前的女子祭窑,方能烧制出极品天青瓷。
次日,柳寒山一如往常来到窑厂画坯,在画仕女图时,不自觉地将小满的画像临摹上去了,若能烧制成功,偷偷私藏应该不会被发现,这样想着,心中顿时安定下来,画好后便将绘有小满画像的花瓶生坯混在其他花瓶之中。
又过去了大半个月,窑厂也准备好了第二次窑烧的生坯,这一日辰时过后,乌云蔽日,天青欲雨,何家窑厂也等来了第二次烧制天青瓷的机会。
柳寒山忽觉最近很少见到小满,便托人带话给她,酉时可在青石板街相见。
天青色等烟雨,而他亦在等她。
只是酝酿了一日的雨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而柳寒山亦没有等来小满。
次日醒来,天地迷蒙,细雨飘飘,正是烧制天青瓷的绝佳时机。
开窑后,只见瓷器釉色纯正,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柳寒山面露喜色,正欲向何老爷子道贺,却只见何老爷子神色凝重,又想到最近不曾见过小满,心下越发不安,只疑小满大概身体不适,未曾做他想。“小满最近可好?”何老爷子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封信笺,“回去再看罢。”
“是”柳寒山收好信笺,找到绘有小满画像的花瓶,回到客栈。
回房后,将花瓶摆放好,展开信笺,却是小满手书,含泪看完,却是难以自抑,伏案大哭……
【红尘客栈•如】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那日他带着天青瓷离去,回京复命之后便向圣上请辞,不料又逢两国交战,被调往北方迎战,战场上他带领将士奋力厮杀,无奈敌军兵强马壮,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战败,国亡。而他侥幸为伽蓝寺僧人所救,疗养数月,身体好转后便离开了。
再次回到锦溪镇,已是物是人非,而他决定在锦溪镇留下,等她。
你说你最爱莲花,我便送你三亩荷塘,年年共赏莲花盛放。
她从地府离开,在烟消云散之前想要再看一眼曾经的牵挂之地—锦溪镇。回到小镇,只见红尘客栈的酒招旗在风中萧萧,只见家门前的荷塘盛放如初,只见荷塘深处,有一人泛舟赏荷,近看,他已满头华发,而她泪如梨花。
【后记】
从《烟花易冷》 到《兰亭序》再到《青花瓷》
由“三等”到“三怨”再到“三惹”,最后由《红尘客栈》的“三如”收尾,构成了一个回环,而贯穿主线的却是一个“等”字。
“容我再等,等历史转身,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等的背后有无尽的苍凉;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等的背后有无尽的无奈;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乍看之下似乎是“三等”中最小清新的,然而却是最无望的;
“我说缘分,一如参禅不说话,你泪如梨花洒满了纸上的天下,爱恨如写意山水画”最后,等也罢,留也罢,都如参禅,无话。
我问,为何等的人只能去等?
答曰,因为人生有太多无奈。
红尘,大抵如是。
(完)
(后来细读方文山写的这四首词,发现其展现的背景恰恰都可嵌套在南北朝时期,词如画卷,情节可回环,让人惊叹!在此之上尝试用一个完整地故事串起这些故事,情节略有改动。其实看到最后,并不觉得这是个悲剧,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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