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循环

太阳渐渐落下，疲劳和困倦占据了原本理智、清醒的大脑，除了作家和偷电瓶车的贼，没人会选择在深夜继续工作。

岳凝夕锁上了诊所的门，走出了小巷。尽管这里是杭州，但是却很像他家乡一条著名的街，一边是人潮熙攘，一边是寂静无声，一条长长的河将两边分开。

离着不远，是一家他常去的叫做“胡桃里”的店。猪扒饭，柠檬水，长岛冰茶，再来一碗猫饭，“胡桃里”是唯一能让宠物进门的店。

这不是情怀，这是岳凝夕和猫协商的结果。

这条街酒吧很多，总有年轻人喝大了或坐在、或躺在路边傻笑。对于梦境和记忆的探索，让岳凝夕具备了很微弱的察觉情感的能力。比如瘫倒在路边，喝醉酒的人一片空白；街边小摊贩满头大汗烤着鱿鱼串，强烈的疲惫和强烈的喜悦；而充满着悔恨、愤怒、哀怨、悲戚等一切负面情感的人，是黑得发亮。

岳凝夕注意到了一个黑得发亮的人，蹲坐在街边，脚下的烟头熄了又灭，手机屏幕时亮时暗。而当走过他时，岳凝夕感觉到这个人站起身来，用着颤抖和激动声音喊着他。

“岳医生？”

岳凝夕转过身来，仔细看着他，脑海中疯狂而快速的翻阅着记忆，想找出来这个人是谁，一定是病人，没错。

“她要死了，你知道吗？”言语中透露着平淡的激动“她今天，宣判了，死刑”。

“谁？”岳凝夕盯着他的嘴唇，想比声音更快得到这个答案，“莫”。

莫。莫？莫！就像一根箭扎在了岳医生的大脑皮层里，一直往最深处找寻，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猫在身后，轻声轻语的说出了答案：

莫焕晶。

大脑深处的箭找到了目标，激活了一片的记忆。而岳凝夕这时候已经清楚的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和他遭遇的事情。

但宣判根本就是6个月之前的事，而那八个字，也是林生斌敲开自己诊所大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今天，宣判了，死刑”。

身处漩涡中心，为了妻子和两个女儿的正义而奔波，而这一切在判决书公布的时候就结束了。媒体不再关注，民众的目光也移向了其他地方，对于物业、消防的追责也难于登天。这时候，他找到了岳凝夕。

而林生斌在诊所坐下后说的第二句话：

“我好累”。

“躺下吧，躺下就不累了”岳凝夕调整着角度、温度、湿度，打开了强度最大的催眠曲，开始窥探着记忆。一切最美好的事物在打开家门的时候灰飞烟灭，而这一天原本要带着她们去吃饭，大女儿爱吃虾，二女儿爱吃披萨，老婆什么都喜欢。

岳凝夕瘫坐在椅子，凝视着面前躺着的人。猫舔着爪子笑道：“你怎么办，可别让我失望哟？”

支着手思考，看着病人表情的变化，从喜悦到极度的恐惧，周而复始。

岳凝夕靠近病人，“我帮他修改掉最后的记忆，而你帮我修改掉我这段记忆，但是留一个后门，可以吗？”

“愿意效劳，可是等惹了什么麻烦，你可不要求我帮忙呀。”

（一顿操作之后）

林生斌在椅子上醒来的第三句话：

“今天周几？”“周六”，急忙起身，穿上衣服匆匆往外走，”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还要带她们去吃饭，我大女儿爱吃虾，二女儿爱吃披萨，老婆什么都喜欢。”

岳凝夕也很困惑，突然诊所里就有一个人在睡觉，他转身问猫：“这是谁？”

“来睡觉的。”猫笑嘻嘻的回答道。

“每次我睡觉的时候，她们就好像在我身边，对着我讲话，问我今天吃什么，问我为什么每天都会来那么晚，问我穿这条裙子好不好看。可我再醒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而当我再次入睡的时候，她们依然在我身边，对着我说话。每次我回到家打开门之前，我都记得要带她们去吃饭，我大女儿爱吃虾，二女儿爱吃披萨，老婆什么都喜欢。可当我打开门以后，她们一个都不见了。”

岳凝夕这时候意识到“莫焕晶”就是猫给他留的后门，而林生斌被困在同一天的记忆里是由他造成的。他把手背在身后，伸出食指和中指向猫求救。

“岳医生，你能帮帮我吗，我找你找了半个月。我知道我很久以前求助过你，可你能再帮我一次吗，如果你帮不了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跳，打开，在昏暗的巷子里明晃晃的反着光。“那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喵！”屋顶上一道橘色闪电从天而降，把林生斌扑倒，后脑撞在坚硬的石路上，折跳落在地上，岳凝夕一脚把它踢进了河里。

猫凝视着面前昏死过去的人，用爪子在他的额头上刻画，扭头过去对着岳凝夕说：

“他遭遇的事情比许多人做过最恐怖的噩梦还要令人恐惧，你给他安了一个循环，修改了记忆，从而让他以为现实是梦境，梦境是现实。可是你想过吗，是记忆拥有了他，让他在无数个日夜轮回中拥抱着自己所爱的人。而某一部分的残缺，引起的是全部的崩塌，这个原本不论是幸福还是恐惧的拼图缺了最重要的一块，就不再完整。”

猫爪雕刻的血印慢慢的融入额头，抵达大脑的前额叶。

岳凝夕努力回忆着自己的想法“不修改他的记忆，让他在痛苦里挣扎；修改甚至遮盖他一年或者十五年的记忆，让他忘记人生中最美好的所有的瞬间，这样也能忘记痛苦。你会选择怎么做？”

“也许在彼岸拥抱他的妻子、他可爱的女儿是最好的结果”爪子亮出了全部的锋利，抵在了林生斌的脖子上，力往下一寸马上鲜血奔流。

“但那是黄泉使者做的事情，我不会做”收起爪子，猫抿出一个“极其虚伪”的假笑，“也许加些真实，他更容易接受”，猫jiojio轻轻的叩击了一下人中。

“走吧，胡桃里，咱们还没吃饭呢”岳凝夕把猫抱在了怀里，猫努力的用爪子也伸出食指和中指，“你刚才背在后面的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两碗猫饭，一碗猪扒饭，一杯长岛冰茶”服务员记下了点单。

猫眨了下眼睛，轻声的说“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