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看电影之《赎罪》

小惠看电影之《赎罪》

1940年5月，法国东北部的一个港口小城遍布着团团燃烧的营火和烧毁后的汽车和轮船，战士们在硝烟弥漫中吹着口琴，亭子下唱着故乡的歌曲；军官近距离射击战马，一叠叠军事资料投入火中烧毁；旋转木马上坐着酩酊大醉的大兵，轮船桅杆上有士兵疯喊着：“你们听见了吗？姑娘们，我要回家了！”士兵们群殴、酗酒、纵马奔腾放肆地呼啸，或什么也不做，呆呆站着望向远方、坐在车边茫然搓着手，等待，穷途末路中的等待。那是愁云惨淡的敦刻尔克，30多万人在期待着大海上开来一艘艘救命的船，大海对岸有他们的父母、朋友、孩子，还有恋人。

《赎罪》中这个长达五分钟的长镜头，将末日的绝望、战争的溃烂、情感的哀艳描绘得淋漓尽致，而在这幅雄浑而苍白的浮世绘里，血腥味的海风带着一朵即将凋谢的玫瑰——乱世有情天，太多开在乱世里的玫瑰花儿得不到永久的开放。

乔·怀特的片子有一种湖畔诗人般的浪漫色彩，他在文学改编的电影中擅长运用素雅柔和的色彩来营造清新艳丽的视觉，其电影影像如同一幅幅精美的油画作品，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那一个明快炎热的午后——精致的花瓶碎片掉进池中，姐姐塞西莉亚在下人罗比面前褪去外衣潜进了水里，浮出水面时是湿透的内衣包裹着的诱人胴体，这是充满了诱惑和暧昧的一幕。而在他们身后城堡的一间房间里，窗前蜜蜂嘤嘤，妹妹布里奥妮看到的却是罗比逼迫姐姐潜进水中。这个十三岁的少女曾经以死的方式来检测罗比的爱意：池塘底茂密的水草缠绕着少女的身体，看到游来的罗比她眼底有隐隐的欣喜，她追逐着这个生气的男人，自以为达到了目的——爱之深沉，恨之真切。池塘边姐姐和罗比暧昧的一幕如锋芒刺进她的心里，这是一场十分微妙的因爱生妒的化学反应，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道该怎样冷静的处理这种涌动的情绪，她变得恶毒、敏感，以及自以为是。

布里奥妮看到的那些“不洁”和“羞耻”的画面无一不在刺痛着她敏感的心灵：姐姐潮湿诱人的裸体、那封拿错的内容大胆露骨的情书，甚至还有那钉在书墙上的形如耶稣受难般隐晦的性爱姿势，“不堪入目”的场景慢慢吞噬了她淡淡的少女情怀，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她懂得了什么叫做“妒忌”。她的自以为是使她认为罗比是有罪的，所以当表姐洛拉遭到强暴时她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指认罗比：“我知道是谁干的。”“是的，我看见是他，亲眼所见。”我们都知道强暴洛拉的是大哥带回来的朋友——那个叫保罗的巧克力大亨，只可惜家里的大人除了塞西莉娅之外的所有人都相信了布里奥妮的指证。罗比被带走时，他的母亲冲了出来，以无比悲痛的心情咒骂着自己的儿子：“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骗子！”而这样的指责，本该由布里奥妮来承受的。罗比蒙冤入狱，之后不久，二战爆发了，在继续坐牢与入伍参军之间，罗比选择了战争，也从此走向了他的不归之路。

小惠看电影之《赎罪》

我是喜欢塞西莉娅的，她美丽、深情，这位由英伦玫瑰凯拉·奈特莉纳扮演的主人公穿着一件飘逸上乘如宝石透亮明丽的绿裙子，贡献了至今仍被认为是电影荧幕上最为经典的一幕。罗比被带走的那一晚，她就穿着那身绿裙子站在门前独自一人承受着失去爱人的痛苦与内心愧疚的折磨，她更是以真正的、倾尽一生的等待去回应了那封内容猥琐的信。我相信，即使是在今天，也没有多少女人会有那样的机敏和智慧在一封充满情色猥琐的信中分辨出真情，更没有几个女人有勇气因为一个“有罪”的男人与家人决裂死生不予往来。

从影片的一开始，导演就告诉了我们布里奥妮看到的不是真的，她的自以为是让她付出了一生的代价来赎罪。五年的时间，她意识到了自己做的事以及带来的严重后果，为了忏悔，她放弃了剑桥大学，选择来到塞西莉娅曾经呆过的医院参加护士培训。受伤的战士让她一次次产生幻觉，愧疚悔恨的心一次次受着煎熬，她渴望赎罪，渴望被原谅。但等到少女明白她所认为的真相以外其实另有天地，已经太迟了。“我把幸福还给他们了。”在布里奥妮用一生的时间书写的小说《赎罪》里，塞西莉娅与罗比住进了他们所憧憬的海边小屋，这是完美的结局。

然而这样的结局不过是布里奥妮的又一个谎言，事实上她的赎罪永远也得不到谅解了——罗比在1940年6月大撤退的前一天因败血症永远沉睡在了敦刻尔克，四个月之后，巴勒姆地铁站上方的水管和煤气管遭炸弹轰炸，塞西莉娅也离开了人世。百转千回的爱情在死亡面前戛然而止，只留下一颗悔恨的心在艰辛的找寻着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那一晚绿色的连衣裙，地毯上灿如星辰的头针，那一封情色的书信，印有海边小屋的明信片，那辆消失在街头的红色十九路公车……放下了嫉妒、傲慢，布里奥妮在回忆中独自和解。

影片的主题是关于赎罪，布里奥妮一直很认真地在清洗十三岁时由于她的心计和无知所犯下的错，《圣经》里说“他若懊悔，便宽恕他”，布里奥妮是该被原谅的。但从头到尾，电影中那两个最该忏悔的人却选择了永远缄默不言：那对强暴事件的当事人多年后竟还在代表着神圣庄严的教堂里结婚了，多么讽刺啊！甚至在看到布里奥妮时，洛拉快速地躲开了对方的眼睛，连一个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她永远都不能体会布里奥妮得知真相的痛苦和煎熬。

五年前那一个炎热的午后，电影中缺失的那一部分真相，我只能依靠想象来弥补——巧克力大亨与卖弄风骚的洛拉当着两个双胞胎弟弟的面公然调情，这为晚上发生的“强暴”事件埋下了伏笔。在这个下午，保罗是否已经迫不及待要与洛拉交欢，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行为吓坏了双胞胎，在小孩子所能够理解的范围内他们将“交欢”理解成了“欺负”，争执中便有了伤痕，因此在晚饭的餐桌上双胞胎出走未归，洛拉称他们抓伤了她，保罗忙说自己也被抓伤了。趁着大人们出去寻找双胞胎的间隙，洛拉与保罗在野地通奸，只是很不巧的被布里奥妮撞见了。一个未成年的少女与一个成年男子苟合，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将会是多么地丢人和难堪，不管是洛拉还是保罗两人的声誉都将不保，更何况洛拉不过寄居在布里奥妮家，保罗也不过是大哥带回来的客人，一旦事发他们都将被扫地出门。与其名誉受损，倒不如将自己变成这起“强暴”事件中的受害者，洛拉眼见布里奥妮一口笃定是罗比干的，便将计就计，用默认纵容布里奥妮恶的滋生，任由着她错了下去。

从此巴勒姆的街头多了一个叫塞西莉娅的女人，一遍遍地呼唤着远方战场上的恋人：“你要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敦刻尔克海风里的玫瑰终究是凋谢了，不知道那些真正有罪的人在午夜萦回时，会不会梦到那两个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