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的腼腆干脆不一样,每次跟母亲讲电话,总能家长里短咕噜半天。
每次接起电话,她都会变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妇人。她讲,我听。仿佛成了上好发条的魔盒,一旦打开,根本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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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急迫地了解我们的生活。
电话接通寒暄,必然是一句:“饭吃了没有?”我对着空气尴尬一笑,微微点头。母亲问这句话的时候,我可能刚拖着脚步刚走出公司大门,可能开车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可能挽着老婆的胳膊瞎逛,也可能躺在沙发里翻着手机。每每这时,我都会转移话题,或者反问她正在做什么。
无论如何转移,母亲还是会把话题拉回来。如审犯人般走着程序。聊聊我们工作忙不忙,是否还顺心;聊聊天气怎么样;聊聊衣、食、住行的那些琐事。她问得有条有理,我回答得一本正经。基本都是关于我们的,简单说说随口附和,然后必是“注意开车注意身体注意饮食”的事无巨细。
我知道她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跟我们聊天:工作学习的事她也不懂;什么圈子社群她也不玩;我们玩她也不能理解。但她依然固执的奉献着,她微不足道的关心。
她跟父亲讲,孩子们的世界她有太多的不懂——她平淡如水的唠叨,是怕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
于是她关心着,我也随口敷衍着。
那些总也讲不到点子上的叮嘱摆在一起,我心算了一下,约于等于几个字:孩子,我们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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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她的情况,关于老家的情况,一律提及很少。即便我们问起,也是支支吾吾开始隐瞒。
翻旧账!一次次见回家见证了老人们的“报喜不报忧”,我便在电话里主动翻起。这是我最不好的地方,老是去揭母亲的伤疤。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提及那些不该提的事,提起不该提的人。我知道母亲会马上跟我念叨“最近家里运气有点不对头”,可我还是迷醉的听下去。
她开始抱怨:刚长开的猪崽,又开始不吃食了。每天下一只蛋的老母鸡卡在鸡圈边上,没了。那只拴在屋檐下的土狗“黑板”,在你上街买东西的时候丢了,大概是被偷狗的拐跑了。养了几年的黄牛下崽了,头一回见着牛崽子脚先下来……
她开始抱怨:家里的东西又找不着了。明明丢在抽屉里的钥匙,最终找不着了。给孙女儿打预防证的本子,放在提包里也找不着了。交水电气费的收据又找不到了。原本很容易就能找到的东西,怎么要用的时候就找不着了?我只能安慰:“那不跟我们小时候乱丢的文具一样,肯定是我爸拿了,你找他就对了!”
她开始抱怨:修好十多年的房子,才注意到地基不方正,害得师傅贴地砖的时候拼接了好多斜边。屋子的玻璃开始花了。檐角风太大,琉璃瓦片又抬开几片了。原本的沼气池,因为长期没用气,估计是要坏了……
她开始抱怨:人不顺啊,用啥啥坏,弄啥啥熄。用了好几年的手机,又不小心丢洗衣机洗了。用了好几年的电饭锅,好好的突然就不工作了。原本还想用几年的水缸,又漏水了。家里水泵,又短路烧了。家里冰箱,冻藏室又坏了。修来修去,怎么坏的越来越多了。我赶紧打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原谅我的别有用心,只有在这样的字里行间,我才能体味到生活压在你们肩上的隐忍和艰辛。那打开的话匣子里,我依然能听出那些弦外之音。摆在一起,在她们看来,约于等于几个字:孩子,我们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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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越老,反倒越像脆弱的孩子。
余光中先生有一句“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而我的乡愁,或许在这年复一年的电波里吧?
母亲在电话那端,越来越提到岁月的流逝。这日子一过得红火,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东家的老太太,头一天逛街还打招呼来着,第二天就没有了。西家的老头子,这两天又吃不下饭了,着急选阴地做寿材了。
电话两端,母亲在那头,我在这头!
虽然没有那痛彻心扉的离愁别恨,终归她与我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交集越来越少了。电话里越来越听出她焦虑的语气,深沉的语调。
拜拜了好几次还在讲着的电话,是她需要找到一个在我的世界里继续存在的理由。唠叨一句算一句,这是掐不断的细水长流。
我敷衍着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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