畛河随笔

作者: 洛阳阿汝 | 来源:发表于2021-11-13 18:11 被阅读0次

    《山海经》中说: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南望墠渚。是山也,宜女子。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
    畛河水自青要山出,潺湲而南,至石寺又折而向北,在孟津县汇入黄河。
    从地图上看,偌大的“几”字状黄河,只有这折而向北的一段可以寻见,而由源头奔而东南的那段则并不显著,需多次放大方能窥见。
    其实,畛河水并不算丰沛,像众多其他的北方河流一样,随着四季次第出现荣枯,那北段其实也并非原貌,而是出自人工的改造。
    北段的末尾是天下闻名的小浪底水库。因水库淹没众多村镇,只余几个突出的山头,星罗棋布,造就了一派山水形胜的奇观,新安人称之为万山湖。
    畛河的地理面貌虽然并不出众,可因为山海经的记载和黄帝密都的缘故而名气不小。我虽然也傍畛河而居,其实对于畛河并无几多了解。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见她东流,水势大的年景,也会断桥摧堰,让人不敢小觑她在地图上的隐没无闻。大多数情况下,她温和、妩媚、慷慨,像母亲一样给予两岸人民丰厚的回报。
    关于畛河的水文历史,零零碎碎,难以梳理出个轮廓。有的也不外乎修桥,石寺义农刘氏以此得以垂名汗青。解放以后,始有规模以上筑堤的工程,堤上修有水渠,渠有小口,沿河人们可以根据土地干旱程度通过渠上的小口引流灌溉。畛河水源源不断,人们并不会因为抢水发生争执,大家相处十分和睦,乡风十分朴实淳厚。沿堤有两米多宽的石子路,足够人畜和架子车的行走,生产十分便利。那时,土地是最贵重的资源,大家都自觉地在良田之外不适宜耕种的地方营田造房,形成村落。畛河两岸,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河的南侧山如列屏,在河堤上瞻望,一派水村山色的幸福田园景致一眼可尽。对于小农和隐士来说,这里是绝佳的住处。对于农耕时代来说,这里俨然是幸福盛世的名片。我上初中时,每每要从南面的山上走下来,然后沿着堤坝走上几里,继而渡过一座小桥到北岸,接着再走上数里,便从河床间踩搭石过河,穿过一片农田,一直走到一座八角亭,就到了学校。路虽不近,却从不觉得累,且每次走,都很兴奋,直到现在对那曾经的景色还是如数家珍:两岸农田肥沃,百余步即有井眼,泉水甘冽,饮之如醴。河里还有虾、蟹、螺、鳝、贝,以及各种小鱼……
    后来,人们思想解放,觉得农业未有大的前途,于是纷纷背井离乡,山村遂现出凋敝的气象。再后来,更有远处的“能人”挖沙采石,成为巨富。一时,众人效仿,数十里的畛河川几乎没有多少米得以幸免。山河异样,如罹劫难,满目疮痍,观之令人心痛。既而规划集镇,沿河良田多有硬化结楼者,空中俯瞰似是美丽了许多,只是畛河水再不似往日那么悠悠动人了,水中虾蟹俱无,且长年干涸,来时汹汹,去时也无所流连。
    现在畛河又有了大的动作,准备做整体的改造。先是在上流,依从两岸大山,于细腰处围堵,筑大坝聚成水库,在枯水期开闸向下流泄水,以使四时充盈,源远流长。下流也全部由机械平整,塑造出宽阔美丽的河床来。待工程竣工,开闸放水,若从高天俯瞰,必是玉带一般,让人、甚至黄帝再世,也要“当惊世界殊”了。我于是对这畛河又有了新期待。
    小小的畛河,还有一种特产,名闻遐迩,人称黄河奇石。可在我的印象里,似乎黄河奇石是畛河川里的奇石的专指了。虽然黄河五千余公里长,可说起奇石来,似乎除了畛河,鲜有耳闻的。廿余年前,听闻有不少人以之发家,一石可卖至数十万。那时,河岸诸村,无论男女老幼,皆对奇石投入了异乎寻常的巨大热情,不少人家甚至倾巢而动,完全不事生产而以捡拾奇石为业,大类“淘金者”之流。后来,河床表面的奇石大概已被搜罗得没有“遗珠之材”了,就有大户出动机械,翻土扬沙,挑拣更深处蕴育的奇石。奇石,终于被搜罗得所剩无几了,这宝河也就失去了其美丽,于是就有了采砂碎石的生意。人们虽然怨愤这景致的破坏,但对于川里的石头,是鲜有表示惋惜的。这些年,奇石之闻更是稀疏了,即便有些奇异的珍品,也多半会随着采砂的厂主请来的拥有隆隆铁腭的怪兽咬噬得玉石俱焚了。“采砂致富”的稳定,总比万里挑一的辛苦和千年不遇的偶然要靠谱些,于是,原来寻宝的人们要么办起采砂厂,要么到采砂厂打工,要么出外打工,要么重操各类的旧业。至于畛河里的遗珠之材,则似乎不再有人问津了。后来,国家整治私挖滥采,这畛河滩就安静了下来。现在,畛河在平整,引畛济涧如火如荼。三日前,我从畛河南岸的四道河经过,看到畛河里尚有水流,于是就像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不由自主地走向了畛河的河床。河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者,分外显著。他拿了一个矿泉水瓶子,里面盛满了河水,瓶盖处扎有一孔小眼儿,走几步,翻起一块石头,对着石头喷洒一下,看来他是寻宝者无疑了。他一边走,一边翻石头,然后喷水,动作娴熟,情态专一。他似乎寻了很长的时间,大概也忘记了吃饭,以至于我在他的不远处好久,他都没有看我一眼。我走到他跟前搭话,问道:“老爷子,在这里搜宝贝嘞!”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怔了半天,摇摇头说:“唉,哪有什么宝贝!”我笑道:“休瞒我,这畛河川里的石头,出名得很哩!你可是搜罗了不少宝贝吧!”他讪笑着说:“只道她名气重,可偏偏与我无缘!我们村子前些年头家家户户都来搜罗,发迹的不少,可偏偏只有我最为不走运。看着不少人都因这石头起高楼,乘洋车,唯独我这瞎眼虫瞧不着宝贝,唉!”我问:“现在你们村里寻宝的还多不?”他又叹了口气,挑起小拇指说:“单本儿一个喽!”于是指着自己,又接着言道:“你瞅瞅,这数十里畛河川,现在狼藉一片,哪里还有一点灵气,这石头也是灵气的孕育,现在找不到,怕是以后也难生出好石头喽!人家那些人早就悟出这个理儿,早早去忙活其他啦!我却无啥营生,只好在石头田里犁地嘞!”他于是不再理我,朝河东而去。望着他孤独的背影逐渐凝成一个点,我也感到了孤独,我想:他大概是畛河里最后一个寻找奇石的人吧!这黄河奇石,大概会越来越珍贵,却越来越无名气,因为它们与畛河没有了什么联系。孤独的岂止是这个寻找奇石的老者,连我、连这畛河,谁又不是孤独的呢!
    我从山谷走出,西驰而去。心中都是少年时的畛河。
    隔了几天,我东去了,看到引畛济涧的工程浩浩荡荡,觉得心潮澎湃。我嘲笑自己,为什么不向前看呢?畛河变了,虽然暂时丑了一点,等到人类的”鬼斧神工“之后,也许有我想象不出的美丽呢!于是,加足油门,飞驰而去,就像走上了一条光辉而美丽的未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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