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一个颠狂迷乱的失忆者,飞舞着一把恣肆粗野的如椽大笔,打着描情写欲画春宫的幌子,把七情六欲在嬉笑怒骂间,浓墨重彩,当然,也活色生香。
题目取大了哈。确切的讲是《青铜时代》的一点感悟,若再小而化之,就是主要拿《红拂夜奔》来说事。王小波的书读过一些,是很早前的事了,现在忘了不少。这几天重新捧读这本,其实不为什么,只因为被触动。
只记得第一次读时,非常惊叹: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如果说村上春树骗取了我青春的第一股精,那王小波则让我走上了放荡之路。他指给行人一条路,就让人看到一束光。虽然不能让很多人喜欢,但也不会让更多人忘记。
《寻找无双》《万寿寺》《红拂夜奔》是《青铜时代》的三篇,故事脱胎于唐传奇,但跟原小说大约也就有一毛钱关系。从王小波写法上来讲,三篇小说区别是还是挺大的,能看出一种技法的成长。
《寻找无双》,文笔稍涩,行文比后期拘瑾,但已显大师苗头,属试笔;《万寿寺》,则明显胆大了很多,笔法熟练,个人风格已然形成;内容意象明确,拿捏有度;《红拂夜奔》则彻底放开,肆意狂书,信笔荡墨;内容也庞杂,不易读懂。个人喜欢《万寿寺》。
用一个比喻来形容这三篇小说吧。《寻找无双》是匹小马驹,有活力却也无力;《万寿寺》是上了鞍的成马,和声作舞;《红拂夜奔》则脱了缰,思维自由跳脱。
读这部小说集,我更觉得这是一部创作笔记,而不是小说本身;它也可能不是短期内完稿,而是断续写成。
无论形式还是内容或表现手法,都应了作者的话: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路子野,脑洞开,拥虿无数,门下走狗排队朝拜,至今不绝。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就此,不自量,浅谈一下王小波的小说艺术。
每一个写作者,或者说每一个表达者都有他惯常的表现手法,王小波不例外;每一个表达者的独特表达都有有迹可循的发展演变,王小波也不例外。
王小波塑像性,只是道具 ; 现实,才是意义
死亡、性虐,是《青铜时代》共有的主题。
极尽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味儿————生活的荒诞,政治的无厘头及对知识分子的揶揄。
知识分子?就是读书多的人或者说有观点有见识有地位并读书多的人或者......算了,我也说不好,总之是以自己所拥有的、以自己坚信的事物为骄傲的那部分人,都可称为XX分子。比如,知识分子、革命分子、臭氧分子之类。
王小波常将“我”放在小说中。“我”就像一个肆无忌惮的流氓痞子,唾沫星横飞地欢呼着一本正经的疯语。空间、时间、视角,交织层叠,“我”自由出入于各个角色。
文学手法的大忌逐一试遍,管你什么起承转合,什么高潮转折,什么伏笔悬念,什么情节钩连,统统湮没在笔畅墨酣的脑泂里,一部《青铜时代》练就了败招取胜的独孤九剑。
一个颠狂迷乱的失忆者,飞舞着一把恣肆粗野的如椽大笔,打着描情写欲画春宫的幌子,把七情六欲在嬉笑怒骂间,浓墨重彩,当然,也活色生香。
王小波表现男女事,直接粗暴如狮子扑人,却又合情在理,细腻可爱。比如
至于模样,可能是这样:大腿有点过粗,腹部的皮有点松懈,乳房头上尖尖的,整个胸部是个W形,但也可能不是这样。薛嵩憋了一口气,插了进去,这仿佛是打开了语言的禁忌。
直达主题。“仿佛是打开了语言的禁忌”,缺此一句,不可。无,真实却蛮荒;有,则情欲三丈。
李靖说,男人尿尿就是这样的,你没见过男人尿尿吧。她就说:你尿给我看看。李靖就到外面去,解开裤带,亮出他那杆大枪尿了一回。红拂咬着手指看完了说:真奇怪。下回你再尿尿叫我一声。李靖不禁轻蔑地想:她真是什么都不懂。(P338《青铜时代·红拂夜奔》)
“咬着手指”“轻蔑地笑”,不能比这更生动了。
把所有的锁都捅开之后,我就可以和她做爱,在这个闷热、肮脏的茶炉间里大干一场。《万寿寺》
"锁""捅开"“大干一场”,不能比这更酣畅了。
周身三尺俗情事,胯间八寸纯阳物。人变事变天也变,不变的是两腿间的阳具,也是作者笔下的道具。
谁都不可否认压抑的年代给思想带来的后遗症。幻灭的理想,缺氧的青春,带来的是捆缚不住的胯下欲望,更加铺张。有一笑话。问:为什么农村孩子生得多?答:农村娱乐少,熄灯早。
谈到王小波的作品,更多让人想到的是对现实社会的映照;这是他的绝招。他把过去的事用现在的语言来写,把现在的人跟过去人比对,不产生联想都不可能。
再往前走,有好多人手持蘸了石灰水的刷子,把烧得乌黑的废墟都刷白了。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白银的世界,回头看也见不到一个死人,一点火烧的痕迹,一滴血。(P319 《青铜时代·红拂夜奔》
中国1989。
正如地里有一根麦子长了两个穗子,它就不能拒绝自己被人连根拔起,被称为“嘉禾”,裹上缎子,用快马送进京城呈给皇上御览。
有没有想到片审?偏偏还有个“嘉禾”。1997年,《东宫西宫》被禁。
长安城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建设这一切,又否决这一切。大师的笔调。高妙的一笔,惊绝的闭环。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在开始。有人说王小波是三流作家,我是不信,这一句是大师笔墨。
王小波和李银河大师,有出处
费尔马定理、毕达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开根号机器、会阉割公猫的机器猫、风车杀人帆、木头做的性伴侣... ...他是如何把这些用到语句中的呢?看下面几句:
比方说,说有一个变量X时就说是皇上、圣上等等,再有一个变量Y,就说母后、皇后;万岁是平方,万万岁是立方,万寿无疆是常数。故而一个X的多项式——二倍的X平方加X立方加一个常数项就可以表达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假如这个多项式等于另一个变量Y,就写作:“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
看似不搭,却也不是错。他看似打哪指哪想哪写哪的写作方式,都带着理工男的严密。这种写作风格是怎样形成的呢?
王小波,生于1952年。其父是中国人大逻辑学教授,在“三反”“文革”等运动中,受到政治冲击。这些印象为作者的政治态度留下印痕,反映在作品中,就是为人津津乐道的政治喻意。
1978年,王小波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经济系商品学专业,从理跟文学八不靠。更重要的是他遇到了后来的妻子,作为中国第一位性学家的李银河。
李银河有特殊性癖好,据她讲,当她看到王小波买了一条手指粗的做性虐用的绳子回来时,即意外又惊喜......小说中大量出现的性虐场景也就有了出处。
说到小说风格的形成,大致还是有章可循,除了骨子里的东西,就是经历的事和人了。作者本人也是理科出身,这就不难解释他的文字中的公式,和颠来倒去密集理性的陈述方法了。姑且这样理解。
一粒麦子,若种向泥水地,就会涝而不成活;若把稻秧抛向黑土地,则就旱到枯死。一种文风的形成,除了那粒种子本身的属性外,外在因素必不可少。李银河是点燃王小波以“性”作道具的火种,从其结构庞杂,语言铺张,笔墨恣肆的文风看,也大体可看出端倪。
用《红拂夜奔》里一句话囊括他的写作技法
作为一个数学家,天性就是穷尽一切可能性... ...但是穷尽了一切可能性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可能性,因为实际上只有一种可能发生,不能都发生。(P334《青铜时代·红拂夜奔》)
王小波的小说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先自己设定一个问题,然后自己证明,且穷尽一切可能的证明。
如此这般,我们不妨分析一下其中几页以探索其风格,就可发现高度切合他的创作手法。
拆解了,才完整
这段原文字参见(P352-355《青铜时代·红拂夜奔》中国青年出版社 1999年)
原文较长,大意如下:年轻的李卫公精力旺盛,能做一晚上爱,红拂不堪忍受,常常做着就睡着了。这是因为红拂精力差,“我”的精力也差,我也爱睡,我跟红拂的睡相不同,她仰着身跟李卫公做爱,我俯着身流口水,但本质是一样的,那就是:我睡我的,你干你的。年老的李卫公也爱睡,跟我的睡觉也不同,我睡是因为我证费尔马定理很累,且没有证出来,所以睡。李卫公却是功成名就后,生活无趣才睡。我不仅爱睡,而且在哪里都能睡,跟我合租的小孙就不行,她只能在床上睡;红拂也不会在哪都睡,因为她在杨素家不自由不敢睡;不像我现在,怎么睡都行......
这几页文字说的是一个事,那就是:睡觉。拆解图示版如下。
关于睡觉的思维导图模仿,是手段
问题来了:作为作家中的少数,少数中的仅有,王小波的小说艺术,到底是块硬伤疤,还是颗美人痣呢?
无论是什么,至少是个标签。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是可以流传的。流传的都是美人痣。美人痣,当然要赞美,且值得效颦。
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仿一个,你随意。
高雅,像陀屎。必然,你会反对。如果我说:高雅,就像茫野里坚强挺立的金色麦穗,在万丈光芒下,从容饱满,你必然点头称许。轮回出了错,麦穗成了屎,就成了悖论,即使再轮回过去:肥了庄稼肥了地。说到底,还是面相的问题。那陀,“黄金万两的”雅称,依然昭示族谱的不平凡。远不如费尔马定理靠谱,我的意思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证明出来了就是证明出来了。绝不可能明明想通了,却跟初上加初的初恋做了一场大爱后就陶醉的狗屁不通了。
爱情这东西之于我的文字和费尔马定理是偏心的,甚至做爱的缘起只跟我的文字有关。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初恋,我们相识跟狗有关。那是阳光不在的一天,我站在路牙子上等暖儿晒,这里是宾王路的尽头,春晗路的交叉,说白了是死路一条。我从早晨等到下午,正准备从下午等到黄昏。总之我的头像盘向日葵,却总也寻不着一束光,摇来晃去几乎晕头转向,然而我并不孤单;正因为我如此执著地向上看,从我身边走过的人也抬头张望。我张望是在找太阳,你们看个屁啊。然而他们不管这些,抬头的同时,似乎自言自语,语调诡异。于是,出现了这样一种滑稽场景: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像触了电得了魔症一样抬起头... ...没多久,宾王路上的所有人都仰起了头,然后是春晗路上的人也仰起了头,我知道继续下去将是整个义乌的人都像高射炮一样,有所欲求。
从理论上来讲,出现这种情形我很不好交待,比如:拧了脖子怎么办?他们没有找到答案怎么办?这虽然与高雅像陀屎无关,但却关乎对高雅的审视态度;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抬头寻找太阳,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抬头看天这事宽宏大量,说白了就是万一他们以为我是个骗子怎么办?我很纠结,即使如此,我依然仰着脸,如同骄傲。这时候我唱起了高调: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然后,等来了一泡狗尿。
那条狗,意义重大。狗的主人是市场上卖馒头的狗三,狗三的老婆的双乳真得他娘的像馒头。一股子野土粮草香,甜的暖的,总之是好的。我的初恋,也就是狗三的老婆。因为这一泡尿,我骑上了她的身。当然是在找暖儿晒之后,狗三回家之前。狗三的狗尿了我一裤腿,我惊叫起来,暖也不找了。狗也叫了一声:汪。两条街上的人如同醒了一样放下了脑袋,几乎接近正常,幸许是没有控制好角度,还没适应;垂下有脑袋盯着地面如同露打的草霜打的茄无精打采,一群吃了败仗的兵。但我的负罪感刚一出现就不见了,因为我要解决一下狗、狗三和狗三的老婆。
我抬脚揣了一下狗屁股,它“汪”的一声就飞奔而逃,好像宾王路的始端有骨头。心想韩卢趁块就是说的你啊。狗三来不及找我理论,一只鞋都跑丢了,急着寻狗。回头骂我:有你娘的好看... ...丢掉的鞋后帮都踩脱,泥污不辨真色,我打死不再吃狗三家的馒头,我要吃狗三老婆的馒头。
老娘的馒头就在这里,你吃啊。狗三的老婆抖了抖胸,猪尿泡一样晃荡荡,吹弹可破,形状杀人。如你所知,万事并非顺理成章,如同一粒米九曲险途成了屎。我和狗三的老婆的不同在于,一句话生米煮成了熟饭。
狗三的老婆问我:你不看地仰着帅脸等天狗尿尿啊。
老子在思考人生,作为一名作家,不思考人生就是犯罪。
那就最好,狗三是条狗,我们家二条狗,我要跟思考人生的男人睡觉。
我像狮子一样背起她奔向馒头房。
把贞操带在身上是极危险的,狗三的老婆现在是我的初恋,我要把危险放到这娘们的心里肺里裤裆里。我的肩胛骨掂着两个圆圆地猪尿泡一跳三颤地窜出了人来人往,窜进了僻静无声,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见水见山式目中无人。
狗三,你娘的真好看!
我叫了一大声,馒头房的蒸汽应景地腾上屋顶,慢慢压下来,在两条鱼的皮肤上凝成细碎的水珠;炉上的水翻滚着,沽噜噜响,属老鼠的桌子吱吱吱响,狗三的老婆是个猪哼哼。
我仰起头,是渐长渐高的山,我看到出岫的水气女人模样,眨眼间凝成饕餮白浪,白花花赤条条,猛扑过来。我抓住馒头,听到如同鸡蛋破壳的声响,清亮的蛋黄挣脱一般,悬上头顶,成一轮红日。一道光闪着眼,我终于看到了暖。沉重如我,瘫软如泥,死去般没了冷暖饥饱,恍然间似乎看到狗三抱着韩卢,在宾王路和春晗路上来回晃悠...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