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亩黄豆

作者: 西门豹 | 来源:发表于2024-10-10 09:31 被阅读0次

     

    文/西门豹

    1、

        一入七月,黄豆林叶子开始了渐变色,好像姑娘脸蛋上的潮红。你不能老盯着看,不然你就觉得它一直是原来的样子,你要隔一天去看,你会忽然觉得它们成熟的已经很快了。

        前几天连着下了几天雨,叶子又返青了。

        蔡莉的爹从地边回来说:“还得几天!”

        黄晓慧说:“提前准备,改明添几把新镰,人家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黄晓慧不识字,但不形响她拾人牙慧运用的恰如其分。

        蔡莉说,妈,我给你说个好词儿,“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蔡莉笑起来,脸上漾起丝绸般的笑容,几条笑纹一点也不难看,那些纹路只是来形容一个笑脸的模样,她才18,不是58的

    纹给人异样的心理变化。去年蔡莉17,18和17的区别就是,知道的多了,大人的一些话,内涵和潜台词,她能感受到不是那么单纯地停留在一个表面上,她觉得生活还有桌子底下的东西。

        地表的雨水还没有消退,黄豆林湿润的沃土酥松得如如面包一样,几只灰山雀侧身十分别扭地抓在路边的黄豆杆上,小偷一样四处张望。

        蔡莉不予理睬,麦子已经收罢,黄豆不比高粱。她顺手薅了几棵花生,在一片青草洼掬起的水荡里摆泥,花生白白净净水娃娃一样。

        地上湿,蔡莉从兜里掏出一团塑料袋,铺在草地上,鼻腔里吭了一声坐在上面吃起花生。她从天上的白云看到地面的黄豆林,眼神儿一阵迷离,她想起于东伟那次给她交代,割黄豆的时候叫我,我来给你帮忙。

        蔡莉说,要来你就来,反正我不叫你。

        于是,蔡莉经常看到于东伟,有时候他从那边走来,有时候正好从黄豆地刚去,有一刻很想叫着他,问他在忙乎什么?

        那天就真的碰到了,于东伟说,我看看黄豆啥样了。

        蔡莉脸上漾起丝绸般的笑容,她的笑容和以往任何一次笑容都是一摸一样的,只是现在多了一些灵气和顽劣。

        正想入非非,一只筐被扔在面前乱蹦。

    2、

      母女二人坐在埂上,筐里是新鲜碧绿的黄豆。蔡莉依然吃着花生,身前已丢下白花花的壳子,在绿草间如地上盛开的一束扑地花,又如一束浪花。

        黄晓慧双腿夹着竹筐,一枚一枚地剥黄豆,碧绿的黄豆玉粒似的掉下筐内,黄豆壳丢落的草地,绿和绿融为一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埋头的黄晓慧静静地听蔡莉说“于东伟说来家帮忙收黄豆”,这种信息的实质做为一个生活过来的女人,她太知道意味着什么了。她侦测着二人彼此的关系,脑海又快速地浏览于东伟的祖宗十八代。她的沉默不是安静,是顾暇不及的繁忙,凌乱中呈现出一种反相的安静。

        黄晓慧说,他是想和你好。蔡莉说,不知道。黄晓慧说,你喜欢他不?蔡莉说,不知道。黄晓慧说,你应他来帮收豆了?蔡莉说,没。黄晓慧说,你自己啥意思?蔡莉说,不知道。黄晓慧说,你这一问三不知,能让人家来收豆?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崭新的,没有经验,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做老婆,什么都是一次性的尝试,回头看看,没有可参考的经历。“不知道”,应该是真实的,也是真诚的,但在成年人眼里,就觉糊涂,起码内心应该有一个决定的意向,参考感觉也好,其它参考也好,做出自己的判断。蔡莉说的也有道理,不交往谁知道合适不合适,我能做什么判断。黄晓慧说,那你去外面合适不合适去,合适了再往家领,不合适在外面自己了结。

        二十年来,这块地种的最多的是黄豆,地势低,窝肥积雨,不用施肥,产量高,种几年只需改一年茬,种一季别的庄稼,或高粱,或玉米,第二年,黄豆再播,就郁郁葱葱,金黄的菟丝子缠在黄豆上,漂亮的紫菀要比黄豆高出一大截。

        那时,黄晓慧和蔡莉的爹正经营自己的爱情。蔡莉的爹也是喜欢,一步一步把黄晓慧邀请到自己家里,说我们去河边玩吧,河边玩罢说我们去岭上转转,岭上转罢又说我们去那棵树下凉快一会,最后来到这二亩黄豆地边。郁郁葱葱的黄豆地露出一对劳动者的屁股,一抬头看到蔡莉的爹就骂:你这个小剁头,一大早就不见你,收豆你跑的没影儿。大约是气愤,心情一时也缓不过来。黄晓慧就觉得这脸色是给自己的,起来走了,再也不理他了,蔡莉的爹一气之下毁了不少黄豆。

        那年,家里的驴,冬季豆留的不够吃,翌年赶着骨架上山了,放牧几个月才认得是驴。

        二亩黄豆地,黄晓慧有着自己的难堪史,为人父母,她又重蹈覆辙给孩子们重复了同样的难堪。总是这样,很多错误的道理,只能在多年后才能验证它的正确性,它只是属于一个时期和特殊阶段的道理,道理的生命力很短暂但也很强大。

        3、

        蔡莉躺在床上,看着简陋的屋顶,如承宿命心有不甘,极为稀缺一场生命的繁华,那种华丽,总在梦中,是精神的奢侈品,原来,自己一切的“不知道”都是在一种美好愿望下而现实中的不甘、努力、挣扎和寄寓。

        她想起书页的句:

        爱情总不至太清醒,清醒的爱情难以实践生活的平凡。在青春里为爱付出不管不顾的真诚,我们就会在爱里变得可爱而富于生机。获得生活和失去健康生活恰巧就在于你是否过于清醒和难得糊涂。

        从高材生的表妹和憨伟媳妇,蔡莉在爹的看法上,仿佛憨媳妇抓着了幸福,表妹倒是在孤独中更像是失去了平凡的生活。

        生活可以追求超越的现实,但不能无限地给自己放宽追求时限,那样会失去另一种生活原本该有的样子。

        直到傍晚,蔡莉在床上睡了一天。从前,她希望有自己的床,自己的房,一天天的长大,她对床反而生出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情,它像蝉蜕一样粘在脊背,总觉得丢弃才能飞翔,甚至那当初千辛万喜的得到和满足并未获得踏实的归属感。

        蔡莉看着房檐下的燕窝,当初温暖唧唧和如今的空凉,孕育和消失的是一种看不见的飞翔与梦想,让人失落。

        当生活充满意义的时候,那是因为心中没有梦想,当生活失去所有意义和趣味的时候,一定是心中有了更诱人的向往。

        如此繁忙的生活,蔡莉却总能让自己空闲下来,比如她今天躺在床上,眼里所有的事情都缺乏目的性而失去劲头,倒是躺在那里胡思乱想,觉得自己获得了丰富而舒服的精神愉悦感。

        她开始细细感受于伟东。

        于东伟像驴房里的一盘磨。它粗糙、沉默,却自带肩负生活重任的厚重,如爱情和生活里的基石,有一种天然使人信任和依靠的稳劲儿

        磨的意义在于有驴,驴的信心在于有磨。

        夕阳绚烂,在青春年少者的眼里,这是一片生活的背景,它因缺少故事而让人深感时光失其所值。

        蔡莉找来了于东伟。

        轻风拂过黄豆林,在庄稼人的眼里,那是一场风景!你但凡热爱身边的生活,那一片绿、那一阵黄、那播前的一片空旷,和收后的一片静寂,只要你有一刻的身轻心闲在它跟前仁立,你就会脑海翩然,有诗歌和美酒的错觉,那是内心的一场愉悦感。

            蔡莉说,你能描述一下想和我在一起的心情吗?

        于东伟说,不知道,只是很想,朝思暮想。

        蔡莉双唇一紧,红润变成了乳白,她目光直戳戳地入了面前的黄豆林。

        蔡莉说,年轻,感情都是属于男欢女爱的心情,就像春天,花香四溢竞相争艳,没有人注意夏壮秋收的未来。和你在一起总是能让人清醒。

        于东伟说,不是什么年龄说什么事吗,以后咋可能预知,未来都在心里,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在生活面前所有的豪言壮语都是空话,一步一个脚印,珍惜和认真生活,所有机会都是美好生活的转机。

      蔡莉愉悦了。

      蔡莉说,你身上有一股踏实劲儿,人家说最好的结合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你确实有一股牛粪劲儿。你若是以后能干,也算是于家肥沃,于人肥沃。

      于东伟笑道,我们祖祖辈辈厚道。

        蔡莉说,你天天念着来帮割这二亩黄豆,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东伟说,还不是为见你,为你做点事,讨你欢心。

        蔡莉说,实质可不是这。

        于东伟说,那是啥?

        蔡莉说,你对心爱的人送不出什么重要的东西,只能赠送一份劳动。

      于东伟说,不是,这是乡里乡亲,朴素的关心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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