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与胡适

作者: 十日十月Freddie | 来源:发表于2022-06-10 22:55 被阅读0次

            李敖对胡适,始终有两种不同的看法在他的头脑中萦回。最初,胡适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学者典型,是“我”学习的榜样,很快,就有点看不起了,不过仍旧以尊重为主,到1959年胡适生病以后,两人的关系就远不像开始时那样亲密了。如1958年6月13日:“夜在新兴给昭先讲史学史,我想到胡适说话演说对的态度,我甚受影响,我真的已经开始做一个最有气派的飓风型的人(我在说话的神情与技术上,最近因他而有大转变。四十七年六月十四日),归来在室中大谈可证也。……我近来一是肯努力,二是有担当,胡适这次回国来给我的影响甚大,因为看到他,使我决心想做成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又说:“多少人对胡适的欣赏与佩服更增加了他的上进与生活的愉快,同理(如今晚余士辅对我的佩服,我对昭先等朋友的好、对彦增的关怀),也可使我增加了不少‘外助力’。隔了一天,6月15日说:“国实无人,如胡适之老是卖老货,殷海光也老是那一套,即可受欢迎,但他们又何其狭窄。”“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了呵。唯美主义的李敖,岂胡适、殷海光等无艺术人生者所可及!”“对胡适有些反感,过去吾之态度不正常。”6月18日:“老马此生与人关系上必将窄而狷,重质不重量,交际等比我差远了,他不能成为一popular式的学者。popular式学者,只胡适一人而已,唯吾能学及之。”11月6日:“前晚迎胡适以来,油然于努力一途,‘出山要比在山清’之自勉殊殷,对与女人为伍事颇厌。吾终当脱尘缘而上升为胡适等第一等之人耳。”12月23日,称赞了胡适的“手勤”,12月20日。则又说“胡适的拔尖心与首席心太重”。1959年1月2日,借他人之口,说“胡适已不能领导李敖了”,又说,“胡适等安足以为吾师哉”。1月14日记:“深觉鼓舞一时风潮当从马戈采罗曼罗兰等著书之法,胡适等法不行也。”3月1日:“傍晚复徐高阮一长信攻击胡适以下的老朽们。我对胡适那种‘好话说三遍’的态度愈来愈不满意。”4月3日记蒋廷黻对胡适的评价:“适之先生的个性要比我温和得多,即以他目前在国内发表的若干谈话来说,都非常含蓄婉转,有时甚至使人弄不清楚他到底是赞同什么或反对什么。但我的个性却喜欢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李敖的性格也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有甚说甚的,这可能是李敖对胡适感到不满的原因所在。4月13日,李敖到台大医院看望胡适,又看望了光宗。4月18日晨,姚从吾“又劝我看胡适,意谓胡颇欲使关系密切也”,五天以后,4月23日,李敖到台大医院看望了光宗,却没有顺道看望胡适。4月25日,再次到医院看望光宗,“并花十八元送炼乳二听”,仍旧未去看望胡适。如前所引,直到4月30日他才去看。这以后,未再看到两人相见的记载,7月3日胡适“飞美”,李也似未去送行。读到这里,总觉李敖先前对胡适的一片热望,已经变得有些冷淡了。

          如何看待李敖这些话?或者说,如何看待李敖跟胡适这些初期的交往?我们以为有以下几点:

          第一,从胡适方面说,他是急需把李敖招到自己门下的。这从胡适第一次相见就“立约我去聊聊”,每次见面都十分热情、1959年4月18日姚从吾传话“胡颇欲使关系深切也”等都可见出。1990年11月24日,李敖为《胡适与我》一书作《自序》一篇,引胡适给赵元任信中的话:“‘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这是李恕谷的名言,我曾读了大感动。这是‘收徒弟’的哲学!”接着说:“清朝学者李恕谷这段话,意思是说,交朋友的目的在造成自己生前的势力;但是寻找知己与接班人的目的却在造成自己身后的势力。胡适引用这段话的心意,我想和他个人的遭遇不无关系。胡适名满天下,又喜欢交朋友,所以一直活在热闹的气氛里,但是这种车水马龙的热闹,是虚荣的、虚幻的,聪明如他,不会不知道。所以他在热同之余,未尝不存‘求士’之心。他以为‘收徒弟’是求士,辛辛苦苦收了好多徒弟,但是,在他身后,完全失败了。”现在李敖这样有才气,肯用功的年轻人来到身边,他自然是把他当作“士”(即“徒弟”)来“求”的。他对李敖那么热情,在此;李敖定了《宋代婚姻》的研究题目,姚从吾反对,吴相湘反对,惟独胡适不反对,也在此。

            第二,从李敖方面说,他虽然一直心仪胡适,却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做胡适的“徒弟”或“门生”。《自序》在上引话后说:“在胡适‘求士’的心里,我是他特别另眼看待的一位。我父亲是他的学生,我并不是他的徒弟……”即是说,李敖不承认更不自夸自己是胡适这位大名人的弟子。李敖在这篇《自序》中引用他以前说过的一段话说:“胡适先生走进‘地狱’后,剩下的,是一片冷漠的局面。何以说冷漠呢?这是专指胡适先生生前围绕在他周围的人说的。他们这批人,在胡适先生生前俨然是他的畏友、良朋、门生、干女婿,是‘蟠龙大花瓶’的赠送者、是生目酒会的拜寿者、是…胡适合会’的‘标会’者,……可是在胡适先生倒下以后,几乎在‘尸骨未寒’的当儿,他们就变成了‘不认得耶稣’的‘彼得’。”李敖不是这样的人。在胡适生前。他不以学生自居,不谬托门生,因为他确实从未以胡适为师。

            第三,李敖虽不以胡适为师,他对胡适的尊祟却是真诚的。李敖是一个“狂人”,“国学大师”钱穆不必说了,即使殷海光,他也不放在眼里(详下节),他惟一能看得上眼的,只有胡适一人。他虽然说过“胡适等安足以为吾师哉”,但他的“攻击”总是限于“胡适以下的老朽们”。从本书以后的论述可以知道,对胡适一生所作贡献给予最充分、最崇高评价的是李敖;能真正继承胡适思想和自由主义精神的也是李敖;把胡适作为人格楷模的还是李敖,《大学札记》中就列有《胡适论悲观》、《胡适论反省》、《胡适论“有所不为”》等题目,摘录胡适的言论以激励自己。《胡适与我》的《自序》里,在说了“我并不是他的徒弟”之后接着说:“但是云龙契合之际,我却在他生前死后,做了比任何人都识其大者的事。这种奇缘与情义,求之古今人物,亦属罕见。清朝王源《刘处士墓表》中记‘[刘献廷]尝从容谓余日:“吾志若不就,他无所愿,但愿先子死耳!”予惊问故,日:“吾生平知己,舍子其谁,得子为吾传以传,复何恨哉?”我想,胡适死而有知,当有刘献廷这一感叹。我以为这话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第四,李敖性格上的独异和志向的远大,使他跟胡适所选择的人生道路很不相同。李敖1959年4月10日日记,在引用蒋廷黻对胡适的评论之前说:“蒋廷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态度甚好,其批评胡适之言甚是。”胡适的性格是“温和得多”,对国事的谈话又“都非常含蓄婉转,有时甚至使人弄不清楚他到底层赞同什么或反对什么”。比起蒋廷黻来,李敖远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是对一切他认为错误的东西,进行“攻击”,毫不留情面,即使是自己的老师、朋友、同学。我称李敖为鲁迅所说“个人的自大”者。用鲁迅的话说,“个人的自大”,就是独异,就是对庸众宣战,他们“愤世疾俗,渐渐变成厌世家,或‘国民之敌’”李敖树敌过多。在台大时代,就有同学老师提醒他注意这个问题,他没有接受,那提意见者,后来也受到“攻击”。这是他跟胡适的第一个不同之处。另一个不同之处,是对学术研究的态度。胡适曾经“从政”,但是当他做学问的时候,当他从事学术研究的时候,他是纯粹搞学术的。李敖从来不是“为学术而学术”,而是把学术研究跟政治斗争结合起来,或者说,是把学术研究服务于政治斗争。在这一点上,李敖又跟鲁迅有相似之处。20年代以后的鲁迅,写文章也好,做学问也好,都是他从事政治斗争的工具,一切为政治斗争服务。李敖1959年5月9日日记中有:“读胡适、罗隆基、梁实秋合著《人权论集》,深感吾之方向在此不在史也。”李敖对人权问题感兴趣,就在于这是一个最紧迫的现实政治问题;他说“吾之方向”“不在史”,就因为它不是现实政治问题。从这一点出发,决定了李敖跟胡适之间还有第三个不同。李敖是随着现实社会的发展,不断地研究新问题,解决新问题,所以他的研究题目一直是新的。胡适却不是这样。《红楼梦》也好,《水经注》也好,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谈,几十年谈不完。所以李敖批评胡适“老是卖老货,说他“对胡适那种‘好话说三遍’的态度愈来愈不满意”,这样,胡适自然“不能领导李敖了”。

            因此,如果用一个语句来概括两人,则胡适是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李敖是一个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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