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李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先是说他如何在赵青的逼迫下用棉被捂死了丁甲,又如何冒着大雨背上丁甲的尸体回到统领府,其间叙述的使用绳子的技巧与许言所猜测一般无二,紧接着又说他被赵青用丁甲一事胁迫,如何将蔡定按压在水缸里淹死,又如何将他丢在沉水江中。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就是竹筒倒豆子,还倒得干干净净,李翼很聪明,表面上听起来他是坦白直言,但话里话外却是把责任都推给了赵青,东一句自己被威胁,西一句自己很害怕,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根本就不承认杨锐的死与他有关,一再强调他从未到过杨锐府里,虽然曾在水军服徭役却也从未见过杨锐。
原本强做镇定坐在椅子上的赵青,慢慢滑落在地,最终瘫软在地上,脸色灰白,嘴唇颤抖,身体抖如筛糠。
许言料到会有这样一幕,小声问:“想说点什么吗?”
赵青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停摇头,摇落了一地眼泪。
“他们的死与你无关吗?”许言又问。
赵青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是摇头,一旁的安宁都被摇糊涂了,这到底是有关呢还是无关呢?
许言却是明白赵青的意思,缓缓站起身来,呢喃一句,“罪有应得。”许言的意思是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赵青自然有赵青的罪责,但李翼却不能因此而逃脱应有之责。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青一愣,迅速翻身跪爬着挪到许言脚边,哭喊着,“我没杀人,我还有儿子。”
许言低头,定定看着赵青泪流满面,亦悔意满面的样子,“是后悔接连三人因你而死,还是后悔与李翼有染?”
赵青抽泣着,断断续续吞吞吐吐也说不清楚什么,“我对不起丁甲,可,可,我与李……”
刚要说些什么,书吏过来敲了敲门,闪进半个身子说:“夫人,周大人请您旁听监审。”
许言根本没错过堂审中的任何一句话,这完全就是周沐递给她的出现在堂审现场的梯子。
周沐自然是高坐在大堂上位的,他在自己右侧下方靠近书吏的位置摆了把椅子,显然是给许言留的,但她无官无职又是女人,怎么能坐到那里?不过转念一想,审出案件事实才是最重要的,也就不管不顾什么礼仪了。
自许言出现在大堂,李翼就斜着眼偷偷观察她,他应该是认识许言的,眼里一闪而过是惊诧,大约是在想许言怎么会出现在洛州府衙,确认许言身份后眼里又多了几分惊恐,却又强压着,把头埋得更低了低。
许言也在打量李翼,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强壮,相反有些瘦弱,或许这就是不能直接把丁甲尸体背进偏厅却要用绳子的缘故吧。李翼个子不算矮,很瘦,脸更是瘦长,且黑,还留了满脸的胡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凶悍,此时低垂的眼掩盖了几分凶悍,却掩盖不住眼角眉梢藏着精明。
许言侧过脸,低声跟周沐说了几句什么,周沐瞬时抬眼看了看李翼,眼里有些不置信,不过仍是相信许言的判断,继续问:“为什么杀害丁甲?”
李翼眼珠子转了一半又收了回来,装出一副老实人被害的可怜模样,“都是赵青逼我的呀,我怎么可能杀丁甲,他可是为国戍边的将军啊。”
周沐啪地一声拍了下惊堂木,李翼惊跳的同时,许言也被吓了一跳,原本因为累而慢慢四散的精力一下子就聚了起来,周沐吼了一嗓子,“不老实!来人,给本官打!二十大板!”
许言一向都不赞成刑讯,但这次却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不管李翼是主犯还是帮凶,终究是他亲手杀了丁甲等数人,这是难恕的罪责,打几板子在许言看来还太轻了。
捕快们大约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下手很重,打得李翼皮开肉绽哇哇乱叫,许言和周沐冷眼旁观,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甚至李翼被扔回到大堂上后,周沐立刻又问:“为什么要杀丁甲?”
李翼有气无力,“是,是,是赵青,与小人,无关呐。”
“三更半夜到有妇之夫家中,还敢说与你无关?”周沐气的鼻子要冒烟了,他真的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皮不认的犯人,“本官外放多年,回京后才知道洛州府有许多往日从未见过的刑具,本官还不知道如何使用,今日倒是个大好时机。来人,上刑具!”
捕快们也很听话,把各色刑具一一摆了上来,李翼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一一看过诸多刑具,最后落在一把亮闪闪的刀具上,目光有些直愣愣的。
许言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她确实是有些累了,实在是经不起这消耗战,征询周沐的同意后,她才缓缓开口说:“李翼,你是力夫?”
李翼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又喊了句疼。
许言不为所动,又问:“平日里是住在工棚里还是住回家?”
李翼眼珠又转了几转,刚要回答,却听到许言冷冷地叮咛着,“想好了再回答,周大人已经询问过街坊四邻和力工们,你的答案千万不要与他们的不同。”
李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哼哼唧唧呻吟着不予回应,但许言明显看得出来他是在思索着自己之前是否回答过同样的问题、周沐是否提到过什么线索,她给了他思考问题的时间,却没给他足够编造答案的时间,继续问:“有几处住所?”
“一处。”
“三十岁还没成亲,是为什么?”
李翼一愣,没想到许言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家贫吗?”许言看了看周沐,又看了看书吏,这两人都是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许言问这种与案情完全不管的话目的何在,“我听说你父母都是因病,且是在同一年去世的,是赶上时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等李翼答话,周沐说道:“十几年前洛州周边县乡大旱,几近颗粒无收,又赶上边境大战,民生艰苦,李家老夫妇先后被饿死,小女儿被卖,李家就只剩下一个李翼。”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南国京都洛州竟有人饿死,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
许言心里生出几分同情,如果说李翼因父母妹妹而对朝堂产生某些不满,甚至是认为粮食被征集以做军粮,自己才遭遇父母被饿死妹妹被卖的厄运,进而对北境归来的官兵产生恨意,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若因此杀人,他应该会生出一种我是英雄的奇怪心理,绝对不会隐瞒,甚至是会宣扬自己的杀人手法。
许言盯视着李翼的眼睛,发现他完全没有报仇后的畅快,相反的他时不时地偷瞄那把亮闪闪的刀具,许言心里,他很怕刀?是曾被刀所伤还是曾经持刀伤人?无从猜测,许言便决定从已知处入手,又说:“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恨吗?”
李翼陡然握紧了拳头。
“羡慕丁甲吧?他虽然也是幼年丧父丧母,却有个好哥哥,还娶了个漂亮媳妇,更生了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如今沙场建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许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翼的表情,见他青筋有些暴起,又继续火上浇油道:“蔡定出身军旅世家,虽非嫡子,却也算得上是家中骄子,在北境从一个小兵做起,累积军功已至如今的百夫长,想来日后也会是位大将军。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要杀杨锐?”
不出意外,李翼完全不理会许言所说,直接回答,我没杀杨锐,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接连三个否定句!
无比自信的否定!
要摧毁的就是自信!
“我见过郑西北!”
李翼猛然抬头,一双眼瞪得铜铃一般,许言在心里嘘了口气,有反应就好,她继续说:“你大约不知道,郑西北摔断了腿,已经有半年下不来床吧?”事实上,郑西北腿脚好得很,只不过常年服食慢性毒药,他身体很差,走个几步路就气喘,已经和废人没什么区别了。
“我当然不会知道一个陌生人摔断腿的事。”李翼犹在挣扎,脸上有再明显不过的掩饰不住的慌张。
“不过,周大人还是派人把他抬了过来,你要不要和他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他开了杀人的药方,还是你借了他的名上门送了这副毒药?哦,也不用麻烦郑西北,你离开杨家时不是落下一把手杖吗,人啊,伪装成瘸子很容易,难的是保持一个瘸腿人的习惯,否则你也不会把手杖落下,对吧?”
包括许言在内的所有人都曾认为这条手杖是杨锐的,可一方面老管家坚称从未见过杨锐使过什么手杖,另一方面这条手杖太短根本就不适合杨锐的身材,反而像是乡间老妪用的。
“想找到你并不难,李翼。”许言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经常在丁家出没,本地人,懂得绳技和一些仵作技巧,擅长搬运重物,还有一双官靴。”
李翼已经脸白如纸,嘴上却不认输,“我承认了杀人,但这些都是赵青指使的,我是从犯。”
杀人重罪,主犯从犯都是一死,李翼一定要把赵青拖下水是为什么?再说,即便李翼一肩扛下所有罪责,也不一定能保的下赵青这条命。
“如果杨锐不死,大约我也会认为这是起因通奸而起的杀人案,但杨锐的死法太奇特,这不得不令我多想了想,多看了看。”一段关系的开始很可能与意乱情迷有关,李翼没有钱没有貌没有才,是怎么让赵青意乱情迷的?许言在心里叹息,又说:“妒忌远比记恨更容易令人疯狂。”
太久没写了,竟有些接不上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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