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写在前面:我不知道这篇日记最终会落入谁的手中,可能是我的父母,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以及任何一个陌生人。原本,我打算把它当作最见不得光的隐私,锁在房间的五斗柜里,并在半生之后将其取出、烧掉,可直到最近,我突然感到焦躁不安,极为迫切地想把它公之于众——至少要呈现给我最亲近的数人。在写下这些日记的时候,我时常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因为我若不削弱自身的思考能力,便不可能写下坦诚的话语。对我而言,坦诚是最为重要,甚至是比任何冠冕堂皇的优秀品质更令我感到忧愁的一大心病。那些比如聪慧、坚毅、质朴、单纯的溢美之词终归只是他人手中的套马锁,只要以某种伪装的姿态示人,就能轻易收获它们所带来的浅薄的光环,也同时被丢失它们的恐惧摄住心魂。而坦诚却不一样,这是我自认为最稀缺的品质之一。它并非作为某种虚浮的评判标准才引起我的重视,而被我视作与内在和谐共处的唯一手段。我必须承认,我的人生充满谎言,而且是永远令我感到羞愧的谎言,关于这一点,我在日记里有所提及。它是我所窥见的向下螺旋的一个薄弱环节,只需从它切入,便有办法打破目前的艰难处境。不过……算了,已经晚了,这些只是事后诸葛亮的无益之言。我对自身灵魂犯下的罪孽,是绝不能轻易得到救赎的……
还有一点要提,一直以来,我所抱持的人生态度从未发生过剧烈的变化。人们的话语、评判、面对世间万物所阐发出的诸多纷纭复杂的感慨,在我看来均无法触及事物的本质,仅仅是评论者偏狭视角的直接暴露,而且,这种暴露越是以充满激情的、不允许旁人插嘴的强硬态度表现出来,就能使人越轻松地找到理解他的性格、甚至是他全部思考模式的突破点。我一直坚信,当人和他人交流的时候,永远是在和对方的天性与全部环境、经历所塑造出来的总和交流。得益于这种想法,我找到了脱离普世价值观,不和大众一样轻易根据固有印象做出判断的理由。我能够沉下心,对更多的人和事进行不带情绪的反思,这也恰好为我宽容和习惯接纳的柔弱秉性提供了坚强的养料。可与此同时,我也很难再与任何人真诚相待。我总是习惯掩盖,好不被任何其他人看透心思。事实上,在我身边,几乎没人和我抱有同样鲜明的自省意识,即使他们灵光乍现,头脑里忽而闪出一两个类似的念头,也总是将其当作天上的流云,飘过就过去了。人是很难改变一以贯之的想法的,就连我对某些“新思想”的刻苦践行,也只是在不断挖掘内心深处本以有之的东西,让它们从幽暗的潜意识里挣脱出来罢了。
我想,我的日记会不遗余力地呈现出我对前一个人生阶段的自我剖析和在剖析时所遭遇到的不满和抗拒,那份抗拒之强烈非常值得注意。因为它让我知道,某一刻的真情流露会带来多么深重的恐惧。这种恐惧时常会以一种幻觉的形式袭击我,并随之在意识焦点的注视下悄然退却。我从父母那里得知,当我坐在书桌前、做家务或走在街上时,总会默默低下头,直愣愣地看着地面,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短句和感叹词,好像在回应谁的话似的。我的回应通常急促而窘迫、甚至带有一种夸张的表演性质,这是我在幻觉的蜃景中被迫做出的反应。我试图分析我的幻觉,发现自己一旦沉浸其中,总会把自身置入与学校相关的人物或群体之间。数年前的校园经历对我的人格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影响。它犹如一个巨大的肿瘤,以怪异的形貌寄生于心灵深处的一片沃土之上,至于它是良性还是恶性,就全凭当下的意识状态决定了。目前看来,它良性的部分和恶性的部分是混杂在一起的,就像两股互相缠绕的绳索,将我一点点拖向强迫性反思的无底深渊。
书及此处,我不愿继续下笔,再写下去只会招致自己的厌烦,甚至会驱使我撕掉留存下来的全部手稿……至于一切您想知道的,请在之后的日记中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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