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衡王何人
将军府后院。
多年前那个午后，日光如往常那般，从繁茂的梅树枝叶间漏下来，盈满庭院，惊醒数只秋蝉。
吱吱呀呀的蝉鸣中，轻衣束发的姑娘从树下挖出两瓶梅子酒，随手将半截树枝丢到角落，拍拍手扫落掌上细碎的泥沙。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眼瞧着院门猛地被推开，带起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婢女轻书搀着母亲，顶着飞落的叶片，急走过来。
为郦王准备的美酒，白瓷的瓶子光洁明净，兀自立在日光零碎的剪影中。
“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遣人来唤阿言便是了。”苏言边说边伸手扶住几欲跌倒的妇人。
将军府久病未愈的二夫人脸色惨淡，怔怔然望着独生的女儿，垂下两行泪来，颤声道，“言儿，衡王向王上求娶你为妃，王上……王上允了！”
“衡……衡王？”
苏言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寻关于这个名讳的记忆，如游鱼回溯，直至大河之源起。沿途十九年光景，她没有找到这个人片刻的停留。
不知怎的，这时候反倒想起了表哥以前取笑过她的话，说这丫头的视线永远只落在濯身上，难不成这辈子就认了这一个人。
她抬头去望那株茂盛的青梅树，望着枝叶间倾落而下的光，蓦然忆及一年前，明濯领兵去往边境那日。
那日也是这般好天气，他第一次穿起白银飞龙的铠甲，腰间佩着御赐的宝剑，骑在高大矫健的马上，风姿勃发神武将，丰神俊朗少年郎，一路上引得无数姑娘心醉神迷，大胆的还将祝愿他得胜归来的花环抛到他身上。
她骑马与他并行，见他临时起意，抬手接住一个姑娘的花环，向姑娘点头致谢，人群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她挑了挑眉，什么也没有说。
行到城外，眼见着就要分别，明濯突然拉住她，将花环戴到她头上，端详片刻，满意地笑了，“阿言，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这个时候还不大有呢。”
她闻着悠悠桂花香，心情舒爽了些，也不再为自己不能随行左右而郁闷，只道，“等你回来，我给你做桂花糕。前些年埋在院中的梅子酒，也一并开了为你接风洗尘。”
明濯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甚，“阿言，你为苏将军守孝三年，已是期满。”
她转头与他对视，一瞬之间，心跳如捣鼓。
他目光灼灼，眼里藏不住希翼，“待我归来，阿言嫁我可好？”
她垂眼低头，话中掩不住欢喜，“等你归来，再问我就是。”
他哈哈大笑，当着父亲诸多旧部的面，取笑她，“这些年你为了我几乎把世家子弟得罪了个遍，他们避你都不及，怕是没有人会来和我抢。”
见她就要发火，在众人哄笑中，侧身过来哄她，“你于我是不同，谅他们也不敢。”
言罢扬鞭而去，众人随他驰骋，远赴战场，独留漫天黄沙，还有一个错愕的她。
婢女轻书见苏言默立无语，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圣旨已在来的路上了，眼下该如何是好！小姐与二殿下青梅竹马情谊深重，偌大王都谁还不晓得？二殿下就要回来了，衡王殿下何故要在这时候请这样的旨意？”
苏言沉默在自己的思绪中，终于想起近日在哪里听说过这位衡王殿下。近来，母亲病情反复，她亲自跑了趟太医院，却连太医的影都没见着，宫人说他们都去了衡王府上。
苏言不是爱八封的主，无奈关乎母亲病情，便多问了几句。这一问，才知道这一年她闭门修整父亲留下的物件，生生错过了不少大事，比如衡王这桩。
平州发水患，渚河堤毁，王上派衡王赈灾，怎料平州知府意欲掩盖贪污筑堤饷银之罪，暗中煽动灾民暴乱，置衡王于危急。衡王竭力相抗，等来援军，平定暴乱，查明真相，处置了平州知府。然为暴民所伤，伤情日益恶化，终致昏迷不醒。下属加急送他回王都救治，已是半月有余。
“言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不要吓娘。”二夫人说罢又落下泪来。
她这女儿自小跟在郦王身旁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熬到郦王出头之日，怎还出了这般变故。她这做娘的出身低微，就算拼了这条命去，在他人眼里，也不过蝼蚁罢了。二夫人心下哀恸，脸色越发苍白。
说话间，下人来报钱公公已至府外。
苏言掏出手帕为母亲拭泪，“娘，您不要急，阿言会处理好的。” 言罢又嘱咐婢女，“轻书，你先扶我娘到房中休息。”默了默，皱眉补充了句，“我娘需静养，往后有什么事，告知我就是，不要惊扰了我娘。”
苏言虽没有拿出将军府主事的架子，轻书便晓得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辩说是刚好在路上遇上了夫人，只忙不迭称是，领了夫人入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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