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烂漫

      每次回家都要路过那条颠簸的泥泞小路，都会情不自禁地扭头细细辨认一番那棵生长在对面山腰，一小片空地上的一棵野樱桃树。因为它并不高大，所以也不怎地显眼。只有在初春的某几天，当它绽开一树的白色花朵，才会引起寥寥无几的几个路人驻足感叹。一棵孤立的树孤单地守着一小方土地，年复一年寂寞地展开自己生命的璀璨，只因想要努力见证岁月更替的沧海桑田而已。半山腰下面是耕作的土地，半山腰以上陡峭而又贫瘠，杂树丛生。只有初春时节，土地的荒芜，蛻却生机的稀疏杂树，和裸露的褐色山岩才会托出那一树的灿烂。

      记得第一次看到它的烂漫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天气灰暗阴冷，那次是有亲戚过世回家奔丧，在家里忙了一天后，下午和一个伙伴一起回县城以便第二天上班。车子在泥泞的路上颠簸，我强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想着离世的亲戚亲善而又坎坷的一生，终将还是被碌碌散漫而淹没了的一生。突然，对面山腰跳出了一团升起的白色，格外引人注目，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它。我对伙伴说，你看，那棵树好漂亮，他直接了当地回答我，坐好，过完这里我要加速了。我知道我的伙伴是要功效，要效率的时代人。只是我，自从有了那次邂逅，就常常期盼着来年能好好地漫步于树下，好好地欣赏一番。只是，我并不能自我做主指点我的岁月该何去何从，恰恰相反，岁月任性地摆弄着我，直至我精疲力尽也不善罢甘休。蹉跎中只有一次又一次遗憾地错过。搅动心里澎湃的那一份美丽和感动，想来只能让它永恒地静止于心了。

      今年的春天更像个坏脾气的娃娃般乍暖还寒，比往年的来得迟了些，也要冷些。可也见得到路边的油菜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一片片地金黄了，山间的桃树也慢慢地睁开了粉红的朵朵花瓣，点缀着褐色大山，让山间有了生机和可爱。只是，这个春天，我依然未能体验到慵懒熏醉的微风，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春和景明。看来世间未曾作什么改变，改变的只是我自己罢了。

      几周前的一个周末准备回来时，特意匆匆跑去老房子那边看看我一直守着和牵挂着的那一小片天地。难得的闲暇之余，更是想近距离地看看春天的到来。可是，栽在墙角的黄芪还未开出精致的小黄花。路对面那棵山腰上的野樱桃树也还在冷冷地含苞待放。埋没在田间地头，荆棘丛中温柔的桃花，粗狂的梨树也还未开放，不过，虽然初春清冷，繁花却也蠢蠢欲动了。

      只有屋前的那棵樱花也正值绚丽。下午时分，天空灰暗，空气冰冷，老屋这边也是鲜有来人的寂静，我站在屋前的那棵樱花树下，久久仰头凝视铺满了树梢的淡粉色小花。冷冷的空气中，虽然它们簇拥在一起，没有蜜蜂，没有蝴蝶，显得格外的单薄萧瑟。初春是安静的，想来，繁花选择悄悄盛开在初春的寂静中，其实花儿喜欢的就是这一丝不沾染红尘的清冷，和随心自在的自由吧。山花烂漫更是无需夏天的炽烈繁华千呼万唤，才会故作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绽开在欢呼声中，用自己的美丽故作姿态，哗众取宠。山花只烂漫于山间只是因为心满而自溢，内心真诚的欢笑才最灿烂，最美丽。

      一直以来都没有所谓踏青的闲情，庸庸碌碌的生活中，更为钟情于邂逅的感动，今年也没有去观望那一片片犹如朵朵白云般的樱花花海。总是对热烈的热闹提不起兴致。想来也是我这种，有一小方天地就可以自得其乐，有一颗星星就会觉得星光璀璨的性格使然吧。只是，人们都说人生是一个沸沸腾腾的大舞台，每个人都应该争相展示自己的华丽多彩。

      人到中年，怀揣着五味陈杂的琐事，每天奔波忙碌于路上，绝美的风景也常常只是在一声“好漂亮啊”中眨眼而过，转身即忘。真不知道壮阔灵秀的万物只是在玩弄地戳一戳我无知的肤浅，还是我愚昧地以为只用眼睛就能装下天地。置身世间，终日惶惶碌碌，漂泊困苦的心还是难以找到寄托和释怀的载体。只有在匆匆而过的路上，顿见山花烂漫，才会触动心弦，偶起涟漪。那些卑微地扎根于山石，在贫瘠中肆意自由生长，不矫揉造作，不前呼后应地附和，保其天真纯朴，成自然之所成，顺应天时展现自己烂漫的山花，才是生命最好的诠释吧。

      如果要给人生下一个定义，我觉得就像车轮滚滚吧。不过，前行的却只是我有限的流逝时光。而我却只是在希望和颓然中永无休止地轮回，有时候飘飘然地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就像广告给人怦然心动一般，心中充满着无限的希望，相信无限的可能。澎拜中，就此立誓，此生无悔孜孜不倦地沿袭着自己的追寻，追寻价值，追寻意义。不奢望能改变什么，但求今生无悔。只是，行走于世间，油盐柴米，阿世媚俗，生活的纷纷扰扰犹如相互羁绊，相互撕咬的九头蛇般，疲惫不堪的我常常陷入迷茫，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熙熙攘攘中，我无地自容于自己的不合时宜，所有的人设瞬间轰然崩塌，所有的自信突然迷失，自责和懊悔。我不停地否定自己，又建设自己，漫无目的的生活常常使自己过得一塌糊涂痛苦不堪。过后，又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来安慰自己，又从新开始寻寻觅觅，反反复复的轮回总会让我心力憔悴。

      每年的春天，相形见绌于山花烂漫之余，万物的绚丽造化更是让我羞愧难当，会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不能用笨拙而肤浅的大脑装载万象。那些散落于荒山，卑微得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的山花，那些未被人群淹没的清秀，想来它们也并不曾想过高攀，更不会有一枝独秀倾扎排挤之心。山花烂漫，只因为它是生命，立足于生命，生命就是生长而已。

      很多事物想来就这么简单，只是我往往繁复了，以为是在寻根究底，哪知却只是自我天马行空的臆测，以己之意来妄想世间万物之心。想来，一个人只有也根植于自己所属于的文化，才会找到其归属，才会涅槃重生而逃脱轮回。只是，什么是文化，那些已经循循了千年的，一直需要孜孜追寻的，已经埋没在肤浅世俗，尔虞我诈的文化。并不是随波逐流于俗媚所能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