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你的幸福

路过你的幸福

1.

陈煜偶然发现家附近新开了一间便利店，他就是在年三十晚上去买酒时，认识了果粒。

S城已经好几年没在三十的当天下过雪了，偏偏那一年就下了，偏偏，陈煜在经过新开的便利店时，听到了果粒明朗的笑声。于是陈煜走进去，发现店里只有女孩儿一人值班，她把手机靠在保温杯上，半个身子趴在收银台上，直播看春晚。大概没有想到年三十还有人来买东西，看到陈煜后，她立刻站直了，有些恍惚地问他，您需要什么？

手机里传来蔡明和潘长江小品的声音，女孩儿显然还没从春晚的氛围中抽离出来，听到小品的包袱，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煜问她，这小品很搞笑吗？

女孩说，还行吧。对了，您想买什么呢？

陈煜按照老爸的吩咐买了一瓶老白干，付款的时候陈煜问她，你要值一晚上吗？

女孩说，是啊，我们是24小时的。

走出便利店，陈煜回头看，女孩儿又开始看春晚了。买东西时，陈煜注意到她的工卡上写着她的名字，果粒。

吃年夜饭时，电视上就放着春晚。老爸嫌弃老妈没有准备酒，儿子都一年没回来了，年夜饭怎么能不陪老父亲喝两盅呢。老妈也不示弱，喝！喝！喝！你不怕你血压高了。

说完又对陈煜说，你也是，他让你买酒你就去买啦！

陈煜赶紧打圆场，妈！过年嘛！您就让我爸喝一杯吧。

老妈没辙，又去厨房看看鱼炖好了没。

这是陈煜调去深圳工作的第三年。在这之前，这座小城承载了他所有的成长和放肆。去到深圳也是自然而然的事，部门长欣赏他的工作能力，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深圳的总部工作。陈煜考虑了一晚就答应了，爸妈当然舍不得，尤其是老妈，眼眶发红地说，结婚买房的钱都给你准备好了。

陈煜哭笑不得，自己是一个连女朋友都没有的人啊。

老爸倒是看得开，拍拍他的肩膀说，那你就从深圳给我们带一个回来！

陈煜拍着胸脯答应了。可在深圳这三年，他就像一个陀螺，他不知道是谁拿着那根鞭挞他的鞭子，反正他就是不停地转啊，转啊，偶尔停一下，还没好好地喘口气，就又开始了旋转。有时候和爸妈视频，被问到女朋友的事，他就打着哈欠说困了困了。可关了灯，躺在床上自己独自面对黑暗时，却并没有想找一个人一起承担这片黑暗的冲动。

直到遇见了果粒。

她真的不算是长得美的女生，尤其是还穿了便利店深蓝色的工作服，那工作服似乎并不是她的码数，松松垮垮的，像是套了一个大布袋子在身上，但她胜在皮肤很白，这让陈煜想到了下完雪的第二天的清晨，雪还没来得及化，那种铺天盖地的白，是最通透，最纯粹的。

春晚接近尾声，老妈按习惯去煮饺子。陈煜听着《难忘今宵》，他想，今宵确实是难忘的，果粒真是让人难忘。

2.

饺子煮好，老妈把在沙发上打盹的老爸喊起来，吃几个饺子再睡！

陈煜突然问，咱家的保温盒还在柜子里吗？

老妈说，在啊。

没等老妈说完，陈煜已经找到了保温盒，在里面捡了二十多个饺子装好。在踏出家门的那一刻，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雪下得更大了，老妈问他上哪去？

陈煜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给一个还把自己当成陌生人的女孩送饺子吃。他只能装作鞭炮声太大没听见夺门而出。

陈煜走得很快，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但他并不想停下来。踩在脚下的雪嘎吱嘎吱响，鞭炮声渐渐淡去，脑子里的女孩儿却越来越清晰。

陈煜有些喘的走进便利店。还在看手机的果粒听到“欢迎光临”的迎客门铃，起身看到陈煜。他整个人湿答答的，脸有些发红，她问他，你没事吧？

陈煜说，没事，就是走得有些快。

果粒问，有急事？

陈煜点点头，笑笑说，有点急。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是再见到果粒有些欢喜？还是笑自己居然像少男般冲动？他只知道，自己确实很急，他急着奔向一个女孩儿世界，也急着为这个女孩儿创造一个世界。

果粒注意到陈煜手里的保温盒，问他，里面有吃的？

陈煜把保鲜盒打开，饺子的香气扑鼻而来，饿了一晚上的果粒眼睛都像填充了色彩般惊喜，陈煜说，这就是我的急事，给你送饺子。

果粒看了看陈煜，又看了看饺子，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在今晚唯一光顾了便利店的男人，竟然给她送饺子？

不过她实在太饿了，没有多问，随便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就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还不忘说，谢谢啊。

陈煜坐下来看她吃，他很怕她噎着，又起身去帮她拿杯子，递给她杯子的时候问，你也是胆子大，陌生人送的东西也敢吃？

果粒咽下一口饺子说，你不是陌生人。

3.

陈煜对果粒来说，从来都不是陌生人。

果粒边吃饺子边说，你不知道吧，咱们是同一所中学的。

陈煜说，是吗？

果粒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啊，真的不适合打篮球。

陈煜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其实这点陈煜早就意识到了，他虽然个子高，但他的运动细胞像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上学那会儿，他偏偏不信邪，和同学一起打球的时候，通常会被虐的很惨。

说到兴起处，果粒甚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你灌篮也能来个狗啃屎也太好笑了。

陈煜被她说得有些丧，转念一想，又问她，你以前经常看我打球吗？

这个问题终于止住了果粒的笑声，她轻微地咬着嘴唇，语速很慢很慢，也......没有很经常。那时候你高三，我才初三。你们经常到晚上八点才下课，而我们也是。我总是能看到你背着书包从三楼下到二楼来，你走路总是慢吞吞的，其他那些着急回家三步并作两步的同学撞到了你，你的书包掉了，书撒了一地你也不恼，自己闷头捡，我停下来帮你捡，你对我说谢谢，那大概是我整个中学时光，最怀念的时刻了吧。

对于这一段陈煜完全没印象，整个高中他都在埋头苦读，偶尔有女生给他送情书，他都是随手塞进课桌里，时间久了，便会被当作没用的废纸扔掉。他的情窦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初开的意思，就算到了大学，他谈起了第一段恋爱，也时常会被女友埋怨，说和他谈恋爱，还不如去食堂喝一碗紫菜蛋花汤来得舒坦。

一段感情的无疾而终也没有像面对现在的果粒一样让陈煜恍惚，他对果粒感到抱歉，如果当时就注意到她，那些错过的日日夜夜，或许就会变成痴缠甜蜜的时光。

陈煜忽然说，对不起啊，我完全没印象。

果粒苦笑，哎呀这没什么的。我当时就像个假小子，头发特别短，每天就是校服和球鞋，你对我没印象也正常的。

陈煜问她，我一进门你就认出我了吗？

果粒说是啊，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饺子很快吃完了，两个人却怎么也聊不完。话题也只是这些年的意气风发与挫折落寞，却好像在聊天的过程中陪对方重新经历了一遍。

陈煜当然不会幻想果粒现在还在暗恋着自己，但从她的眉眼中，他能看到点点星光，他幻想这样的星光点缀在他的生活中，一定会把黑暗中所有暗藏的不安因素全部消散。

于是他问她，喜欢深圳吗？

果粒摇摇头，深圳太热啦。

陈煜笑着说，是热，但也湿润。对女孩子皮肤好哦。

果粒说，你不会想用一盒饺子把就我骗到深圳去吧。

陈煜还想说什么，替换果粒值班的同事终于从仓库中睡醒了，她揉揉眼睛，让果粒赶紧去睡觉。

果粒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聊天时兴奋的神情顿时萎靡下来，一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个时间是做不了任何决定的，陈煜只能告诉她，我初六回深圳。

果粒对他说，哦，晚安。

4.

果粒随陈煜来到深圳的第一晚就住在了他的出租屋里。

其实在这之前，两个人已经确定了关系。陈煜抗拒不了一见钟情的热度，而果粒，也抗拒不了少年时的白月光。在厮磨了两个月后，果粒终于在春天来到了深圳。而对于深圳来说，4月，已经是初夏了。

从机场接回果粒后，陈煜又回到公司上班了。因为从过年后，两个人只是在微信上谈恋爱，虽然每天都会视频聊天，但见到了真人，还会有扭捏的陌生感。尤其是果粒，陈煜想在走之前吻她的额头，她却️以满头大汗为理由躲开了。无奈，陈煜只好帮她打开了空调，让她不要乱跑，安心在家里等他下班。

陈煜租的房子是一个单间，只有20多平，但胜在楼层高，阳光甚好。果粒关掉空调，打开窗户，让湿糯的春风吹进来，开始收拾行李。她带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t恤和短裤，鞋子也只是穿在脚上那一双。她把自己交给了陈煜，却对这座未知的城市不太信任，她想万一有一天她必须要离开，也不至于沉重到连行李也拿不动。

果粒发现陈煜并不像大多数独自生活的男生一样邋遢，她想帮他收拾房间，却发现地板和床铺都整洁如新，只有一件昨天换下的衬衫，她替他洗干净，凉在阳台上，她担心衬衫滴水，在地板上放了一个盆，水滴入盆里，滴滴答答的，像是时间流动的声音。

陈煜下班后，果粒已经做好了晚饭等他了。

饭很简单，西红柿鸡蛋和一盘青菜，全是冰箱里剩下的食材。陈煜闻着饭香，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开火是什么时候了，这样的烟火气息比喝酒更让陈煜沉醉。

他大口吃饭，果粒就托腮看着他，眼里有一些期待和迷惑。

陈煜说，你看我干啥？

果粒说，其实你的样子跟上高中那会儿没有变化。

陈煜说，你还记得？

果粒点点头，我有时候会梦到你，都是高中时的样子，不过以后，可能会梦到你现在的样子。

陈煜轻轻刮她的鼻头。他告诉果粒，她没来深圳之前，他也时常梦到她。就是现在这个场景吧，他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吃着简单却比外卖要好吃一万倍的晚餐，都说梦是颠倒的，陈煜不信，梦明明就是预言啊。

收拾好碗筷，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熟悉了对方身上的温度，果粒很自然地靠着陈煜，说明天就想要出去找工作。

陈煜让她不要着急，自己刚刚涨了工资，除去房租，两个人的开销总够了。

果粒又往陈煜的怀里钻了钻，像一只索取温暖的小猫。空调的凉气让她的皮肤丝丝冰凉，陈煜轻轻抚摸着，滑而柔软，他很想一口咬下去，就像品尝一口冰淇凌一样。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做了，只是咬得很轻很轻，果粒笑着说痒，陈煜低吼着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果粒对他说，轻点儿。

陈煜说，好。

5.

对于有些女人来说，男人养你，是糖，而对于另外一部分女人而言，男人养你，是毒。果粒不想中毒，所以积极找工作。只是过程不太顺利，虽然她是本科毕业，但在此之前，只在便利店兼职过，还没做几天，就遇到陈煜来到深圳。面试了几家公司，她都感觉自己底气不足，拿着一份白到发光的简历，自然没办法突出重围。

回到家，果粒照样把陈煜换下来的衬衣洗干净，然后开始准备晚饭。虽然做着同样的事，但两个人的感情却是在日与月一次次颠倒中越来越深了。

陈煜下班时总会想到果粒在家里等自己，赶地铁都会一路小跑。钥匙打开门，果粒总会接过他的双肩背包，问他今天顺利吗？然后催促他洗手吃饭。有时候陈煜懒得洗手，果粒就推着他走到洗手池，像妈妈给孩子洗手一样，洗他的手掌和指肚。

果粒做的饭总是很简单，不是面条，就是西红柿炒鸡蛋拌饭，同居三个月了，陈煜每次吃都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一样风卷残云，然后打个饱嗝说，好吃！

果粒知道他是超级捧场王，哪会有人总吃一种饭不腻的。所以她也会下载学做饭的app，跟着上面学，但每次成品做完，她都会觉得分享这道菜做法的作者会从app里跳出来把她做的东西扔掉。有次陈煜在沙发上等得不耐烦了跑进厨房勘察情况，看到果粒有些沮丧地站在一道失败的煲仔饭面前，饭都糊了，果粒的眼睛也糊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微微昂着头使劲儿向上看，但谁让这个星球上的引力就是为了把悲伤狠狠地摔在地面上呢。果粒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陈煜有些不知所措，他仓促的用指尖拂去果粒脸上的泪水，安慰她，没事没事，饭糊了我们就去外面吃吧。你哭什么呢。

果粒推开他，你根本就不懂。

陈煜说，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煲仔饭怎么做，我下次也学习一下做给你吃好不好？

果粒看向陈煜，像是看一道她永远都解不出来的数学题。这些天找工作四处碰壁的糟糕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指着陈煜说，你根本就不懂！我连饭都做不好，我连该什么时候放盐，什么时候放糖都做不好，我还怎么在这座城市生存！你有稳定的工作，你根本体会不到我每天就这么飘飘荡荡的忐忑感！

陈煜终于明白了。果粒哭，不是为了失败的煲仔饭，而是她失败的求职经。他之前是不懂，他不懂他已经给了她遮风挡雨的住所，她为什么还是会感觉自己飘荡在外，他也不懂，他不懂他已经这么努力的工作，她为什么还会认为自己无法生存？现在他懂了，因为他忽略了果粒坚韧，渴望独立的一面。

他希望果粒来深圳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果粒工作的问题。因为是他提出的，所以他一定会保证果粒的生活。这是一座节奏快得连呼吸都要加速的城市，可是和果粒在一起后，陈煜学会了慢慢来，他亲吻她时会慢慢来，两个人听着音乐跳舞时也会慢慢来。陈煜喜欢回到家，不管明天是什么样子，看到果粒，就会觉得时间静止了的感觉。此刻他发现，虽然幸福是两个人的，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其中，果粒被挫败感困扰，她不想带给陈煜负面情绪所以将自己的烦恼锁在心里，陈煜越是发现不了，在爆发时，情绪越会容易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火花四溅，烫伤了别人，也烧伤了自己。

果粒倒掉了煲仔饭，她向陈煜道歉，自己不该发脾气。

陈煜抱着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她黑且厚的长发里，这是他熟悉的温度和香气。他像一只小猫回到自己的窝中安睡，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饿着肚子睡觉。果粒抱着陈煜的胳膊啃，她还真使劲儿，陈煜的左臂不一会儿就有一排浅浅的粉色牙印。

陈煜说，疼，疼，疼。

果粒说，我先让你疼，日后你让我疼的时候，咱俩就扯平了。

陈煜一把将她一起埋进被子里，空调掉到最低温度，两个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竟然有了冬天般的踏实感。陈煜想要给果粒的，就是这种踏实感，这种钻进被窝就会立刻暖热脚心的感觉。他想问果粒，他怎么会让她疼呢？但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因为岁月就像一双大手，会把人的承诺毫不留情地撕毁掉，所以他只能在当下让她可以安稳地睡去。

6.

果粒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shopping mall其中一间品牌服装店里销售服装。

店长看中她的青春可人，笑起来很容易让人亲近。培训了三天上岗，上班第一天就崭露头角，她从不追着客人询问要不要试穿，而是认真观察客人的微表情，只要客人对一款衣服有兴趣，她就立刻凑过去，送上甜甜的笑。她很耐心，就算客人一件又一件地试穿也不烦躁，她总是店里最后一个吃午饭的，有时候干脆就不吃了，买一杯奶茶喝完继续干活。

同事们都以为果粒的勤奋是出于她本身家境困难，每个月还要急于寄给家中赡养费的那种农村女孩，但直到有一天陈煜下班来店里接她下班，同事好奇问他在哪里工作，陈煜说出了自己的公司和职位，同事们才恍然，说果粒啊，你男朋友的月薪可是你的三倍，你还让自己这么累干什么呀。

果粒笑笑不回答，挽着陈煜的胳膊下班了。

一出店门口，陈煜也说她这段时间瘦了好多，如果太累了就换个别的工作。

果粒说，在深圳哪会有轻松的工作呢？

陈煜没再说话，自从上次的煲仔饭事件后，陈煜和果粒聊天总会很小心，生怕哪一句话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不过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从果粒找到了工作，心情确实好了很多，做饭的时候还会哼着歌，陈煜下班后，除了接过他的书包，还会亲吻他，此刻牵着果粒的手逛街，他明显感觉到果粒的手在用力，指尖交错缠绕的紧实感让陈煜感到踏实，对了，就是这样了，到老都会是这样了吧？

两个人吃晚饭的时候遇到了陈煜的同事。说是同事，其实已经不在一个部门了。这位叫杜梅的女同事拉着自己的闺蜜走过来时，果粒能明显感觉到一些不适，说排斥更贴切一些。杜梅踩着高跟鞋，脸上的妆淡淡的，唇色却红的很突出，她走路带风，一副职场精英的架势。等她自顾自地坐在陈煜身边时，手轻轻搭在陈煜的肩膀，看似是因为关系好无所顾忌的缘故，但身体却微微侧向陈煜，果粒一眼就看出来，杜梅对陈煜有意思。

杜梅大方地说，真巧啊，这位是？

陈煜说，我女朋友，果粒。

杜梅看着果粒，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想起什么来了说，你是不是刚才那个卖给我衣服的女孩子啊。

果粒也想起来了。杜梅确实刚刚在店里买过衣服，因为周末人多，她一时没想起来。只是刚才买衣服时，杜梅可不是像现在这般利落的气质，她几乎把店里的连衣裙都试遍了，还指责果粒的手脚太慢了，找个衣服像是80岁的小老太太。果粒想把她甩给其他同事，但想到她应该是潜在的客户，就忍耐了下来。索性最后杜梅还是买了一条裙子，不然果粒真的要累吐血了。

杜梅问果粒，下次我再找你，你给我打个折呗？

果粒说，打折这件事不归我管。

杜梅笑了一下，转而和陈煜聊起天来。

什么产品研发，o2o，这些果粒完全听不懂，她喝着冻柠茶，用勺子吃冰块，冰块在嘴里碎裂的声音终于引起了陈煜的注意，他把她的杯子抢过来，你不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吃冰吗？

果粒有些尴尬，他干脆告诉全世界她正在生理期算了。

杜梅羡慕地说，我们的陈煜真贴心啊。

果粒很想告诉杜梅，陈煜是她的，只能是她的。她不想显得自己太小气，所以只是让服务员倒了杯温水，对陈煜说，我喝这个，行了吧？

陈煜捏她的鼻头说，这还差不多。

杜梅在旁边也坐不住了，闺蜜提醒她还有电影要看，杜梅起身告辞，没走两步又返回来，对果粒说，你真是幸运的女孩儿。

果粒说，我知道。

7.

与杜梅的第二次见面是偶然遇见的三天后。

她似乎是提着一股气势走到果粒面前，把衣服袋子放下后说，衣服不合适，我想要退掉。

果粒检查了衣服和票据后很爽快地说，没问题。

之后便是销售人员与顾客的正常沟通，果粒边退款边听杜梅对这件衣服的埋怨，说什么在店里试完感觉不错，回家再穿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裙子颜色跳脱，不好搭配鞋子，说着说着，她脱口说出一句，我对陈煜告白过。

果粒抬头看她，只觉得杜梅的表情很微妙，她闲话家常般的说出了这句话，但却像一记重拳击中了果粒的胸口。停顿的几秒钟，果粒完成了被打倒在地，又顽强起身的过程，她挤出一个比牙膏广告还假的微笑说，是吗？他没对我说过，可能觉得无关紧要吧。

杜梅噗嗤地笑了，她说，放轻松，小妹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果粒继续工作，她想用沉默了结这一话题，杜梅也识趣，默默等待退款操作完成，果粒说，钱会打回到您的卡中。

杜梅说，你跟我说话不用那么客气，我和陈煜挺熟的，虽然被他拒绝过，但现在关系好的像哥们儿，改天咱们一起聚聚。

没等果粒回应，杜梅便离开了。她的背影婀娜，穿着牛仔裤的双腿笔直纤细，交替走路的时候，脚下都是撩人的空气。果粒想，陈煜居然会拒绝这样一双美腿也真是疯了。

回家后，果粒把今天的事说与陈煜听，陈煜点点头承认，我是疯了啊，疯到满心满眼都是你。

果粒心里甜滋滋的，她说，油嘴滑舌的。快老实交代。

陈煜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对她没感觉呗？

果粒的头撇到一边去，她说我才不信呢？杜梅那么美。

陈煜说，公园的花还美呢，但我对它们也不可能有爱情呀。

果粒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陈煜用一抹深情的吻堵住了嘴，与此同时，陈煜的手机响了，微信传来一条消息，果粒睁开眼睛，撇到了杜梅的名字。

8.

陈煜知道最近几天果粒总是偷偷看他手机，在他半夜睡着的时候，或者在他洗澡的时候。有时候陈煜从洗手间出来，果粒会突然把手机放到原先的位置，她以为陈煜没看到，陈煜就让她以为他没看到。

陈煜有想过要不要删掉杜梅发的微信。她连续三天都在问陈煜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还特别提醒他要带上女朋友。陈煜知道杜梅像一根小小的鱼刺一样扎在果粒的心里，这种小刺是最不好拔出的，因为它太小了，会让人觉得疼，却总是找不准它真正的位置。所以陈煜总是以工作太忙为由推掉了。在他准备删掉杜梅发的微信时，又停下了，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删，他跟杜梅还有一些工作往来，如果每次都要删，他的手指大概会抽筋吧。他选择把记录留下来，是因为他要留下一份坦荡，如果删了，那才是给自己挖一个很深的坑。

而偷看陈煜手机对果粒来说，就像毒瘾发作一般。她明明知道这样很讨人嫌，她幻想过无数次她被陈煜当场抓包，陈煜对她大吼大叫说她不信任他的样子，她也梦到过自己祈求陈煜原谅的样子一定又卑微又狼狈，但每次她拿起手机，还是会忍不住用自己的指纹解开了屏幕，打开微信，翻开杜梅的聊天记录。

杜梅的名字总是在中间的位置，不靠前，也不靠后，他们的联系并不紧密，除了那三天杜梅连续的邀约之外，几乎只是工作上的沟通，一两句便带过。即便是这样，果粒还是会上上下下翻看好几遍，怕错过他们字里行间的暧昧。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叫《恐怖游轮》，故事的女主角拼命逃命，最后却又回到起点，她似乎也选入了这样的死循环，想到这，她吓得扔掉了陈煜的手机，手机跳跃，翻转，最后重重的落在地板上，陈煜听见声音从洗手间出来，他的头发滴着水，衣服也没来得及穿，整个人像一条湿哒哒的鳗鱼。他刚想问什么声音，就看到自己的手机躺在地板上，他捡起来问果粒，你扔我我手机干嘛？

果粒说，对不起。

陈煜检查了一下手机说，没事儿，手机没坏。

其实果粒想道歉的，是不该偷看手机的事，但她说不出口，她撒谎了，她说她听到手机响了，想要拿给陈煜，手一滑，手机便摔了。陈煜还是说，没事儿。

睡觉的时候，果粒觉得陈煜抱自己的时候更加用力了，他的手臂宛如粗壮的树枝把她缠绕起来，陈煜轻微的鼾声曾让她可以安稳入睡，但现在却变成了最扰人的噪音，她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一上午给客人拿衣服码数时两次出错，杜梅和她的两个同事就是在店长正在对她点名批评时走进了服装店。

店长看有客人来，立刻停止了对果粒的指责，她提醒果粒要注意力集中，但果粒在看到杜梅的那一刻心就飘了，她不懂她又来干嘛？上次的衣服退掉了，店里又还没进新款，还是她享受被果粒服务，在果粒的工作时间，她是上帝，终究高高在上。

杜梅看果粒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怎么了？

果粒说，没睡好。

杜梅拍拍她的背，像个知心大姐姐地说，来，打起精神，我给你介绍生意来了。

说着，杜梅把两个同事拉过来说，她俩就喜欢买买买，到别的地方买，还不如到你这买，还能给你增加提成，多好。

果粒无奈笑笑，对她说谢谢。

试衣服的时候，杜梅的两个女同事对果粒很好奇，问她，你和陈煜是一个地方的？你俩谁追谁呀？

果粒保持职业微笑帮其中的一位同事系风衣上的蝴蝶结，试图转移话题，这件衣服很适合您呢。

同事是很满意，对杜梅说，你介绍的这家店不错。

结账时，这两位女同事都在果粒这放了不少血，直说这个月又要吃土了。果粒开了单，心情却并不美丽，因为为了感谢杜梅介绍客户，杜梅临走时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一起吃饭时，她没好意思推脱，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等她下了晚班一起吃宵夜。

9.

果粒在下晚班前，利用职位之便，7折在店里买了一件彩虹条纹的羊毛开衫，一条瘦腿牛仔裤。这样看起来不像是特意打扮，却衬托着她的气色变得很好。

三个人在露天的烧烤店喝啤酒，吃烤肉，杜梅笑得很开心，她一直在说一些公司里有趣的人和事，看起来真的只是吃个饭这么简单。

但若真的很简单就好了。

南方的冷风不像北方那样肆虐，那是忽而就来，让你猝不及防的冷。风吹过来的时候，果粒搓了搓手，陈煜自然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取暖，杜梅看在眼里，冲别的方向撩了一下头发说，果粒，改天我再介绍几个同事到你店里吧，上次那两位都特别喜欢的服务态度。

果粒刚想说不用了，陈煜先说了，果粒不会卖衣服太久的。

陈煜觉得自己被聚焦了，因为果粒和杜梅一起看着他，一个疑惑，一个惊讶。

陈煜没有对上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眼神，对果粒是不敢，对杜梅是觉得没必要。

陈煜不想告诉果粒，午休的时候，他拿着杯子在茶水间外听到那两个同事穿着新买的衣服对别人说：“是啊，是从陈煜女朋友那里买的。”

“还不错啊，他女朋友的服务态度更不错啊。”

“那个卖力了，一直蹲着帮我整理裤脚，我都不好意思不买了。”

陈煜想像着当时果粒的样子，她蹲下来，刘海刺痛了她的眼睛，但还是要保持微笑。想到这，他有些发狠地握紧手中的杯子，长舒一口气走进茶水间。同事看到陈煜进来了，立刻停止了话题，陈煜对女同事说，新衣服不错。

女同事局促地说，谢谢。

整个下午陈煜都在想该怎么劝果粒辞职，他甚至给所有认识的部门长发邮件，拖他们帮忙给果粒找一个合适的职位。那样的对话，他只听一次就够了，他只要想到果粒兢兢业业地工作却换来的是嘲讽，他就心疼的无以复加。

但果粒却认为，陈煜是瞧不起自己了。

她甚至等不到回家，直接在饭桌上就对陈煜开战，她问他，你什么意思？

陈煜握紧她的手说，回家再说好吗？

果粒似乎没听到他说话，接着问他，什么叫我不会卖衣服很久了，我卖衣服给你这个精英人士丢人了是吧？

陈煜语气加重，咱们回家说。

果粒看了看杜梅，对她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像一头被弓箭射伤的小鹿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开了。

陈煜急得眼眶都红了，想要去追，但碍于杜梅还在，还是先叫了服务员买单。

杜梅急忙拦下对他说，你赶紧回去哄女朋友吧，今天都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煜说好。刚起身，又对杜梅说，除了工作，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杜梅再三解释，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陈煜在街边打了的士上车时，还能听到杜梅在对他说着什么，只是她的声音隐没在他焦急的心情里，和这不甘心结束的夜色一样模糊在他的记忆里。他无力去想杜梅的用心，他也知道现在和果粒的关系本就是一根快要断掉的树枝，只不过杜梅凑巧踩了上去，断裂的声音只有他的心能听到，所以他一直捂着胸口，直到司机对他说，先生，到了。

10.

果粒没有回家，但陈煜很快找到了她。

是在他们经常饭后散步的小广场。小广场每晚都会有跳广场舞的大妈，他们坐在台阶上看，陈煜经常会打趣地说，等你60岁也在这跳舞的时候，我一定努力拍手叫好。

果粒笑呵呵地说，一边儿去。

那个时候还很闷热，冰淇凌拿在手里不赶快吃掉的话会融化在掌心里，掌心会变得很甜，但只是一瞬，冰淇凌干掉后，掌心还会怀念那种甜甜的滋味吗？

这是果粒曾经问过陈煜的问题，陈煜当时把手掌摊开，把果粒的脸捧在手心，让她自己找答案。

现在，陈煜同样把自己的手掌摊开，想要拂去果粒脸上的泪水，却被她躲开了。

陈煜想，如果掌心有记忆，恐怕情愿冰淇凌从没掉落下来，没有甜过，就不会觉得苦。

陈煜对果粒说对不起。

果粒却说，我也许配不上你。

没有了跳广场舞的大妈，这广场安静得像一个心已经死掉的人。果粒心死了吗？陈煜不知道，他只知道，果粒很累，她说自己就像从没受过长跑训练却硬被人拉上赛场的人，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前面的人，她都要累趴下了，却还是要往前跑，她想要停下来，很想要停下来，她问陈煜，自己可不可以停下来。

陈煜不忍心，他说当然可以。

陈煜把果粒抱在怀里，感觉到她又瘦了。他不想承认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抱着她了，他想她应该是要走了吧，她不止一次怀念家乡雪的味道，她说她非常爱冬天，但深圳根本没有冬天。

果粒说，她觉得幸福，却不快乐。

陈煜不懂，幸福和快乐从来都是不分家的，后来陈煜懂了，爱情让果粒幸福过，但生活却让她快乐不起来。她无法在陈煜专属的城市游刃有余的生活让她懊恼，她无法告诉陈煜，她并不喜欢这里，她不止一次说过她很怕热，而在家乡，9月就已经是秋天了。

11.

许多年后陈煜依然单身，他已经是公司高管，受邀回家参加老同学二胎的百日宴。远远的，他又看到了果粒，那一瞬间，宝宝的哭声，客人的嘈杂声都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心无旁骛地看着果粒，她在笑，那笑里有一种安逸的快乐，而她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宝宝，大概一岁？陈煜不知道，只是那孩子简直是她的缩小版，透着股坚韧的劲儿。

老同学看陈煜看得愣神了，拍拍他的肩膀说，就是为了她一直单着吧？

陈煜一脸疑惑，老同学却看透了他，以前我去深圳的时候，你带着她和我一起吃过饭。

陈煜一下子想起来了，与此同时他还想起老同学对他说过，果粒和他不合适。陈煜问怎么不合适？老同学说，果粒是那种心很重的人，你对她好一分，她就会回报你100分，你比她优秀的多，她就会奋力追赶，但当她发现两个人不能平衡时，就会选择离开。

陈煜当时觉得很扯，却真被老同学一语成戳。老同学告诉陈煜，现在的果粒在这里的一间银行上班，老公也是银行职员。

陈煜说，挺好。

老同学又问他，你以前有没有想过辞职回来？

陈煜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一直让果粒感到无力的，是他的不作为。她曾为了他努力适应一座让她不喜欢的城市，但当她一遍遍说她讨厌夏天时，他却只会说忍一忍，忍一忍。

觉得深陷入爱情中的自己，却是最自私的那一个。这让陈煜的眼眶泛湿，再次看向果粒时，她已经不见了。

他想起果粒离开的那天，他依旧去上班了，因为果粒说不用他送，送了，就会哭，哭了，就舍不得了。

但他还是悄悄跟去了机场，果粒的行李简单的让他怀疑她是不是真正和他生活过。梦啊，果然都是相反的，就算他梦到无数次果粒回心转意，现在看到的，却还是她的背影。

后来的后来，陈煜把他们曾经一起住的单间买了下来，在深圳房价最高的时候入手，却以最低的价格租出去。

他只租给相爱的年轻人，签合同的时候，他对他们说：要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