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姑娘的头发

1

柿子姑娘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理发椅子上坐定了。

28岁，她再也折腾不动头发，回回只是让理发师给她剪短一些，维持一个好打理的长度就行。这几年，就连原来令她烦恼不已的蓬蓬自来卷也消失无踪，仿佛片段基因就这么消失了。

2

“快出去！到马路边上去！不要在这里梳你的脑壳”， 张姐一大清早嚷嚷开了，两只眼睛怒气充盈，她不悦的时候下巴比往常更前突。小时候这副模样令柿子害怕，后来再想起，又只觉好笑。

那时候的烦恼，约莫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妈妈从不把女儿赶出门外去梳头，又或者，为什么全班，只有自己的头发是卷的，倒也不是洋娃娃那种卷，而是所有卷曲角度都逆着想要的方向来长。

哦！对了，张姐是柿子的妈妈。

12岁以前家人让柿子叫张姐为嬢，唯一一次顶不住好奇，喊了一声妈，张姐怒目圆睁，不做搭理。12岁后因为分住两处，以及高中住校，离家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在家的时间，喊张姐的机会越来越少。这声“嬢”随着柿子上学越久，越觉别扭。听说只有穷困山里人家希望孩子好养活才会用叔娘姨婶的称呼来代称父母。

3

院里已经满是各家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时间，张姐还没回家。

房东太太给送来了一碗玉米豌豆炒虾仁，小柿子怯生生收下，6岁的她还没有明白周遭人的关爱、和对她的可怜。小柿子哪里在家中见过如玉米豌豆虾仁一般精致的菜色，房东太太走后，她喊来弟弟一起吃。

6岁和3岁，还是会为了分菜不“均”而大打出手的年纪。这碗菜最后大部分都泼洒在了小柿子刚刚蓄到可以扎小辫的头发上。接着是小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为了错失的一碗珍馐。3岁的那个因为没少挨揍也在大哭。

张姐骑着单车往他们住的小院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门口就出现了她踉踉跄跄的身影，正推着一边挂着煤气罐的单车进来。

看到满头菜油的柿子，和呼号着姐姐不给饭吃的小儿，张姐无法克制地怒火中烧。

“老子出克一哈都要不得哦，你大点让到起他都不晓得啊，砍脑壳死的，仅老子滚死起算喽！（我出去一下都不行，你大点，要让着他不知道吗？- 脏话翻译无能-，让我摔死算了！）”说着张姐的眼泪也呼之欲出，又没出。

她还要处理柿子一头的菜油。

把柿子推搡到水龙头下，拿起蓝色软管冲了几下，张姐火气噌地又冒了出来， “老子给你把头发剪了”。

一瞬间仿佛天崩地裂，“不要剪，我不用你梳头，也不在院子里梳头了，不要剪。” 

哭声直到柿子看到张姐腿上刮蹭的伤口才逐渐小下来。

等到哭不出来的时候，只剩了个寸头。 

4

“这个辫子谁给你梳的呀？” 班主任问起，

“我妈妈”，柿子不敢看班主任眼睛。在她的记忆里，妈妈只给她梳过一次左右两边各一个小辫，那次还是因为奶奶来S城了，一家人要去姑姑家接她。

可是她太想留长发，扎小辫了，自己拿着手工课工具包里的线绳，揪起头顶的头发一圈圈缠绕，再勉强打上结。

“你妈妈给你梳成这样呀？”班主任笑了起来，柿子满心想着不能被拆穿，“嗯”了一声跑开了。

谁的妈妈会把孩子的辫子编成独角兽的角一般？还是歪歪斜斜的。

这不攻自破的谎言，在那时候柿子的小脑袋里，却是必须不能松口的事实，否则自己就和别人不一样了。

可是，给孩子梳头，对于张姐来说，太麻烦啦。

5 

“凌姐，还和以前一样，修到齐肩长短吗？” 小何边给柿子擦头发，边问。

“一样。”

小何欲言又止。

柿子看出了他的疑问，“小时候连个给梳头的人都没有，后来上了大学，得了自由，和一点儿生活费，报复似的每年都要烫染几回头发，现在反倒没兴趣弄了，总想着简单一点儿就好。”

柿子的头发开始在小何的指缝里发出沙沙声。

“其实我姐也是，小时候一直留的短发，我妈愣是从没让她头发长过耳朵。我妈也不容易，天天起早贪黑的，一个人带我们姐弟两，哎，不说了，现在好了，她俩的头发都是我做的。”

沉默良久，柿子轻轻叹了口气，“小何，试试给姐做个卷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