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封面——你忽然想死了,那人就脱下彩衣来盖你。天地多大,能包容的也就是这些。
文/云山摛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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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听本书的名字——《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后文简称作《初夏》)——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只以为是一本青春校园小言。倒不是我就不看小言,而是作为一个在我校“台湾女性作家研究”课程中榜上有名的知名女作家,怎的最后让我看小言?因这落差,所以内心抗拒。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也是一种刻板印象?然而《初夏》并不是一本言情小说。
《初夏》作为朱天心成熟时期的作品,包含了诸多(我以为)她所热衷的主题:老去、人性、婚姻、爱情、梦境、男女、偷情,还有死亡。而这诸多内容在朱天心的笔下竟隐隐有种惊心动魄的力量,震撼人心,由此可见朱天心的功力。
如题目所言,如封面所写,这是一本关于“爱情”的书籍,但在我心里却更倾向这是一本关于“老去”的书籍:
所有的爱情到最后都是这样的,看到它的残酷,才懂如何相守。
一对没打算离婚。只因彼此互为习惯,感情薄淡如隔夜冷茶,如冰块化了的温吞好酒,如久洗不肯再回复原状的白T恤的婚姻男女。
一本近四十年外飞来的日记。
故事不得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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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老了 / 头发花白 / 睡意沉沉 / 慢慢读着 /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叶芝的一首诗多少人耳熟能详,而一首同名歌曲又唱进了多少人的心里,艳羡了多少人,如今朱天心笔下“老去”的真相便能让多少人心生惊惶。优雅老去毕竟是少数。安然自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更多的人面对岁月的侵蚀更多的仍是惶恐、是不安,是与自己较劲、与旁人较劲。
即使是白发苍苍的晚年,这句话仍是有效的,一切的欢乐系于你。我会等,用整个生命的日子,直到我的生命落了幕。
世界上没有第二件事能够让我觉得可喜,如果没有你,没有你浅浅的笑,没有你提灯的手。
年轻时那般炽烈真挚的爱情火花,那样天真而又无畏地这些情话,还有极有可能被自己打脸却在彼时真诚万分的誓言,诉说着少时期望的晚年。而多年后老去的自己却激情不再,甚至会对主动示好着、诱惑着、试探着的妻子视而不见。
大概因着朱天心本是个文人,故而出自她手的“年轻时期的丈夫”的情书般的日记会这样热烈而又充满哲学,那样动人,默念出来,唇齿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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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每一章节都为那个老年妻子安排了不同的选择,而内里的挣扎与悲悯、叹息与不甘却始终如一。每一个章节稍作整理便可成为一个独立篇章来阅读,哪怕只读一个章节,便能让我的心沉静下来,同时心情也down到一个低谷——心惊,难过,恐惧——一本非惊悚小说的书籍,却给了我这样的阅读体验。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难过是沉甸甸的,绝非无病呻吟。不同于当代许多青春小说的“为赋新词强说愁”,为了卖惨而卖惨的空洞,《初夏》带给人的沉重却是满当当的真实。盖因每个人都会老去——或依然老去,或在老去的路上。而即便正值黄金年纪的人,也或多或少见过一些“老人”,老去的姿态或有不同,但“老去”这个词汇终究不能归属于陌生词汇中。你甚至觉得书中的少男少女就是你,热烈、好奇、充满干劲却时常不耐,对老年的设想大概不外乎“优雅”、“平和”或更接地气的“不要像自己知道的某某一样”,然而你却极少思考当初的某某是否也曾如你一般有过这样那样的设想,却最终活成了现如今你看到的样子。大概你也未曾想过此时的某某内心是否也时常挣扎着和自己较着劲,却最终表现出其他人看到的、所以为的“他/她就是这样”样子。
你自然已比卅九、四十大上许多,事实上,你偶尔回忆起那个年纪的用词是“年轻时候”,与十五二十岁联成一块,或该说,都归为生机、欲望勃郁的状态。你一点也不习惯自己的年龄状态,只得频频依赖同类来确认。
而朱天心笔下的婚姻,同样平凡,甚至她没有特意花大量的笔墨去刻画许多生活场景,仅仅将笔力注重于某几个画面,更多的则是被庞大的内心独白所占据,但读者仍能从寥寥的场景里感受到生活的普通。比如逛街,比如吃饭看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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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就《日记》、《偷情》与《神隐Ⅰ》三章说来,《日记》的挣扎在于年轻与年老的对比:
如何少年像在悼亡那个女孩似的,莫非,如同丈夫杀掉了那少年一样,你也把少年所有梦中的情人、牵动他笑、愁、忧的女孩,给偷换、偷宰了?
惨烈到认为是如今身为丈夫的这个男人,将年少时倾慕自己的少年杀死了、偷换了,甚至质疑自己也同样让丈夫深爱的少女消失了。如同受害者般痛心,又一如犯罪者般仓皇愧疚。如此残忍而矛盾。
《偷情》则写老年女人的性与爱,对一成不变、没有波澜、死水一般家庭主妇生活的疲惫与厌倦,对满身岁月痕迹的自己的不甘与自恋——偷情的禁忌与刺激,出轨与家庭之间的对抗——隐藏着的却是对垂垂老矣、丧失激情的丈夫的失望与期待。
而《神隐Ⅰ》中则是窥到了《漫游者》的影子——我认为可算是强烈的朱天心式的风格——有关死亡的、如同与梦境交织的意识流写法。连与儿女的代沟都能成为追逐死亡话题的索引,对现世的不留恋和不了解都化作为前往彼岸世界所作的准备。
你一直好奇她们(曾经的少女们,会因为一场演唱会激动不能自持落下热泪的少女们)后来都去哪儿了,无法想象她们会安于室、安于年龄增长、安于老去。
正如此时的大多数人,包括我,大概不太会相信未来的我们会安于老去,哪怕只有二十几岁却开始不断的玩笑着、调侃着称自己永远十八。十八岁,多么美好的年华。然而让人奇怪的是,十几岁时候的我们却有很多人急着长大。多么矛盾!
在朱的笔下,本是并存于同一人身上的年少时期与年老时期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人,年少时的丈夫被“你”称为“丈夫前世”,所以可以冷静到有些漠然的程度,以旁观者的姿态来写文中“你”的丈夫、“你的儿女”,甚至“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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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于朱对文字的运用能力,文字在她笔下仿佛随意挥洒却依然能开出诡谲却奇美的花。没错,诡谲——我认为诡谲。轻轻松松就能驾驭死亡、老去这样的话题,凌驾于梦境与现实之上,游刃有余,切换自如。那样轻易地就抓住我的神思,让我以为自己便是她笔下的“你”,偷情、神隐、漠然、挣扎、无力,以为自己也是那样一个女人,身体已垂垂老矣,内心却仍有不甘。在年少与年老交织的疑惑中,仿佛一丝游魂。
朱的文字时常穿越时间空间,上一秒还在现代机场中购物、闲逛,下一秒便身处原始森林哺育孩子、摘果子,让人恍惚,思维跳跃。无论时间空间如何跳转,最终将自己抽离出来时却发现,讲的是同样的内核。
而总观《初夏》一书,章与章之间的衔接也很有规律。类似于诗歌中的顶真手法,几乎每一章的末尾一句都与下一章的题目相关。例如《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第一章题目)最后是拿到日记,第二章便是《日记》;《日记》结尾是“探寻另一种可能”,而下一章便是“另一种可能”——《偷情》;再如《神隐Ⅰ》末尾是“男人与女人”,下一章便名为《男人与女人》,探索男女差异,直至末尾仿佛抱怨似的:“嘿,别吵我”,下一章果不其然,便是《别吵我》。这样有心的安排实则告诉“认为每一章皆可独立成篇的我”:这还是一部完整的书呐。单独品味固然可以,但不能忽视《初夏》作为整本书的价值。
正如《偷情》结尾所说:找寻另一种可能。整本《初夏》又何尝不是在为“非优雅、非安然的仓皇老去”寻找另一种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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