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这个小院经常飘着饺子香。在饺子并非十分盛行的香港，这确实是特别的景象。没错，这儿并非本地人的聚集区，反而是来自山东的北方人占了半壁江山。来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在历史上，曾有不少山东汉子南下香港从警谋生。1920年代，他们不远万里，跨越了兵荒马乱的神州大地来到这里，期盼能在歌舞升平的南国一隅安稳度日谋生。初到南方，语言不通，适应环境的过程必然十分辛苦。即便如此，这些山东人依然在这院子里扎下了根，许多人还苦学英语，努力谋求事业晋升。他们的子弟秉持了父辈的奋斗精神，不断地从小院走上了香港社会的大舞台，现任特首梁振英便是他们当中最出名的一个。加上同样是警察家庭出身的前特首曾荫权，一座小院居然走出了两任特首，不能不说是相当神奇的事了。
这个院子，就是香港荷李活道已婚警察宿舍。
院内的熊猫展
说起来，鲁人来港从警，实在是历史的机缘巧合。香港开埠以来，人口不断增加，警力持续吃紧，急需补充“外援”。1920年代，英国既占据香港，又强租威海卫。从山东招人赴港当差，自然是再方便不过。 而且在英国人眼里，山东人身材魁梧、性格忠厚单纯，绝对是维护治安的好材料。山东警察驻守的地区，不少是在洋人云集的港岛半山及山顶一带。这样的安排，当然是受到山东警不谙粤语，难以赴闹市值勤的限制。但从另一方面，也明显可以看出殖民政府对于山东籍警察的信任与偏爱。
小院南楼5层的一个房间里，至今仍保留着当年住户的日常陈设。贴在墙上的屏幕反复播放着关于小院历史的纪录片，所有街坊在回忆往事时都面带笑意。在街坊的口中，小院生活充满人间温情：两栋筒子楼里，公共与私人空间交织，加之全都是警队人员或家属，邻居之间自然是熟识的。院子里山东人多，面食啊饺子啊做的就多。一家剁馅，四邻都听得见声响。一家人烙饼，整个小院都闻得见香。邻居间主动分享北方的美食，在小院极为稀松平常。远亲不如近邻，外乡人住在一起，更是要彼此帮衬。一家的灶台忘了关火，总会有邻居随手相助。一家大人害了病，只要说一声，总会有邻居帮自己把孩子送到学校。遇上了台风天，邻里间互相帮着买米买面更是不再话下。筒子楼里的生活，很难说得上舒服。但镜头里的老街坊们无一不怀念那守望相助、温情脉脉的旧日时光。或许，这就是歌曲《狮子山下》所赞颂的那种同舟共济、携手并肩的香港精神吧。
港岛人多地狭，安居向来不易。警队虽有心通过宿舍提升职位吸引力，但所能提供的也无非眼前的两栋筒子楼。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两栋楼的结构自有其小特色，颇可体现设计者当年的一番苦心。楼里的单间一般只有三百平方呎（大概合30平方米），对一大家人而言确实有些局促。不过，房间内部没有任何隔断墙，挑高也十分可观，住户可以根据需要搭建阁楼，充分利用空间。楼内的走道算不上宽敞，但走道的外侧就是各家住户的厨房，每两个厨房间还夹着住户共用的露台。每个厨房对内对外各有一面窗，院内和楼内的状况均可一览无余。宽大的露台放得下好几张饭桌，既有利于居室通风，又展拓了住户的活动范围。楼道两侧的公用区域也留有富余空间，改造时装入的电梯丝毫不显得突兀。为了让警员在筒子楼里尽量住得舒适，设计者确实是尽心竭力了。
院内的创意表演
走出房间，站上露台，花花绿绿的广告牌扑面而来。这里早就不是警察的宿舍了。21世纪以来，大部分住户已经陆续搬出。经过政府一番活化，现在的小院摇身一变，成了创意产品销售和时尚展览的中心。一排一排的小房间，如今成了售卖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的创意小店。楼道旁的露台，既为各种小摊位提供了展示空间，又能作餐厅的堂食区。昔日已然寥落的小院，现如今又焕发了新的一重生机。算起来，宿舍于1950年代建立，截至改造之前，已经历了五十余年风霜。而对于小院所处的这块地皮而言，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香港开埠之前，这里原本是一座城隍庙，小院西侧的城皇街便是这段历史的佐证。后来，这里建成了皇仁书院，成为香港第一座官立中小学校。再然后，日军占据香港，昔日的学校成了日军骑兵部队的司令部，后来更因为火灾被烧毁。在此之后，这里作为警察宿舍的历史才正式开始了。
一百七十多年来，这块地皮的用途不断变迁。它所在的小岛，也经历了数千年未有的沧桑巨变。当年维港两岸的西式小洋楼，现如今早已变成一个赛一个高的摩天大厦。于是乎笔者就想：再过一百年，这块地皮之上不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香港这地方，一向是常变常新。如今的时代发展，也是快得超乎人的想象。要猜到一百年后这里的样子，笔者实在是做不到啊。
然而无论如何，笔者都希望这里的未来更加风平浪静。拆毁城隍庙建成的书院，是殖民时代留下的烙印；日军的占据，是抗战年代铭刻的屈辱；警察宿舍固然充满温馨，但也暗藏了国人在兵荒马乱年月里背井离乡讨生活的艰辛往事。变成时尚小店的中心，可能是它第一次远离这种风云变幻的大历史吧。
想着想着，院子里的音乐开始响起了。五颜六色的演员们轻快地跳起舞来，引得游客们纷纷驻足拍照。演员们还时不时做出些滑稽动作，院子里的笑声一阵又一阵。
多好啊。
惟愿这欢乐的趴体，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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