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科探访观
接下来的几日,平稳了许多。过敏的地方已经完全消退了,一点都看不出痕迹,好像它们从未来过一样;咳嗽也已经被控制了,那咳到完全收不住的感觉也已经走了,好像它也从未来过一样。一星期过去,我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了,终于不再是个卧床不起的偏瘫病人,人的精气神也起来了些,砒霜也给重新挂上了。
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出来后,打针的闲暇时候我会拿起手机看看,里面全是一条条慰问鼓励我的消息,都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要来看我。
其实吧,以我这么些年做病人的经验,人在医院病得浑浑噩噩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有人来探望。自己所有的精气神留给自己还对付不过来呢,这时候来个人看你,到你跟前真诚地表达对你的慰问和鼓励,你得和人家笑一笑说两句吧,不可能闭着眼睡觉吧;你得把自己调整到比较好的状态吧,不可能一直愁眉苦脸喊疼说苦吧;你得全程陪着吧,不可能打个招呼继续闭眼睡觉吧;这些全都需要你那严重库存不足的精气神。经常来个人走后,我都会累得不想开口说半句话,要睡好大一觉才缓得过来。还经常吧,这人都是一茬一茬来的,你又控制不了,这一个接一个,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你这刚闭上眼吧,又得强打精神陪人说话了。当然,看望病人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得了这么大的病,能有人来看你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你没有半点可以推托乃至埋怨别人的理由。曾经我在上海时的隔壁床奶奶还特别羡慕地对我说:“你看,这么大老远都还有人来看你,多好啊!”
这次入住血液科,倒有了不一样的体验。住院第一天,陆医生就跟我和家人们宣教了:“你现在白细胞特别低,基本就没什么抵抗力,告诉亲戚朋友,不要来探望,起码要等到白细胞上去些了再说。来看望的话,人也不能太多,正常人身上都带着细菌病毒,这对他们没关系,但对你可能就是致病甚至致命的。所以,来看望的人包括陪护的人都必须戴口罩,要把感染风险降到最低。”我妈边听边不住点头,拿着陆医生的指令,劝退了所有想来看望我的亲属,还让大饼帮我接电话劝退了其他想来看望我的同事和朋友。所以,在我一下子被化疗、肺炎、过敏给直接打趴在床上的时候,并没有人来看望我,没有人来分我的库存,没有人看到那个时候惨不忍睹的场面,这起码能让我不分心,踏踏实实地专心对付自己身体内那些已腾挪转移无处安放的能量。
但过了浑浑噩噩的阶段,精气神回来了些,能坐起来,能多说几句话的时候,又想着这时候要有个人来看看我,说说话笑一笑也是极好的了。我立马拿回手机召唤了我的逗逼朋友组,约定好时间,通报好地点,就等着他们来了。
逗逼朋友很给力,到了约好的时间,就齐刷刷地出现在了门口,清一色地都戴着一次性口罩,只露着一双双带笑的眼睛。他们围在我的床边,开始从头到脚地打量我,打量完,轮番进攻了:“这人看着也没啥变化呀!你确认是在医院做化疗吗?”“不都说打了化疗会骨瘦如柴吗?你的脸怎么还那么大啊!”我坐在床上翻白眼:“你们能说点好听的吗?有你们这么看望白血病病人的嘛!我这刚从水深火热的坑里爬上来,你们要早两天来,我还压根瘫床上说不了话呢!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们不是应该直接冲过来趴我床上痛哭流涕吗?快快快,来场苦情戏,可以的。”我拉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切!”他们齐刷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你要看那苦情戏,也就不会找我们来了。我们和你那是一样一样的,不走寻常路!”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嗯,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听着挺舒服。”他们叽叽喳喳地围在我身边,看这个,问那个,病房里一下子热闹到不行。一会儿,朋友指着杆子上挂着的药水问我:“这里面有那化疗吗?让人闻风丧胆的那个。”“有啊,你看看是哪个!”我挑了挑眉毛故作神秘。他们开始围在一起研究几袋药水上贴的字。“亚砷酸……这个这个。”“这个吧,天晴甘平!”“这个参麦肯定不是。”看他们排查半天也出不了答案,我直接公布了谜底:“那个,亚砷酸,就那个!”“亚砷酸?唉,这名字不够霸气。”朋友摇着头,我不服气,愤而反击:“哪里不霸气了!砷,没见有个砷字在里面啊!”“砷有什么霸气的!”我露出迷之微笑:“不知道了吧,不知道砷是啥了吧?以前化学是什么老师教的呀?”朋友里有个化学略微好些的,在那边扮着深沉微微点头:“嗯,那是毒药!”“砒霜,那就是砒霜啊!”我迫不及待地把答案甩了出去。“砒霜?!”朋友们吸了口气,“西门庆不就是喝了那玩意儿翘辫子的吗?”“好吧,古代文学还算及格。”他们又上上下下打量我:“那……那也没见你打了砒霜咋样啊,既没神志昏迷,也没七窍流血!”“呸呸呸,真没见过有你们这种朋友的,一个个都盼着我翘辫子啊!”“我们这是关心你,你都不懂。”他们一个个做痛心疾首状,我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笑完了转了画风,我悠悠然开口:“我这些天吧,躺在床上,没事的时候总结了下我的人生,总结出一句话……”我停了下来,等他们问我,他们却超有默契地闭口看着我,一个也不接。好吧,我长吸一口气,只能自己救场:“这句话吧,就是……就是——我得全了女主角的病,却没有女主角的命。”我没有指望他们来接我的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爱情片女主角最爱得什么病啊?不就是脑瘤和白血病嘛!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都得全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些编剧和导演抄袭我的,他们要不要付我点版权费啥的?!”立马有朋友接话:“就是,太可恶了,这么明显的抄袭!不过,他们都没办法超越你,你想啊,女主角们最多也就得一个病,哪有你得两个病这么狠!”又有朋友补场:“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哇塞,这句话亮了,总结到位啊!”杠杠的笑声翻腾在小小的病房里,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笑着叫着,好像全好了一样。
逗逼朋友们走了,给我留了个IPAD,说不能陪我,就让它代替陪我度过余下的寂寞时光。我笑着看着它,心想:有这么懂我关心我的朋友,夫复何求。隔壁床的阿姨也感染了我们的欢乐,脸上带了暖暖的笑意对我说:“你这些朋友,对你真好啊!看你们笑得那么开心,我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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