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老宅

01

当再次站在老宅的门前时，我们姐妹几个不约而同地对视微笑。

老宅建在山里，门前是一条不大的小溪流，由于近几年的环境污染，早已面目全非；不过大人说，主要是没人养牛，河床没有了牛的踩踏，长满了荒草，导致水流不下来。当听这种说法时，心里还是有少许的安慰。

通往老宅的九级阶梯，已经布满了青苔；只有走近，低下头仔细看才能找到那几个小脚丫印；那棵多年不开花的李子树，还是依然选择在冷风中做个骨感的“少女”；屋檐下的燕子还没有回来；屋顶上已经稀疏长了些草；那些个锅碗瓢盆都关进了小黑屋；菜园子里长满了人高的野草……

青砖黑瓦，煤油小灯；这是我对老宅最深的记忆。如今再见，它像个正在午睡的老奶奶，安详得似乎遗世而独立；我们没有说话，走路也显得小心翼翼的；因为害怕会吵醒它。

生了锈的锁，光滑的钥匙，打开老宅一扇扇门，一股带着淡淡的霉味夹杂着泥土的芳香，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一切还是老样子，可总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或许是少了生活的气息。没有了每晚的渺渺炊烟，老宅只是依靠着那几棵大木头在支撑下去。

如今再来，我们却是要用我们的双手把它毁掉，重建。

02

老宅来之不易，是爷爷和奶奶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每一块砖都是爷爷亲自烧的，再加上一帮亲戚朋友的帮忙。

那一年，遇上了几年来最大的大暴雨，原本用黄泥和竹笆搭成的小屋在暴雨中化为一滩泥水。九岁的爸爸还什么也不懂，只是一个劲地哭，奶奶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的孩子抱到能避雨的亲戚家里，然后和爷爷商量该怎么办。

有句老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这场大暴雨，估计他们还得在那间冬冷夏热的茅草屋里过日子。有了不得不建房子的理由，也不管有没有钱。人活着，有一个安身之处是满足安全感的基本要求；而作为一家之主，能给家人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是不可或缺的能力。

老宅充满了南国的建筑特点。九级阶梯上去，是一个大门楼，木质的小门齐腰高，门槛却高到膝盖；这样设计的目的是防止家禽进来和小孩子一个人跑出去，同时很方便大人饭后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看日落,看火烧云，看飞机，看路过门口的归人。望眼进去，是一个大院子，四周墙角种满了各色的花和葱蒜，一家人的衣服也是晾在院子里，孩子们的玩耍场所也是在这。大厅，房间和厨房并不是连在一起的；分别从不同的门口进去。老宅后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用来晒稻谷和花生等农作物，旁边是一个菜园子，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

03

爸爸的童年是在老宅度过的，长大后娶了妈妈；妈妈说，他们的结婚的酒席就是在院子里办的；老宅里最大的房间就是当时他们的婚房。后来我们姐妹几个相继出生，老宅里开始热闹起来，哭声闹声争吵声不断。老宅的墙也遭到了我们的摧残，被画满了只属于当时的我们的符号；院里的花也时常被我们挪来挪去；菜园子里的菜花总是被我们摘来喂蜜蜂。

老宅的夏天非常凉爽，但蚊子也非常多，萤火虫会飞到院子里来。傍晚，大人们拿着一把大葵扇，拍走靠近的蚊虫，和来聊天的邻居谈天说地；小孩子们追着那只萤火虫跑来跑去。玩累了就坐在大人膝盖上，趴在胸口安静地听他们说话，感受从胸腔传来的共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下雨天时的老宅，像个安静地沉思着的雨季少女；住在里面的我们也变得温顺多了，安静地坐着，看着屋外下个不停的雨，思考着它什么时候会停，思考着下一餐吃什么。从屋檐留下的雨水，看起来像一串晶莹剔透的结晶珠帘，把老宅点缀得似个梦境。

在我知生死年纪里，爷爷和奶奶在老宅告别了这个世界；那一段时间，总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那几根横梁，感觉它好像也老了不少。

之后，安静的夜里，躺在床上，老是听到有虫子在咬木头的声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明明谁都听到了，可偏偏谁都没有说出来，似乎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04

守着寸地，饿不死家人，却无法满足。那天，爸爸找出了几乎没用过的锁头，把老宅所有的门都锁了起来。我们离开了老宅，把它留在原地。每次回来，对老宅越来越陌生；明明是陪自己长大的，却被岁月冲淡了。老宅好像变老了，当我们在老宅后面发现 了那条不大的裂痕，就知道它该生我们的气了。用完就扔，是我们一贯的天性。

最后一次回来，是要和老宅说再见了，哪怕我们有多么不舍，终是没说；因为我们知道，这是不可不存在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