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上仙正坐在案后处理近日来各层仙官送来的重要文件,执岸轻轻端来一杯热茶,在文元身边静立片刻,才小声道出来:“下界的那位,又出事了!”
文元画圈的毛笔在半空中一顿,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执岸。
“就是昔日的抱朴仙君。”
文元淡淡一笑,问道:“这次又是怎么了。”
“眼下凡间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河水温度上涨,听闻是抱朴仙君心下觉得快活,顺水漂流,至荷花塘时被捕虾的孩童捉住了。”
“心里快活?”文元在文书上披上几行蝇头小字,合上后又拿来一份,才淡淡笑道:“呵,难得他有快活的时候。”
话虽这么说,文元看了许久的黑字朱红批墨之后眼晕地厉害,去往后院的藤椅上坐着,袖袍一挥,略微看了看四海全况,叫了执岸过来吩咐几句后,便挑了只仙鹤坐骑,飞往凡界去了。
文元到了人间正是午夜时分,仙蹟鸟在引完路后很快藏进了文元的衣袖之中,露水已经沾上了草叶,文元负手在这府苑的后院走了一圈,到了抱朴元身之前时,他正在呼呼大睡。
“倒是好心态。”文元丢了块在天河中挑选的玉石,丢到了抱朴这只大龟的身边。
水缸中的抱朴元身慢慢醒来,睁开眼看了看经水折射后文元那张扭曲的大脸后又慢慢合上了眼。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笑话,这样的机会你哪次会错过?”
文元呵呵笑了两声,而后挽起袖子双手探入水中,把水底的大龟捞上来抱进了亭子的桌面上,自己则坐在了一边。
“唉,越发地重了。”
大龟不语
“怎么这么不经心,竟落到了几个少年的手里。”
“那塘水浑浊且浅,春眠夏困,交替时节更是懒得动弹,怎么想着就遇到这几个劣童。”
文元看了肯依旧闭着眼睛的抱朴元身,片刻后竟想起了两人昔日同在师门的时光,忍不住笑了笑,“不过你也算做了好事,这少年把你赠与李氏大户,省了一年的粮租呢。”
这话一出口,那大龟竟也咧开嘴笑了一下,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憨厚可爱。
“也是当年的一不经心,才落得这般境地罢了。”
“还没放下?”
“放下,若我坐在了你万人之上的位置,你是我这般可随时摆弄在股掌之间,该是如何放下?”
“不会!”
“什么?”
“我的元身,不是大龟,本就是人啊……”
文元说完这话后郎声大笑了一阵,抱朴听不下去,生气地往桌边爬去,椅子上的人留意着它,就在他差点跌落下去的时候又赶紧捞了上来。
“你我自从升为上仙,就一直在师傅教导下学习,他自然是知道你我的脾性的,当日遴选仙君,他道你功夫胜于咱们师门一众,自然能在战神中谋得个不错的职位,怎么你自己却是想不通呢。”
“他也是知道我比你们都要优秀的,特别是你,无外乎会些小聪明。”
抱朴怒目圆睁,看向昔日的师弟。
“师门与一众老仙遴选结果出来,你不服众,偏要再战,你自知因为谁而输,师门考虑深厚并非是偏见,仙上之位岂是想的那般简单,仅凭武力便可决定,你啊,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抱朴不知是听了哪句话不再还嘴,只淡淡一笑,趴在桌面上不再多动弹。
“事发后师傅罚你退回元身下界修炼,给你重取了抱朴的名字,便是让你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你要谨遵师命。”
文元说完,见桌面上的元身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把它抱回了水缸,回了上界。
文元又恢复日日批卷宗,平是非的日子,执岸仍旧伺候在侧,直到有日北海极寒庵里来报,那岛上的掌事仙子,化为虚无了。
文元的朱红批撒了一案,等他踉跄着赶往北海极寒岛上的时候,朴樕的坐骑仙子捧着自己主人的一缕薄魂,正跪在朴樕日日隔海眺望的石座旁,仿佛正等着谁的到来。
文元作为仙界尊上,看了那仙子手中之物,竟双手颤抖着靠近了又退回,在阴冷的极地寒风中吹了许久,才轻轻地对身旁的仙子说了声,“先跟我回仙界吧。”
文元多日没有坐在案后看卷宗了,沉迷了数日,命执岸进来宣布朴樕上仙因平定北海恶蛟之战仙逝之事时,执岸进来看着案后的君上一头白发,竟吓得立马跪了下来。
九天之上就朴樕仙子的离去议论纷纷,知晓当年文元担当君上之时所出之事的仙家也是哀叹不已,喊着孽缘。
直到平真师傅修炼出关推开了君上阅卷宗之阁的大门,文元才见了这多日以来的第一缕阳光。
文元起身为师傅行礼,平真上师看着自己最为出色的徒儿,说了句:“外界人人道抱朴是个痴儿,你不也放不下执念吗?”
“师傅!”文元拱手拜礼,不肯起身。
“你与抱朴、朴樕三人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知你三人之间的情系,朴樕活泼好动,引得你注目连连,抱朴心思太高,爱出风头,是朴樕与众女仙眼中拔不出的欢喜对象,人人都道修仙修心,我自认为不必扼杀天性,本以为遴选上仙事后可出一桩喜事,却不想朴樕竟有自己那么大的主意。”
文元听了师傅的话昔日场景仿佛再见眼前,先君上在宣事厅内刚命了新君,抱朴不服,不顾旧情执剑向文元冲了上来,是朴樕仿佛早有预见,看准了抱朴的命门,才一剑刺中,将他拦了下来。
朴樕爱慕了抱朴多年,平日里头饰都以抱朴喜爱的玉石物件装扮,文元其实是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同样对这个小师妹欢喜不已的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抱朴受了师傅的惩罚,退回原身重新修炼,朴樕哀求无果,竟再也没了笑颜,自请去了北方极寒之地,说要守卫九界平安。
文元曾有多次去往北海看望她,皆被各种理由拒之门外,只有九天之上承办大型喜宴,才偶尔见自己心仪之人一眼。
而现如今,恶蛟之事不过借口,但那个多年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小师妹,是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的文元上仙终于站直了身体,看着自己日日批阅卷宗的大厅,冷冷一笑,对着自己的师傅终于敞开心扉,“抱朴被困于凡界,师妹自困于北寒,我呢,又何尝是他人想象中的光鲜自由?身居高堂,日复一日埋首于卷宗之间,哪敢有片刻的闲散,吸食人间烟火,却还不如寿命有限的凡人活得有乐趣。”
“你怎知凡人都是快活的。”
平真看着自己六神无彩的徒弟,也只是悠悠地叹了句“放下吧!”便转身出了大门。
门又合上了,屋内只有朴樕的魂魄发出淡淡亮光,文元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留下的最后一点灵魄,隐忍了多年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四海泛滥,如恸哭之声的雷鸣在九天之间震个不断。
多日之后,九重天的上仙顶着一头白发亲临冥界,百鬼痛哭,只有阎王颤抖着听命,为朴樕仙子办了转世事宜。
同是一天,执岸来报,抱朴元身吞了玉石,死在了凡间府苑的大缸里。办理的仙子不知如何处理,特来询问君上。
一脸平静的文元君上听了这话不小心落了滴朱红在面前的卷宗上,思索片刻后才回:“与朴樕仙子转世后同出一地吧,乐事知足,但求安康。”
“那,两人情缘?……”
“欢喜冤家,良辰美景罢!”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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