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

文：落下絮。

本文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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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达说出那个“不”字的时候，子弹距离她还有800米。

她的上下唇皱在一起，眼睛和两腮微微有点泛红，神情疲惫而歇斯底里，显出一种说不出是可怜还是迷人的韵味。在她的正前面，不到五米的距离，站着风尘仆仆的卡勒。他的肩膀好像马上就要被行囊压垮似的，他神色平静，并且同样疲惫。

“我不许你去！这可是战争！你让我怎么办?叫卡文和卡尔怎么办?！”

“林达，”卡勒的气息很轻，话却带着重量，“我同样是为了我们的家……我们的国家。我是要去保卫祖国，不是抛弃你们。”

“那你想过我们的小家吗?这才是你真正应该保护的东西！卡文刚刚上学，他需要一个父亲在周末陪他玩耍，需要一个父亲在他被欺负的时候为他撑腰；卡尔和潘潘就快成了，他不希望在他的婚礼上收到父亲的死亡通知——”

“我是去参军，不是去送死。”

这会儿，他眼睛底下的阴影又重了些。他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孩子，孩子，孩子……那些叫他喘不上气来的项碎生活也是他下定决心参军的理由，二十八年前他爱林达，二十八年后他不得不也去爱林达带来的一堆麻烦事。他感到疲倦极了，但那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胸无大志的卡尔成为了一个没本事没地位的服务员，他乐在其中，甚至还找了个同样粗俗浅薄的女招待；卡文成天盼着放假，对于学校，他心怀厌恶，对于战争，他毫无概念。

疲惫感。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对那些琐碎那么在意。把百分之五六十的精力倾注在家庭里，又有什么意义呢?卡尔和卡文会像大多数人那样，传宗接代，完了，死去。他们会像他和林达一样，每天把无尽的时间投入到打扫卫生购买杂物给孩子治病操心吃什么相互抱怨以及和别人若无其事地攀比上面，一点点被耗尽，直到成为除赚钱外毫无价值的中年男人，然后在某一天抑郁而死，被扔进坟地里面。在某一刻，卡勒突然意识到，他恨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恨他自己。

“你就是去送死!名单上没有你，你甚至过了入伍推荐年龄!卡勒，这么多年了，我甚至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说完了吗?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丝一毫崇高的东西吗?我们的祖国正在面临危难！——”

一股力量从卡勒，确切地说是从卡勒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脏绿色行军包里爆发出来，他挺直了腰板，张开手臂，狠狠盯住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就在这时，林达的表情一滞，那颗子弹终于跑到了终点，它穿过林达的背，然后向前冲刺了一段，可惜位置不大好，最终嵌在了她的肋骨里。

“唔！”林达的眼睛瞪大了，然后一个踉跄，扑进了卡勒张开的怀抱中。她感觉她的背后被什么叮了一口，然后是撕咬感，剧痛。她看见卡勒接住了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看见他已过不惑之年，脸上却燃烧着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子弹完成了它的任务。

“——难……”卡勒并没有搞清楚状况。他抱着怀里的糟糠之妻，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决定将自己的演讲继续下去。这下好了，没有子弹或是女人再来干扰他。他逻辑清晰并且语无伦次，讲国家大义，讲历史存亡，讲时势造英雄。最后他发现了一个败笔。

“大概……我是说，我应该更悲伤一点?”

油乎乎的血染脏了卡勒的衣服。他没有意识到林达曾再一次坠入了爱河。他感到自己轻极了，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