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已是陈事,悠悠三十年没就着两盅小酒化成东流的春水,可见其在我心里万古常青的魅力。
此事的两位主人公:一位是我的老师,业已殁世;一位是我的同窗,富贵无量。
事情总有个来龙去脉,那就容我细细道来。甫上初中一年,万象更新。与小学类比,所学课目的容量像一个猴子增肥成熊猫,而每门科目的内容也渐入渐深渐无穷。古文,这个八辈子之上的八辈子祖宗留下的恢宏遗产就成了必修的课程。如果那时有崔永元实话实说的悍勇无畏,我会说古文与英文真他妈的是折磨人的玩意儿,那些手足并用都数不过来的祖宗们能好好说话不?记不起晚自习始于某日,但此风气的先河就是在初一滃然仰出,而至壮阔汹涌。
我们的居地是一个乡镇,但又语之不切,因我们这些学生又身属林业局子弟,就是那些植树伐木的群体。到如两对男女成家,朝夕过从,所做的事却毫不相干。因二者的连理成枝而嫁接这么棵森森大树,地域就较单纯的乡镇膨胀而如巨婴。再说就出轨了,无关主题。其日思夜梦,这寥寥几句能像莫言那样把高密乡鹊起在地球版图上,那就成了中举的范进,脑袋劈成八瓣定是红娘作媒牵连上彩票。
自习已近尾声。按平时总会有久羁槽枥欲返自然的悸动,但这次,老师却设置了一个小路障。老师,你在开玩笑吗?
六盏日光灯悬在头顶,把教室照的亮如白昼;南窗那排相邻的杨树像是泼了浓墨,一点轮廓的影子都看不到。老师略弓着背,两臂支着讲桌端中而居。每位弟子能够安然走出教室踏上回家的路,通行证就是把一句古文同声译成今文。采摘处是柳宗元的那篇超级文作《黔之驴》。老师成了举着拦路牌的交警,学生成了驾车者。证件齐全,车况良好,一问一答,顺利过卡。当然,房子有高矮,学力有短长。目送着那些一次通关面漾喜色洒脱而去的麟凤,自然而然就掖着一点妒,泛出一滴酸,面皮起了一层躁。其间也夹杂着面试撞南墙的倒霉蛋颓然归坐,耷拉着脑袋拿起书续上重整山河的悲怆!随着每位同仁站在老师面前应答的那一刻,不光是我,总有几个拼着力、扭着身,吃了催生剂而长长了耳朵接收此时的实况播音。取个巧,株守兔子的心情,断定这句不会再出现在下次的提问中,从而先少背一个句子,少受点操劳。
总觉得老师的目光有异于别日。时不时环场巡视一圈后,嘴角略翘,两条平时细细的善目会潜出一丝淡淡笑意。只是那笑意却隐着寒气,那寒气像犀利的吉列刀片在灯光中散荡出来。让我们这些心怀忐忑的学生气若游丝,嗓子发紧,心如枪击。沉默,僵持中的沉默,容不下一根细针落地的微音。不过,沉寂终将要被打破,就像捅破窗纸,打碎玻璃。你真聪明,对,该文军颖脱而出了。我们只是星星,他才是那个月亮。这也是情非所愿,他可不是那个弹铗而歌的毛遂。他被指名道姓了。只是他的亮相,唉,显不出来惊艳隆重,不可方物。但得交待两笔,才能把故事线认到针眼里。真是羞于启齿,那时条件不好,没有一块表来铭记那刻的时间,手机就更别提了,弄个视频錾上岁月的烙印该有多好。为何男生的刘海习惯往左拧巴,大眼重皮啥时与场面勾勾搭搭的?看着文军鼓涨着胸,步子不乱地走向讲台方向矗定,我恍惚觉得此时他必是胸有千竹,心藏万军。老师菩萨低眉般睃了一眼书,肥厚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问:“技止此耳?”我不是文军肚子里的虫,也非爱克思光机透透心肺肝。此君的大脑记忆储存器一定是电光火石般快格扫描。文军沉吟了只是一会,叮当!仿佛得到一休哥的神谕,声音像他的歌声嘹亮般地回答:“支着耳朵听。”老师当时没有瞅眼前这个学生,侧着脸,眼皮未抬,左耳探过来,形如画堂中供素描的石膏头像。不知有意无意,这应答的说词与老师的体态真是天造地设地投契合拍。别忘了,还有我们这些伸耳偷听的人,也成了衬着红花的桑槐。“什么,再说一遍?”老师说完,嘴角微张并未收回原位,左耳又向前探了寸许。以文军的常规识别与洞见,那显然不应是完美的答案。可形势所迫,又乱思不得其解。心不由露了怯,唇也有点抖,嗫嗫嚅嚅地道:“支-着-耳-朵-听。”余音小锤子般锵然砸地,能在人心上砸出小坑儿。左右的同学已起了匿笑,如细浪咬啮着岩石一阵阵涌动。晚饭仍在胃里消磨末进入肠道,却要倒行逆施从口中喷出。好在还忌惮老师的虎威,隐忍着随着大流哑然失笑。老师头颅上的器官刹那间移了位,凸筋缀着红颜,那对本就肥厚的肉眼增了两钱像是趵突泉水激射过去。“滚回去!”这喝声似炸雷把底下的同学震得脑皮发麻。
文军呆在原地,木木的样子,糊涂了。也许心里在想:“我咋地了……我咋地了呢?”
《曾经那么美丽》
曾经那么美丽,
讲台可以佇立一位老师;
曾经那么美丽,
眼睛可以注视一块黑板;
曾经那么美丽,
身前可以安放一张课桌;
曾经那么美丽,
耳际可以回荡一段铃音;
曾经那么美丽,
手里可以挥洒一支钢笔;
曾经那么美丽,
脑海可以演绎一道习题;
曾经那么美丽,
口齿可以诵读一篇诗章;
曾经那么美丽,
书角可以涂鸦一粒画图;
曾经那么美丽,
木窗可以照进一缕日光;
曾经那么美丽,
教室可以点亮一盏灯火;
曾经那么美丽,
屋脊可以追望一朵白云;
曾经那么美丽,
操场可以挽住一串欢笑;
曾经那么美丽,
胸口可以相迎一抹清风;
曾经那么美丽,
背影可以辉映一寸斜阳;
曾经那么美丽,
鼻息可以温润一片苍翠;
曾经那么美丽,
心田可以淌过一弯溪流;
曾经那么美丽,
青葱可以驻留一刻朝花;
曾经那么美丽,
枕乡可以夕拾一径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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