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的春天到处张扬着碧绿与翡翠。上白兆山,车只能开到半山腰,安步当车,我们必须步行爬上去。
唐开元十五年,经孟少府牵线,迷失金陵温柔乡、遁逃扬州销金窟后,27岁的李白入赘安陆许家,其才貌双全的妻子是独生女,爷爷曾官至宰相,家底殷实,不仅有家业田产,还有大量藏书。李白婿于安陆十年,安陆争李白第二故乡是有理有据的。
上得山来抬头望,亭亭如孤松独立,飘飘似岸柳迎风,白兆山(碧山)上铜铸的诗仙长袍拂动,凝神远眺,仿佛在构思一篇惊世骇俗的诗作。“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葱绿的银杏树,清洌的绀珠泉,宁静的读书台,兀立的笔架山,居中的桃花岩依旧“时升翠微上,邈若罗浮巅”。遥想当时的读书堂,万籁俱寂,一灯荧荧,为了申管仲之谈,谋帝王之术,“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然后“浮五湖,戏沧海。”李白一目十行,上至经史,下至道藏,如饥似渴吸收着养料。白兆山林木蓊郁,峰峦秀出,映霞吐云,负氧离子充裕,为李白高速运行的大脑既送来了清新的空气,又送来了触发灵感的景致。
唐代称清酒为圣,浊酒为贤,故好酒者皆圣贤。酒是一味中药,少饮兴奋,能促进血液循环,促进大脑开放,活跃思维;多饮则抑制,进入断片阶段。适量至微醺是最佳状态,也是诗态。“天子呼来不上船,小臣本是酒中仙。”这是李白最胆大无羁的诗态,不仅敢呼高力士脱靴,还轻而易举赢得龙颜大悦:“卿家捷才,深惬朕意”。再进一步,“人游月边去,舟在空中行”、“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就有点五迷三道了。“遇事逃出,遇酒逃入。”李白喝酒误事太多了,无意间得罪过的人也数不清,不是醉卧长安街头辱没翰林学士身份,就是吐得一塌糊涂不能奉诏。“伴君如伴虎,刻刻要当心。”没办法!仅仅只三年,李白就被“赐金还山”,角巾葛服归去了。
写诗者不称家,因诗人无家。诗太真太善太浪漫,官场太假太险太机巧,故诗人不宜从政。但李白一辈子都没有参透这个理,终生羁绊于求官谋职的矛盾漩涡中不能自拔。为了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到处干谒,借岳父的亲属举荐、托朋友的故交关照,巴结权贵,写奉承吹捧的文章歌功颂德,有时甚至沦为文丐。“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也只能在诗文里说说。“何王公大人不可以弹长剑乎!”这充满舍我其谁的霸气哪里是求人举荐的文字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何等豪迈!“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又何等沮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李白青年时期,遍干诸侯,到处碰壁,历抵卿相,一事无成;中年时期,奉诏入朝,仰天大笑而去,低头挥泪而返;垂暮之年,误入叛军永王幕府,“附逆作乱”被投狱,后永王平反,无官无职的李白却被流放,闹了个千古笑料!
诗贵含蓄,多隐喻、借代。正如画要留白,“诗只能暗示,如直呼其名,诗的享受便减去四分之三”(马拉美)。有人说李白的诗“阳刚直露有余,阴柔含蓄不足,有铁之刚猛,无钢之柔韧。”似乎也不无道理。但我想,也许是厌恶当时的诗文骈丽有余,风骨不振,文乏刚健之气,诗少清新之风,无补于苍生社稷,徒供宫廷贵人消遣吧。因此,李白的诗走向了另一个端点,远宗风骚,近法乐府,熔铸建安,驱遣六朝,追求新意,直舒胸襟,为中国文学的天空增添了一颗横贯古今的耀眼巨星。
下山时,月已无声淡出。“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想起李白的诗,慨叹李白不堪的晚景!虽在春天却倍感月如霜冷般肃杀。
一生爱月咏月,醉酒下江捞月,最后的归宿也离不开月。宿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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