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人。
有的字,常见常忘。有的字,永远囫囵不清。但有的,却一见钟情。
如婉容。无论形、音、意,美好、恬适、明净,如一脉清泉,自翠色掩映的山间,潺潺流淌而出,清纯朗润,又带着一抹羞涩娇柔。
是从溥仪的《我的前半生》里读到的这两个字,那是他的皇后的名字。在一个少年的心里,这两个字还因此蕴藉着高贵的含义。而因为是末代皇后,又凭添几分神秘的悲剧意味。
单单这些,就足以让人念念不忘。那时候,还不知道:“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等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饱经沧桑,不求甚解是一种生活常态,对一个字词动情或动心成为遥远的回忆。但这个关于婉容的注释,还是让我在许多天里,坐卧不宁。仿佛某些探寻终于有了究竟,心中石块落地,有所安慰;又仿佛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在被揭穿前的一刻,有莫名的紧张、恐惧和沉郁的躁动。
是非常煎熬的一段日子,也是想得过且过而终于过不去的坎。明明知道,过了这一关,澄澈空明,风烟俱净,但就是过不去。因为不敢直视,不愿深究,对呼之欲出的某些真相,有难以觉察的排斥和抗拒。
我努力地想要如从前一样,用微笑招呼每一个日子。却只能做到尽心尽力,和颜悦色如逝去的青春,无处讨寻。
我想我是病了,但这病却无法启齿。眼角眉梢,那些笑出来的皱纹仍历历在目,而我,已经不会笑了。
我有深爱者,却没有了和气,也没有愉色,也没有婉容。想起孔子回答子夏问孝时,说:“色难。”这“色”,可以是子女的脸色,也可以是父母的脸色。而我,无论对父亲还是子女甚至是不相干的人,都只剩了一副表情:色难。心里清楚,这不是谁的错,是我太胆怯了。看着四面八方的阴云集聚,惶恐不安,束手无策,僵硬的表情如护身的盔甲,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顽强粉饰。
自甘弱者,得到的往往不是同情,而是变本加厉的凌辱。渐渐发现,粉饰饰不出太平,而一重重盔甲,却尖锐地刺伤了我深爱也深爱我的人。
做自己的医生是艰难的。这不是去病如抽丝,因为没有脉络清晰的丝,可供同仇敌忾,将其一根一根抽去。这是侵蚀日久的毒素,早已融入血肉,难以辨别分割,即使狠得下心来,也免不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婉容,不只要深爱,还须有一颗强壮的心来衬托,才能美好、恬适、明净,而持久。
只有自己,明了自己的病源。如果自损是不可避免的代价,那么,狭路相逢间,横逆当头时,除了横下心来抵死一战的勇气,还有什么,可以凭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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