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吃红薯叶长大的。
小时,妈妈总是吩咐我:去瓦厂后面的地里掐把红薯叶。
瓦厂后面,是我家的菜园地,冬栽秋菜、夏种红薯,那是我们走得最多的一条路。
大片的红薯藤儿长得嫩汪汪的,不能掐尖,否则会被妈妈责备“吃了这顿不管下顿”。避开打了卷儿的叶子,因为里面藏了那种一纵一跳的黑色小肉虫,不咬人,但让人害怕。掐红薯叶时还要注意它的叶背,有时会防不胜防地吊着一只肥硕的、身上长着白色花斑的翠绿猪儿虫。“三只猪儿虫毒死一头大肥猪”,这是堂姐告诉我的,我不知道真假,也无从考证,每每碰到,都会吓得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瞻前顾后,我认真地挑选完整嫩绿的红薯叶,右手掐、左手拿,一片又一片,直到左手爆满握不住为止。担心妈妈急,匆匆忙忙赶回家。
见我回来,妈妈迅速接过那把红薯叶,淘洗干净,煮在冒着气泡的白粥里。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加了菜叶的稀饭,我喜欢大白粥,但那是不可能的。粮食金贵,记忆中,我家就没煮过大白粥。但妈妈却有不同的说法,她说菜稀饭是如何地香,吃着是如何地爽口,大白粥吃了反而烧心,云云。
明明就是粮食短缺,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尽找好听的借口。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相比南瓜稀饭,新鲜的红薯叶稀饭算好的。比南瓜稀饭更为讨厌的,则是干红薯叶煮稀饭。明明就是喂猪的,非得“升级”给人吃,稀饭连米带汤变成浅褐,这让我忍不住地偷偷撇嘴。
我知道妈妈的无奈,若家里粮仓充盈,谁愿让自己的孩子吃这些!
红薯叶下在面条锅里,煮在稀饭里,下在玉米糊里,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
初中后,家里粮仓日渐充盈,加之自己的翅膀长“硬”了,强烈反对妈妈南瓜豇豆“一锅熟”的行为,并自己动手:土豆炒片、红薯叶炝炒、青椒炒茄子、豇豆凉拌、四季豆焯水再炒、番茄煮鸡汤……弄得饭是饭、菜是菜的不香吗?为啥要把所有的菜煮在一锅!
知道妈妈忙,没时间才煮成一锅熟,大道理我只懂了表面,却未能深入骨髓。
直到自己长大成家有娃,上班下班带娃煮饭洗衣拖地辅导作业忙成一锅粥,才深深懂得父母当年的艰辛。学校班主任,语数音体图一人承包,从早“唱”到晚,放学回家还有娘仨的田地要种,养娃喂猪半夜改作业,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她哪有时间来煮得饭是饭、菜是菜的!
少年不知娘辛苦,养娃才知父母艰。对当年妈妈一锅熟的“耿耿于怀”,除了自私的愧疚,内心更多了深深的疼惜!
忙小家,忙工作,忙养娃,总想着啥时有了时间?能实现财富自由,能好好地陪着她!很多时候,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妈妈早去,成了我最深深的遗憾。
想给她做拿手的美食,想带她看美丽的风景,想给她拍幸福的照片,想带她看我和姐姐的新家,想带她逛最大的公园……一切都是空想,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吃妈妈的红薯叶稀饭长大,如今的我,对红薯叶依然有着割不掉的情怀,像一根联系着我们彼此的纽带。
春末夏初,嫩汪汪的红薯叶上市的季节,花三五元买上一把。
掐下嫩枝,淘洗干净。大火,大油,用干花椒、干红椒、蒜粒快速炝炒,鲜嫩翠绿,有滋有味,带着薯叶特有的清香,这是我特别喜爱的一个素炒。或将淘洗干净的红薯叶放到开水中快速焯水,绿盈盈地捞起来,加精盐、香油、蒜末、酱油、味精、红油拌匀,翠绿油亮,鲜嫩爽口,直到吃得盘底儿只剩一汪浅褐的酱油。
大棚菜一年四季啥都不缺地走进我们的日常,红薯叶作为土生土长的应季蔬菜,倍受我的青睐。薯藤儿贱,不需施更多的化肥,不需打额外的农药,就能长成郁郁葱葱的样子,割了一茬又一茬,从春吃到夏。
有人冠红薯叶以“蔬菜皇后”的美称,我是毫无异议的。无毒、绿色、环保,如同父母对孩儿朴实的情怀,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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