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锅炉的小车

     十月的苏北老家，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个月。肆意的秋凉如约而至。树叶也用掉落证明换季，一阵风将它们吹起，有的飞上天空，有的却又落下，它们好像有很多的不愿意，不愿意离开，不想要去告别。

    周末回家，奶奶告诉我说，

    “瘦奶奶走了”。

     惊讶之余，又有些惶恐。仿佛就像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一样，一早就猜到也许本该是这样，她好像也一早就会离开。

    听着瘦奶奶家方向传来的哀乐，这个秋天好像更凉了。

    可比秋凉的应该是人心吧。

     瘦奶奶个子不高，一米四左右，体重只有70斤。她没生病的时候时常会来我家串门，同我奶奶还有村子的里老太太们一起下棋。记得她们老是会下着下着就吵起来了，她说她多下一步，她说她总是偷棋。她们总是吵架，瘦奶奶却总是玩的很最开心。

     那样的笑，就好像在昨天。

    生命无常，有人说是轮回，可也有人说这是早已安排好的宿命。可真的是这样吗?

    八月的盛夏，出奇的热。到了晌午，瘦奶奶说在镇上烧锅炉的儿子小车要回家吃午饭，就匆匆地回家做饭了。饭还没做好，噩耗就传来了......

    小车从后院摘了西红柿刚走到家门口，忽然倒在地上了。小车父亲连忙跑过去抱着小车，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可他都没有回应。正好小车的儿子刚到家见状就急忙往镇上的医院走，走到半路时，就再也叫不醒了。小车爸爸说“回去吧，你爸走了。”回来的时候小车静静地睡在父亲的怀里，小车的儿子在前面骑车。他们好像都很平静，就好像小车只是睡着了一样。

    回了家，瘦奶奶看到小车一动不动那一刻就再也坚持不住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决堤地泪水，她怎么能相信十几分钟之前还好好站在他面前的小车，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冥冥之中他也会不舍。

    小车才42岁，就这样决绝地走了，真的走了。

    邻居们帮忙收拾屋子，闻讯赶来的亲戚朋友来不及悲伤就要抓紧帮忙准备后事。很快丧事吹手班的，负责丧宴的，阴阳先生……全到了。小车21岁的儿子就像吓傻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瘦奶奶趴在儿子旁边还在哭着。小车在外地上班的老婆，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家，哭的很大声，仿佛她能将小车喊回来一样。几个月的分离，等来的却不是相聚的美好。

    第二天，小车火化了。临走前家人嘱咐小车的儿子，去的路上过河过桥都要哭着喊喊他爸爸。小车的儿子最终也没有喊。旁人议论小车儿子的不懂事，埋怨他连哭都不哭。可谁有真正的知道他心里的难过呢？小车入土的那天下起了雨，村里的老人说，这有着不太好的寓意。究竟是那样老人们却也始终闭口不言。

     小车是个很老实的人，话不多逢人就笑。小车也很瘦，175的样子。20岁的时候托人说媒讨了一个老婆。小车十几岁以后，就再也没有管瘦奶奶叫过妈妈。从不叫，只是“哎！哎！”地唤着瘦奶奶。说起原因，他就是觉得瘦奶奶就是所谓的“丑娘”。瘦奶奶也从不怪小车，这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啊，这样的溺爱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比比皆是。

    小车是个例，也是代表。

    可真的是仅仅因为妈妈丑吗？除了小车谁也不知道。

     外人眼里小车除了不管瘦奶奶叫妈妈，还有着更让外人嗤之以鼻地和同情的事更加难以说出口的事。

      有次小车下班回家，走近房间，亲眼目睹了他老婆和自己的父亲在上床。就是这么狗血的乱伦！

    那一次，小车第一次动手将他父亲和老婆打了个半死。带着男人的自尊，带着儿子的鄙视，还有丈夫的屈辱。

    没有丝毫的顾及。

    瘦奶奶没有上前拦着，她知道是她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更对不起自己的儿子。她这样一个一个大字不识地农妇，只能将这苦水咽在肚子里。这件事情以后，小车再也没有喊过爸爸。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说小车不孝顺，这是他老婆作孽，是他爸爸应有的报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小车又被带了绿帽子。这一次是他老婆和村上一个干部给他带的。去村干部家里的那一天，小车带了一把刀，谁都拦不住。村干部听声跑了！小车依旧对着老婆是一顿爆打。却始终没有掏出那把刀。那一年小车的儿子还不到十岁，老是会从外面满头大汗的跑回家，扑倒他的怀里。

    心疼吗？谁又能比小车的心更疼。

     可为了他的儿子，他不也还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一刻的小车又和瘦奶奶好像都一样。

心也凉。

     村里的大人们大都了解小车的爸爸的风流史，从年轻到老一直如此，瘦奶奶若不是因为不貌美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嫁给他。受着几十年的苦，还有旁人地指指点点。只是为了小车她也都忍下来了。

     好不容易把小车盼大了，却再也不叫她妈妈了。

     瘦奶奶这般地难过小车又真的会懂吗？

     小车走的突然，大家猜测说一定是因为突发的疾病，不然一定不会这样的。关于得病的原因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些发生在小车身上的往事。很多事情压抑的久了，对情绪身心都是不利的。

    小车走后的几天后，瘦奶奶就进了医院，一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瘦奶奶走时，小车的儿子依旧是一言不发，抱着奶奶的牌位，机械地做着一切。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去抱怨他了。

   小车离开后，小车的儿子就被女友的家里毁了婚。短短两个月，两个挚爱的人。21岁的他又要怎么来承受这些。

    谁都是议论，没有人一定会去为这些事情一个答案。是非皂白里，大家都是那个先行保命的人。

   瘦奶奶丧事的那几天，天总是阴着。没下雨。

   瘦奶奶的墓地就放在了小车墓地的旁边。

   喝了孟婆汤，瘦奶奶应该就去找小车了吧？

  小车会重新喊她一声“妈妈”吗？

                                 文/癸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