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理、象、数——接通天道法则的“算法”
上
“易理”的来历:
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
“宗”是指“本原”。
世间万事万物无时无刻无不处在千变万化之中，这是“易理”中最根本的不变的法则，这也就是“易理”的“宗”。
古希腊第一代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周易.系辞》中也讲：“易之为道也屡迁。”在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东西方哲学在源头上都发现了宇宙万物随时“变易”这个“不易”的法则。
把赫拉克利特拉过来说易经，不是想借西方哲学的光环照耀“易经”这部中华古老的“天书”，对它来一次生硬的哲学包装。赫老师的学说也提出了宇宙万物流动变化的法则，他称之为“逻各斯”，王东岳先生认为这就是西方逻辑学的源头。
老子在《道德经》里对主宰宇宙万物变化的法则只用了一个字——“道”——来命名，“道”也自此成了中华传承千古的哲学思想的源头。
我们先来初步了解一下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学说：
1、这个有秩序的宇宙对万物都是相同的，它既不是神也不是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按一定尺度燃烧，一定尺度熄灭。
2、万物是永远变动的，而这种变动是按照一定的尺度和规律进行的。
3、原始的统一是不断地活动和变化的，永不停止。它的创造是毁灭，毁灭是创造。一种东西变成另外一种东西，比如火变成水，火就消失在新的存在形式中。每一种东西都这样变成它的对立面，因此每一种东西都是对立性质的统一。
赫拉克利特的学说又称为“对立统一”学说，他的学说基于对宇宙本原的根本认知，由此奠定了西方哲学的基础。对“天道自然”法则的根本认知也是中华传统哲学思想的第一块奠基石。在东西方人类走出蒙昧蛮荒的第一个启蒙的“轴心时代”，都对生成我们的宇宙的本原进行了一次“终极追问”，并且得出了一个近似一致的答案：其一、宇宙万物都是变动不息的；其二、天地万物存在的根本法则是“二元对立”。
但是对于演变的法则在认知上却又存在着根本的差异，这或许又正是东西方哲学从源头上就异径分流的起点，西方的“逻各斯”（逻辑思维）与东方的“道”（天道自然思想）就是从源头分流的两个“闸门”。
讲易经的易理不能不从天道思想讲起。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前边一句出自《系辞》，后边一句出自《道德经》第四二章。
“道”是什么？“太极”又是什么？
不搞清楚这两个解释宇宙本原的“元概念”，就无法理解宇宙万物变易的不变法则，而这个不变的演变法则也就是“易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是老子《道德经》的“道论”篇首开宗明义的一段话，理解这段话是打开通向“道”的“众妙之门”的关键，但这段话又实在太过于“玄之又玄”，令人云山雾罩很容易迷失在门外，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道德经》和《周易》在魏晋时一并被划入了“玄学”。
我先勉强做一个尽可能通俗的解释，大道至简多说无益，关键还在于悟。
“道”是宇宙生成之前的元始状态，因此要称之为“元概念”，在元始状态中宇宙生成和演变的法则就已经存在，是为“道生一”。
“道生一”生成的是一个宇宙万事万物都须遵循的根本法则，这个法则是“形而上”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系辞》），“形而上”是指在事物的形象与性状之上的归纳与概括，已经超越了事物的形状，因此，“道”又是不可言说的，不可言说不是因为老子故弄玄虚，是因为确实无法精确描绘。
此处要借助公孙龙“白马非马”的“诡辩”来解释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
“白马”是具象的“马”，一有具象就会局限于“白马”这个具体的“象”，不能再用“白马”这个具象来定义“马”这个物种，这是公孙龙所说的“白马非马”的真正含义，他自有他的道理，至少逻辑上能讲得通，不能因为抽象难懂就简单斥之为“胡说”。
“马”不仅仅有“白马”，黑、红、青、白、以及“五花”，哪一种颜色不能加在“马”这个概念之上？还有“烈马”、“千里马”、“汗血宝马”， 以及“古道西风瘦马”……
“白马”只是“马”的一类，属于“形而下”的“器”，可以言说可以描绘，因此不能用它来定义“马”，其它加上任何颜色和性状特征的马也都不能拿来定义马，“马”就是马，是遵循一个特定的物理法则而生成的物种。
抽离了具体的“物象”，显现出来的才是“物理”，了悟天地万事万物运行的“物理”，宇宙万事万物演变的“易理”也就蕴含在其中了。
“马”也还只是一类具体的物象，只是抽离了具体形状和特征成为了抽象的“马”，还不是“形而上”的“道”。
生成宇宙万物的法则是惟一的，天地万物演变所遵行的也是同一个大道法则。按照现代物理学的解释，天下众生（也包括“白马”）都是一团遵循特定物理学原理组合在一起的“粒子团”，因此，庄子的《齐物论》中讲“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天”与“地”是宇宙间能够想象出来的最大的物象，其生发演变的法则和一匹马中蕴含的法则是一致的。庄周可以“物化”而成蝶，蝴蝶也能够“物化”而成为庄周，宇宙万物万事就是如此，在“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中演变不息，“圣人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齐物”的根本还是“形而上”的“道”。
“夫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庄子.天下》
这是“太极”这个词能够查到的最早出处。“太”是指“极其高大”，“极”是指“极限”。
庄子这段话是在给“道”下的一个定义：大到极致,以至于没有外在的边界；小到极致，以至于没有内在的极限。在时间的维度上，先于天地而生，并且还在向前无止境地发展演化。一言以蔽之，“道”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都是没有极限的。
“太极”的定义来自北宋理学创始人周敦颐的《太极图说》：
太极图
（“一阴一阳之谓道”模型）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无极”可以理解为《道德经》中作为“天地之始”的“无”，“太极”可以理解为作为“万物之母”的“有”。从“无极”到“太极”，宇宙万物生成演变的法则——也就是老子所说的“道”——始终贯穿其中。这也就是“此两者同出而异门”。
“同出”是指出自同一个“道”，这是宇宙万物生成及演变的根本；“异门”指从“无”到“有”，宇宙万物生成过程中要经过这两道不同的“门”，一个是“无之门”，一个是“有之门”。
“无”之中所蕴含的“道”称之为“无极”，“有”之中所蕴含的“道”称之为“太极”。这是周敦颐给太极下的定义。
从“无极”到“太极”，重要的不是跨过了从“无”到“有”这两道“门”，而是其中所蕴含的同一个“道”，以“太极”为起点，宇宙万物生成演变的历程就开启了。
开启了“太极”这扇“有之门”，宇宙万物在生成演变的过程中，“道”依然蕴含其中并贯穿始终，万事万物演变都须遵循一个不变的“易道”法则，这个法则由“太极”演变而来，《道德经》里的说法是“朴散为器”，“道”是朴拙而无形无状的，散布于天地万物之中，就有了具体的形体和性状。
演变的法则是什么？
老子只给出三个字：“一生二”。
也许是因为这个说法太过于含混，《太极图说》对“一生二”的过程做了一个模拟推演：“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这段话包含以下三个层面的含义：
其一、开启宇宙的起点——“太极”之中就蕴含着“动”的能量，动能发动之后就生成了“阳”这个物质要素；
其二、“静”是由“动”发展到极致而生成的，这里先给关于宇宙起源的“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争论一个答案。并且，“动”与“静”是发展到极致会相互转化，这就出现了“物极必反”的演变法则。
其三、“动”与“静”、“阳”与“阴”相互依存互为根本，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阴阳交互作用，推动宇宙万物不停顿地演变。
到此就完成了“两仪立焉”的过程，也就是“系辞”中所说的“太极生两仪”。
再往下的演变过程是“二生三”，老子同样没讲清楚演变的法则。遍查典籍，只在《淮南子》找得到一个仍显含混的解释：
“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阴阳。阴阳和合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清扬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
还是要借助“太极图说”做个解释：
“无极而太极”对应的是“道生一”；“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对应的是“一生二”；“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对应是的“二生三”，也就是《淮南子》中所讲的“阴阳和合而万物生”。
为什么“阴”与“阳”的两仪对立会产生“二生三”的结果？“三”又是指什么？
阴阳“二元对立”生成的是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有了这个从微观世界观察物质的“粒子模型”，老子所说的“二生三”和后面的“三生万物”就容易理解了。
“二生三”就是指“阴”、“阳”这两个要素组合生成的阴阳合为一体的“粒子”，《淮南子》中的表述是“阴阳和合”，《太极图说》中的表述是“两仪立焉”，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二生三”是把“阴”与“阳”这两个由“太极”生成的“二”又聚合为一个组合，宇宙生成与演变的物质起点——第三个要素就生成了。
此处“三”指的是第三，世人读不懂老子这一句，大概是把“三”当成了“３”，怎么数都数不出来是哪三个，越数也就越糊涂。
从微观世界观察，宇宙万物（包括我们自己）都是一团带电荷的“粒子团”，“粒子”就是“三”，“粒子”作为构成物质的基本元素依照不同的特定物理规则形成宇宙万物，这就是“三生万物”。
为了形象的理解老子所讲的抽象的“道”，可以再借助“宇宙大爆炸”理论，有这么一个思维模型，便于辅助理解。
宇宙是由一个致密炽热的“奇点”于137亿年前一次大爆炸后膨胀形成的，1927年，比利时天文学家勒梅特首次提出了宇宙大爆炸假说，1929年，美国天文学家哈勃根据假说提出星系的“红移量”与星系间的距离成正比的哈勃定律，并推导出星系都在互相远离的“宇宙膨胀说”。
爆炸之初，物质只能以中子、质子、电子、光子和中微子等基本粒子形态存在，宇宙爆炸之后的不断膨胀，导致温度和密度很快下降，随着温度降低、冷却，逐步形成原子、原子核、分子，并复合成为通常的气体，气体逐渐凝聚成星云，星云进一步形成各种各样的恒星和星系，最终形成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宇宙。
看过“大爆炸宇宙论”的思维模型，应该为老子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宇宙生成猜想而惊叹，竟然和西方科学理论的推导高度契合。
“大爆炸”之前的这个致密炽热的“奇点”，我们可以视之为“太极”，它小到只是一个点——“其小无内”；“宇宙膨胀说”证明宇宙有137亿光年，这个跨度既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并且，还在以超过光速的速度向外膨胀，这又验证了大到无极限——“其大无外”。
“大爆炸”之初的元始宇宙看似杂乱无章的一锅粒子汤，这些粒子又都是有特性的，质子带有正电荷，电子带有负电荷，和中国远古哲人猜想的一样——“太极生两仪”——“大爆炸宇宙”生成的是正、负两类特性相反的粒子，这两类粒子组合而成物质的基本元素，这就是老子所说的“二生三”，基本粒子再聚合而成宇宙万物，就有了“气体逐渐凝聚成星云，星云进一步形成各种各样的恒星和星系”，这个气势恢宏场景就是“三生万物”。
老子讲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讲了。
“三生万物”要遵循的法则是什么？万物之间相互作用的规则又是什么？
在《道德经》里找不到答案,《庄子.齐物论》中给出的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物化”法则。从微观世界的视角观察，“物化”就是构成万物的基本粒子不断地聚合成“粒子团”（方生）和“粒子团”不断解构为基本粒子（方死）的过程，因此，蝴蝶可以“物化”而成为庄周，庄周也可以“物化”而成为蝴蝶。“圣人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宇宙万物无不在这一“造”一“化”之间生生死死。当然了，人死了埋在地下，首先还是要成为地表植物的肥料。
顺着这个思维模型往下捋，《庄子.知北游》中讲的“道在砖石瓦砾稗草便溺”也就理所当然了，“道”是宇宙万物从古到今都要遵循的法则，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大到天地，小到蝼蚁，“道”无不蕴含其中。
庄子也只是讲到了“道”无处不在这个层面，比老子的“朴散为器”算是更进了一步，具体的演变法则还是要到“周易”中去找，“六十四卦”就是一整套循环运行无终无始的事物演变模型。
这个演变模型还是要从宇宙形成的起点讲起。
“太极生两仪”，也就是“一生二”，这是第一变；
“两仪生四象”是第二变，和“二生三”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不解决，就无法协调老子所说的“先天地而生”的“道”和易经中所讲的“一阴一阳之谓道”的这个“道”，后人把老子之“道”和孔子之“道”分做两个“道”，是既没读懂老子也没读懂孔子，在中国古人的观念中，天道认知是共同的，并没有“老子的道”和“孔子的道”这两个标签，并且，诸子百家也都借天道言人事，说的也都是同一个天道。
“两仪生四象”生成的是“阴”和“阳”的这两个元素的四种组合方式：太阳、少阴、少阳、太阴，这还属于二元组合，还在“二”这个阶段。
如何理解这“四象”？
“太阳”与“太阴”是阴与阳的极致，是阴和阳相互演变转化的极限；“少阳”与“少阴”是阴与阳的“二元对立”的组合，前者阳胜于阴，后者阴胜于阳，寓意是阴阳“二元对立”的组合是不均衡的，这种不均衡的组合构成宇宙万物演变不息的推动力量。我国古代哲人把太极图构想成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交互契合的不均衡图形，而不是把一个圆形“一分为二”，这个认知宇宙本原的模型比古希腊赫拉克利特的“二元对立”学说更接近宇宙本元的真相。
如果“二元”是均匀两分的，也就是“阴”与“阳”是均衡分布的，那么宇宙就会丧失演变的推动力量，就会处于是绝对的静止状态。西方科学推算出宇宙演化的终极状态是“死寂”，也就是绝对均衡的状态。
也就是说：“均衡”只是宇宙演变的终极方向而不是现状，现存的宇宙万物“不均衡”是常态，由不均衡向均衡的方向演变，这也是宇宙演变的根本法则。
下
再加入一个因素，或“阴”或“阳”，就生成了八种不同的组合方式， 这就是“四象生八卦”，也就到了老子所说的“二生三”的阶段。这是第三变。因此，周文王的筮草推演方法也就是“三变成而一爻”。这个方法下一章详述。
对照西方科学的宇宙形成模型，第一种物质元素“氢”就是由一个正电荷的质子和一个负电荷的电子组合形成“氢原子”，这也就是“阴阳和合”；第二种元素“氦”由两个正电荷的质子和两个电子组成，元素周期表上依次每增一位，就增加一个电荷。原子再以一定的结构组合而成分子，物质的基本组合结构就形成了。分子之间还会化合而生成新的物质，宇宙万物就这样生生不息地演变着……
“八卦”是天地间所见的八大类基本物象， 这些基本物象还在交互作用而形成新的组合，这就是八卦两两相重而生成六十四卦要表达的演变方式。需要注意的是，八卦与六十四卦都是指物象组合的模型，而不是具体的事物（具体类型后面详述），所以只能笼而统之的讲，这也是易经含混而难解的缘由，并非古人故弄玄虚。
太极八卦演变模型
再换一个角度来观察，“道”的元始状态“太极”只是一个“奇点”，是“一维”的；“一生二”生成的是阴和阳两个维度；“二生三”生成的是“阴阳和合”的第三个维度。有了“三维”的立体空间，才能够容纳宇宙万物的生发与变化，因为世上所有的物体都是三维立体的。
“三维立体空间”是静态的，只有在时间轴上移动才会发生变化，“四维”也是容纳宇宙演变的基本维度。
“宇宙”的最早定义出自春秋时的一位思想家尸佼：“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
“四方上下”古人又称为“六合”，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三维立体空间”；“古往今来”是对时间轴的描述。“宇宙”毫无疑问是一个四维时空的概念，这是和《易经》紧密相关的一个基础概念。
宇宙有四个维度，易道变化所演绎的就是四个维度之下的宇宙变易法则，“易”的每一卦又称为“一时”，古人讲“因时而变”，就是要遵循所处在的不同“天时”之下的大道法则而随时变易，把握了这个法则，就得到了天下之“理”。
这就是“易理”的来历。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矣之理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周易.系辞上》
“系辞”开篇这一段话非常重要，讲的就是天道法则如何成为人文世界的演变之“理”。弄通其中的渊源，“天理”就演化为人世间的“道理”。中国人讲理讲的是道理，是遵从天道法则的“天下之理”。
天地有高低的定位，人世间也有贵贱的划分，这还是呈不均衡分布的宇宙法则。现代人爱讲平等，但是也不能否认人群中是分等级的，即便随意组合聊天的一群人，也还有个“意见领袖”和“听众”的分别，这是与天道法则相契合的尊卑贵贱的“定位”。
“阳”代表刚健，是驱动万物生成与演变的力量；“阴”代表柔弱，是静止并凝聚成物的力量，阳主动而阴主静，这是天地间的常态，也就是“动静有常”。
天地万物演变都会显现其迹象，“天”代表“阳”的刚健，观摩显现的“天象”可以见到隐含其中的天道法则，是为“在天成象”；“地”代表阴柔静止的力量，“阳”的刚健运行要聚合于“阴”的静止与凝结，才能形成天地万物的实体，是为 “在地成形”。
“三生万物”之后，宇宙间万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之后，可以总结一下“道”、“理”和“象”、“数”之间的关系了。
“道”是天地万物生发和演变的不变法则，也可以理解为整部《易经》的总纲，这个不变的法则又是极其简易的，《系辞》中用八个字来概括“阴阳相推，八卦相荡”。
“阴阳相推”是事物内部阴阳二元作用的方式，这是来自事物内部演变的推动力量；“八卦相荡”是“成形”的事物之间相互作用的方式，是来自事物外部的作用力。“相荡”这个词很传神，物体作为一个独立的整体，和其他物体相互作用，相吸或者相斥，表现出来的就是“相荡”。玩过磁铁游戏的小伙伴们对“相荡”这样的场景会熟悉而亲切，事物之间作用的基本法则和磁铁游戏中的“相荡”之象是一致的；我们也可以设想一下老式的“钟摆”，运用的就是事物之间“相荡”的磁铁原理，也就是物理定律，可用八个字概括：“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八卦相荡”的法则到西汉发展成熟，也就是后人熟知的“阴阳五行学说”。“阴阳五行学说”可以理解为事物运行之理，也就是“系辞”中所说的“天下之理” 。
“五行”是把天下事物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五种属性的事物之间相互作用的法则是“相生相克”，这套理论也构建起了中医理论的根基，《黄帝内经》的理论基础就是“阴阳五行学说”。本人对此了解有限，此处不再赘述，只简述其中“道”与“理”。
周敦颐《太极图说》中是这样表述的：“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一无极也。”
大意是：阴阳和合生成“生水火木金土”这“五行”，“五行”顺应天道法则分布就产生四季交替的变化。这是在往下讲天地万物演变之“理”。
往回追溯，“五行”源于“阴阳”这一个根本，阴阳源于“太极”这一个根本，“太极”又是源于“无极”这一个根本。 也就是说，往下深化是万物之理，向回追溯，是天地之道。道是理的根本，理是道的演变，这就是“道”与“理”的关系。
天地万物如何分阴分阳？
“阳卦多阴，阴卦多阳。”
“八卦”代表八类事物，也就是八大类物象，每一卦由三画组成，这三画是画出八类物象的符号。三画中有一画为阳的，就是阳卦，有一画为阴的，就是阴卦。
“多数服从少数”，“少数”反倒是主导的力量，这是天道法则中隐含的秘密。有位伟人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这句话是契合天道法则的。
单位里如果有那么一个臃肿的机构，两个领导一个兵，最终会出现一个奇特的现象，部门事务会反过来会由那个“兵”来主导。这个场景就是“系辞”所说的：“阳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此处“君子”是指贵族统治阶层，“小人”是指普通民众。
“阳卦奇，阴卦偶。”
“阳卦”中阳爻为奇数，“阴卦”中阳爻为偶数，这其中就有了数的概念。
“阳”是天地万物起始时的推动力量，在宇宙开启之前的从“无”到“有”的“奇点”，已经聚集着巨大的能量，因此要把起始的第一个数“一”定义为“阳”，第二个数“——”定义为“阴”，“八卦”中画出每一爻的两种基本符号“一”、“——”就成了1、2这两个数，有了这两个基本的“数”,“八卦”所代表的八类事物就又可以用“数”来标记了。这说明“万物皆数”的说法是正确的，并且，天地万物的演变法则也可以用“数”来推算，明确了这一套运算规则，看似混沌无序的茫茫宇宙就立即显现出精巧有序的“算法”。
现代基于“互联网”架构的“万物互联”世界，其底层算法正是和“易经”的推演法则极其相似的“二进制”，“一阴一阳之谓道”，任你千算万算，还是离不开这个根本。
再来该说一说“理”了。
“理”是什么？
“理”是与天道法则相契合的事物演变法则，因此“道理”两个词要联用，在天为“道”在事成“理”，“道”是天地万物演变的底层法则，大道至简恒常不变，但其演变的方式又是随时变化的。
“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系辞）
大道虽然只是一阴一阳，这两个变化要素在一卦的六爻之间周流变化，永远不固定，那么，六爻之间的阴阳对应关系就永远处在变化之中（这个变易规则在下一小节详述），这就是“易之为道也屡迁……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不能作为固定不变的准则，要随着“易道”变化做出适应性的改变，能做到“唯变所适”，就掌握了天地万物变易的“道理”——“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只要顺着“易理”去做，成效自然就在其中。因此孔子讲“善易者不卜”，老子也讲“为无为”，“为无为”是在顺应“天下（变化）之理”，这样才能够“无不治”。
悟得“易理”的圣人是不屑于卜筮之事的——“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可见，“易理”并不能帮助你逢凶化吉，遇上地震洪水森林大火这类天灾人祸，圣人也要和普罗大众一起共患其难的。那么，学悟“易理”还有什么意义？
“知其无可如何而安之若命”——你可以得到了悟人生的大智慧，并且享受由此而来的平静与安宁。
再来看看“理”和“象”的关系。
“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明吉凶。”
为什么要“设卦观象明吉凶”？
天道法则演变生成宇宙万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中已经蕴含着万物演变之理，“理”是隐含在“形象”之中的，把这些“近观远察”的“形象”用“——”、“一”两种符号画出来，就是“象”，也称为“卦象”，是挂在那里的“象”，观摩这些“卦象”，可以领悟其中隐含的演变趋势，从而判明吉凶。
“象”又分为“大象”和“小象”。
“周易”六十四卦都是六画卦，是由伏羲的“先天八卦”两两重叠组合而成的，伏羲八卦是“三画卦”。因为是八卦两两重叠，每一卦就又分为上、下两体，称为上、下卦，也有称内、外卦（居于下方的一体为内，上方一体为外）。
复卦卦图
譬如“复卦”就是由下卦“震”和上卦“坤”组合而成，“震”为“雷”，“坤”又为“地”，“复卦”又称为“地雷复”，意思是复卦的卦象由“地”和“雷”这上、下两体组成。
“地雷复”就是复卦的卦象，也即大象。
“观象”既要看一卦的上、下两体的组合关系，也就是“大象”；还要看六爻之间的对应关系，每一爻所处的位置是否得当，以及与相邻、对应位置各爻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一爻的“象，又称为“小象”。
还用“复卦”为例，从“大象”观摩，“雷”在“地”下，“雷出地奋”是大地复苏之象，因此命名为“复”，这也是复卦一时之大义，是“大象”。
“初九”象辞：“不远之复，以修身也。”这是“初九”这一爻的“小象”。虽然也在“雷出地奋”的大趋势中，但限于所处形势是“不远之复”，只能“以修身也”。
“卦有大小，辞有险易，辞也者，各之其所之。”
卦象显现所处的“天时”适宜干大事业还是做小事情，是为“卦有大小”；卦、爻辞指示所处位置的吉凶趋势，有的凶险有的平易。是为“辞有险易”。“之其所之”指示的是演变的趋势，但是也指示了处在这个位置应当采取的适宜的作为。处在命运之中，人并非只能听天由命，还是可以顺天应命的。
处在哪一卦是一个大的“天时”，个人无法改变，只能适应；处在六爻中哪一个位置个人也无法改变，但可以利用，利用得当就是“地利”；能够恰当处理好各个对应位置之间的关系，能与天道事理相契合，就是“人和”。古人关于“天时地利人和”的说法大概就出自“易经”吧，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个人能够主动有所作为的也就在“人和”这一条，改天换地可不是凡人能够具备的“本事”。
与天道相契合的“人和”也就是后世儒家所倡导的“中庸之道”，后人不知其来历，对“中庸”诸多误读。一言以蔽之，中庸就是恰当适中的行事法则。
用什么去衡量“恰当适中”？
“易经”之中的“道”与“理”就是衡量的标准。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象”是远古人类在文字产生之前就归纳总结并用“阴”“阳”两个符号画出来的八大类物象，中古时又扩展为六十四大类；“系辞”是文字出现之后附在卦、爻象之下用于判断吉凶的判辞。以文字表述的判辞是存在缺陷的，文字不能完全包含语言所要传达的内容，语言也不能够完全表述内心想要表述的思想，因此，易道之理难见亦难达，又极其容易误入歧途。世人大都用心在趋利避害的卜筮算卦上了。
王弼的心得是“得象忘言，得意忘象”。
“圣人设卦观象”的目的在于观摩卦象之中蕴含的“形而上”的道理，六十四卦画出的是六十四大类物象，因此不能拘泥于具体的文字表述，譬如“地雷复”，得到了“地雷”这一“象”，就要忘记“地雷”这个的言语表述，是为“得象忘言”；得到了“复”所要传达的“形而上”的道理，又要把“复”这一“象”也忘掉，是为“得意忘象”。
王弼的心得和佛法中的“得月忘指”、“过河弃舟”的修行法门是一致的，“得月忘指”就能不落入“法执”，同样，“得象忘言”也就不落入“象执”。
简要总结一下“理”“象”“数”三者的关系：
“理”是遵循天道法则的宇宙万物的演变法则，这个法则隐微难见，需要借助事物的形象和相互作用的关系来观摩，也就是说，“设卦观象”就是为了观摩事物演变之“理”，“象”本身并不是“理”，观摩到“象”中蕴含的“理”，表面的“象”就可以舍弃了。
“数”就是数字。把“阳”定为1，阴定为2，“卦象”就可以用数字来标记了，有了数字的标记，就能够用数字来推算事物的演变了。
具体方法在“文王筮法”中介绍。
这就是“周易”的基本理论模型——用“象”来揭示易理，用“数”来推演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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