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十九章 资月
/胡言乱语的骆雁玲
/2017年12月1日 早上 衡阳
没有班上， 我早早就醒了。 睡不着， 不想睡。 以前有班上的时候， 很想睡， 很渴睡， 坐在钟房等上钟的间隙都可以入睡。现在倒变过来了， 真是怪事。
窗户那边透进来一层淡淡的晨光， 冬日的晨光， 把房间里渲染得雾雾暗暗的， 不是很喜欢。 外面可能还下着雨，阴冷的雨。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 没有手机， 看不到时间。 也不想钻出被子， 跑去客厅看墙壁上挂钟的时间。 没有特别的需要知道时间， 不必要冒着寒冷瑟瑟缩缩地跑出去，还是被子里面暖和。
耳朵里传来一些声响， 虽然细微， 但听得还算清楚。 从隔壁房间传过来的， 仔细辩认， 可以听出是花洒出水的声音，伴随着赤脚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 一大早洗漱冲凉，除了我， 还有朱丽丽。 我现在躺在床上， 躲在被窝里， 除了她朱丽丽， 再没有其他人。 明白了， 脑子反应过来了。是朱丽丽下班回来了， 像我之前一样， 这个时候下班回来， 冲凉漱口， 把头发吹干， 固定动作完成以后， 接下来就是上床补觉。
不用看了， 大概时间已经知道。 不是六点过十分， 就是六点半， 或者是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之前我是这样的， 她今天也差不了多少。 断断续续的声响十多分钟以后彻底停止， 隔壁恢复了我这间房间一样的平静。 朱丽丽已经躺在床上， 过不多久， 她就会进入深深的睡眠状态去了。
但是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热。 也许刚才全部精力集中在了朱丽丽身上，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热。现在我注意到了， 我觉察到了热。 比我自身的温度还热， 超出了被窝的温度， 使我明显感受到不一样。
我还听到了细细的呻吟声。 就在床上， 在我的旁边。 骆雁玲和我睡同一个床头， 脸向里面墙壁侧卧着。呻吟声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我确定无疑。 但是她又好像没有醒来，还处于一种沉睡的状态。
接下来我听到了她在说话：
“不要追我， 不要赶我！ 不要！ 真的不要！ 一只讨厌的狗， 可恶的狗， 追我追得这么紧。明天我就叫人把这只狗杀了， 做狗肉火锅吃。 啊呀！ 不行， 被咬住了， 咬住我的鞋子， 鞋掉了。 一只鞋掉了， 再是第二只鞋， 两只都掉了。 我怎么在泥地里跑？光着脚跑？ 前面是森林， 黑暗的森林。 我要不要转身往回走？ 还是继续？ 继续往前面森林里跑？”
我推了推她， 但是没有反应。 她还在睡， 还在继续说话。 我猜测应该是梦话， 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做梦。
“涨了， 真的涨了。 不要再跌了， 千万不要再跌了， 再跌会死人， 会跌死人。 人会从楼上跳下去，会摔死！ 粉身碎骨的死。 怎么又不涨了呢？ 怎么又停了呢？ 怎么翻绿了呢？ 我不要绿， 我只要红。 我不要金子， 我不要银子， 我只要耀眼的红！ 看到了吗？ 一条鱼，是一尾鱼， 不是一条鱼！ 鱼游进了水草里面， 绿绿的水草里面。 帮我抓住鱼， 从水草里面抓出来。 人呢？ 怎么没人呢？ 鱼呢？ 我的鱼呢？ 鱼也不见了！”
这时她自己翻转过身来， 两只手伸出被子， 在抓被子， 在使劲地抓住被子， 脸都胀得红红的。嘴里还在说着胡话。
“给我死， 让我去死！ 我不活了， 活不成了。 死了好， 死了比什么都好！ 一了百了。 为什么要拦住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你们不是要逼我吗？ 逼我去死吗？ 那又拦我干什么？ 你们到底要什么？ 要钱？ 我没有钱！ 没有一分钱！ 一分钱也没有！ 让我死去算了！ 死了你们就把我的命拿走吧！我什么也没有了， 就只剩下这条命了！ 以命抵债总可以了吧？”
我越听越害怕。 我紧紧地抱住她， 叫她的名字， 呼唤她的名字， 想把她叫醒， 把她从恶梦中叫醒。但是她太热了， 像一个火炉， 我就像抱着一个火炉在怀里。 我有点受不了， 想松开手， 又不敢， 害怕她把自己烤熟了。 她是在发烧！ 我顿时醒悟过来， 是在发高烧，高烧把她烧得说胡话。
我把手放在她的额头， 测她的体温， 很烫手， 内心随之一紧， 开始惊慌起来。 我用大力把她摇醒。她把眼睛睁开， 看着我， 模模糊糊地看着我， 不说话， 不言语， 好像说话要耗费她很多很多体力一样。
我对她说道：“雁玲， 你在发高烧， 我带你去医院吧？”
她摇了摇头， 轻轻地， 没有说话， 只是用她的手抓住我的手， 紧紧的。 那动作明显是在说不要，不要去医院。
“但是雁玲， 你现在烧得很厉害， 必须上医院！”我含着眼泪对她说道， 几乎泣不成声。 我怎么变得如此脆弱起来？一个高烧就把我击倒成这样？
“不能去医院！”她终于说出声来， 虽然很微弱， 但我还是听到了。 她继续说下去， 在积攒了更多体力之后。“我现在这种状况， 不能去医院。 万一在路上， 或者在医院里， 被他们的人发现了， 怎么办？ 他们才不管呢！ 才不管我的死活呢！ 他们只认钱， 只要钱， 他们眼里只有钱。”
“那你让我怎么办呢？ 你这个样子怎么办呢？”
“不要着急！”她把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臂上， 做出安慰我的神态。 “我现在是外热内冷。 你这样，看看有没有生姜？ 有的话， 帮我烧一点姜水， 放点白糖进去， 先给我喝了。 然后再去一下药店， 买一点退烧的药回来， 阿司匹林或布洛芬什么的。 我吃了药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要不要给你敷一下冷毛巾？”我问道。 我认为这个办法最简单最快。
“不用。”她说， 接着再补充一句：“那个不起作用！”
我赶紧起来， 穿上衣服起来。 再帮她把被子盖好， 掖得严严实实的， 不让冷风进去。 我先去厨房， 按她说的， 烧了一大杯子热姜水，加一勺子糖进去， 端过去给她喝了， 再扶着她躺进被窝， 重新把被子盖好。 看看时间， 才七点过一点点。
药店没有这么早开门。 我得等。 但我不能等。 她虽然喝了热姜水躺下去， 但摸她的额头， 还是很烫手。必须退烧， 必须用药把她的高烧退掉。 我穿好衣服， 在刚才穿好的衣服上面， 添加上一件过膝盖的防风服， 这样就可以抵御外面的寒流。 我知道外面很冷， 又湿又冷，不是好天气， 是极坏的天气。 但我不管， 我必须去买药。 我要守在药店门口， 等他们的营业员过来开门。 我要做他们最早的一个顾客。
我带上伞。 外面果真在下雨， 湿湿冷冷的， 很难受。 行道树在冷雨中比我更难受。 它淋了一晚上的雨，没有一点防护措施， 不像我， 最起码还有一把伞， 还有防风服。 我比它幸运， 这值得庆幸。
最近的一家药店也要走五六分钟时间。 我走到它那里， 又在那里等了半个多小时， 药店才开门，我才买到药。 从女营业员手里接过药， 我一刻不停地往回走， 往家里赶。 骆雁玲在等着我， 等着我给她喂药， 我不能让她等太久。 我记得以前， 在她家里， 在深圳，我生病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照顾我， 一心一意地照顾我， 四处给我买药， 一直到我痊愈为止。
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乱了套。 朱丽丽对着骆雁玲在大声地责骂。 她站在我那间卧室的门口， 穿着厚厚的睡衣，脚上穿一双厚厚的保暖鞋， 披头散发， 一手叉在腰间， 一手指着骆雁玲骂。 看到我进来， 转身开始责问我， 气冲冲地：“资月你从哪里领来一个疯婆子？ 怎么一直待在这里不走？是你什么人？”
她那异常尖锐的声音实在令人难受， 就像用尖尖的指甲抓硬硬的地板。 每次听到她的声音， 我都想把耳朵捂起来，或者在耳朵里装一个耳塞。 但我没有耳塞， 也不敢当着她的面捂起来。
“她是我的一个同学， 才来我们这里几天时间。 怎么啦？ 她对你怎么啦？”我对她陪着小心， 丝毫不敢得罪她。
“她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不在的时候， 她在这里又喊又叫， 吓死人了。”她说。
“哦， 她现在正在发高烧， 是有一点。”我连忙解释。
“不是一点点， 是很大点， 很大声。 我睡在隔壁， 都把我吵醒了。 这还让不让我补觉？”她胸中的怒气根本平息不下去，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平息下去。
“她现在是一个病人。 你就多担待一点， 好吗？”我说。
“生病怎么了？ 生病就了不起呀？ 生病就可以这样大喊大叫呀？ 谁没有生过病啊？又不是神经病！”
“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点。”我回击她说：“谁没个三长两短， 头疼脑热的时候？”
我不想再和她争论下去， 拿着药从她跟前走过去， 进到我自己的房间， 本来想顺手把门也关上，不想看到她那样一副撒泼的脸孔。 但最后我还是忍住了， 留她在门口站着，想站就站， 爱看就看。
“你不要在我面前这么嚣张， 资月！ 我告诉你， 已经过了交房租的时间， 你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交房租。你为什么还不交房租？”她就像一条疯狗， 这下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对着我撕咬起来。
“房租都是每到月底才交。 今天才一号， 还没超过一天时间， 你着什么急呀？ 你交给房东不也是要拖个三五天，七八天？”我不冷不热地回她道。
房间里有温水， 就是早上给骆雁玲烧生姜水时剩下来的。 早些时候， 我把它倒在我的一个保温瓶里，留着在那里。 现在我把它倒出来， 连同药一起喂给骆雁玲吃。
“我是我， 你是你， 你和我不一样。 你没法和我比。 房东那边我有办法搞定， 你就没有办法搞定我。我要你什么时候交， 就什么时候交！”她一手叉腰， 一手对着我指指点点， 不依不饶。
我看着骆雁玲把药吃下， 招呼她重新躺回被窝里去， 把被子掖好了， 才转过身， 面对她朱丽丽，脸色异常平静地说道：“你放心， 房租钱我一分都不会少你。 现在我的同学是个病人， 需要休息。 你也刚下晚班， 需要补觉， 就请你先回去， 补你的觉去吧！ 有我在这里，她不会再吵到你了。”
我看得出， 她余怒未消，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转身摔门进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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