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刚从北京回到家乡时,那种感觉和跟恋人刚分手一样,伤心、失望、愤愤不平,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才能再回去。原本对我寄予厚望的爸爸,因为生病,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回家。在车上与他争执后,发现他默默流下的眼泪,我再也没有说过回去的话。
然而,恋人分手的痛感毕竟没有那么快恢复,从沉迷于对北京的思念无法自拔,到收放自如,再到如今发现彼岸已确是他乡,已经过去了十四年,而我还不曾写过在那里的故事。
这是属于我的回忆,我的北京十年。
求学篇
赶上省内唯一两届不分文理的高考,数理化差得一塌糊涂的我感到能上个大学就不错了,曾经北大新闻系的梦想彻底变成幻想了。我爸那会儿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替我报了一所著名艺术院校的专业考试。现在回想起来,我爸出现在所有我与北京有关的重要节点上,离开北京前没有做出大的成绩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爸,不离开北京却同样也对不起他,人生有时真的不会给你从头再来的机会。
在参加考试之前我真的对这所学校一无所知,在老爸陪我考试时看到的学校之小则震惊不已——不到我们高中校园的一半大。然而,从站在学校操场上签到对一个个像从电视中走出来的帅哥美女目不暇接时开始,这里,胡同中的大学,就成了我永远的怀念。
大学学的是戏剧学专业,大一一整年的晚上基本都是在看书和写读书笔记中度过的,交作业前不到两点是很难完成的。那大概也是我阅读集中度最高的一段时间,很感谢老师的批阅,很感谢自己真的读完了那些书。而在其余的三年中,我能回忆起来的学到的知识只有莎士比亚和中国古典戏曲、影视分析等小部分内容了。
学戏剧,自然少不了看戏剧。进学校看的第一场戏是《红白喜事》,大四学生的毕业大戏,震撼的是原来话剧是这么有魅力的艺术,是值得有一所学校专门为她建立,值得好好研究和尽享其中乐趣的。上学时看过印象特别深刻的剧一是《生死场》,一是《纪念碑》,一是《暗恋桃花源》。《暗恋》现在火的一塌糊涂,那会儿虽然也是流行,但何炅谢娜版本的还没那么难买。而我是看了赖声川之前的话剧《千禧夜我们说相声》的录像后才知道他的。相声是李立群和金士杰说的,迷得我目不转睛地看了几个小时,至今还对里面的台词和表演念念不忘。光盘是在学校后门卖盗版盘的小哥那买的。
差不多整个学校的学生都会在他那买盘,现在看电影消遣的成分大,那会儿看电影真是长见识,电影赏析课老师放的片子能把一个门外汉熏陶成文艺青年,再看电影就好像天天住惯了五星级酒店遇到小旅馆就没法入眼了。《玫瑰之名》《暴雨将至》《大卫戈尔的一生》《刺杀肯尼迪》《四百下》……这些不甚有名又赫赫有名的电影不仅改变了我们的审美观,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的世界观。
张泉灵对她朋友的孩子说去“英国”上大学,而不只是去英国“上大学”。对于每个有机会的人选择大学所在区域的人这句话都适用。为什么在开头一直说对北京有种分手的感觉,正是因为从十八岁起的一呼一吸,天真的快乐和成长的忧愁都是在北京的大小胡同和处处景致中度过,被北京的味道熏染着走过的每一步。
那时候人手一辆自行车,夜骑后海回忆时总比现场版更浪漫;什刹海的湖面冬天就是我们溜冰的大厂子,每年北海公园和景山的四季都要赏味一遍才算过全。王府井,人艺,涵芬楼,三联,每次看戏都是步行溜达个遍,大晚上回去也没人害怕,一路上都是回学校的。《北京一夜》里唱到的百花深处,就在学校不远的地安门,那地方的天意小商品城经常是我们穿胡同过后的目的地,有时候还没到目的地呢,先在胡同里吃顿馆子,点上两瓶黑加仑汽水,就能一直开心到晚上。中关村的学子们有引以为傲的学院路,我们也有自己满是京味儿的胡同故事。现在回忆起来,大学是唯一与童年相似的有乡愁般记忆的美好时光,那会儿我们觉得自己是新世纪青年,时尚青春的不得了,搁2018年再看,是实在纯朴的不得了。就算全校最漂亮的姑娘,也会在肯德基里跟男朋友严肃讨论情感问题,中产和新媒体什么的从未听说过。我们放在心上的,只有艺术和快乐,再带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自寻烦恼。
“养老”篇
悠哉悠哉地度过了四年大学生活,从来没想过毕业了该找什么样的工作,怎样找到工作。现在看那会儿怎么可以傻到这种地步,不用说跟现在的九零后,就是八零后有多少人从高中就开始规划大学做什么,毕业从事什么行业。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目标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更没有认识到自己应该为什么而努力。记得高三中午很多同学不睡午觉都跑到教室自习,我也精力旺盛地睡不着觉,低着头在书桌里津津有味翻阅《环球时报》。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拽出报纸——只见班主任满脸怒气看着我说出让我铭记至今的一句话:“新闻一天不看地球能停转不?!”这个场景多次出现于我的脑海之中,不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而是我始终不明白看看新闻有什么错了。大学毕业后的四年多,我仍然处在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
大四的时候也跟着师兄师姐编过一段电视剧,深深感受到我真的不适合编剧这个行业。我们现在可以随便吐槽某剧某影多么多么烂,但真的好编剧背后付出的努力一定是对的起观众的。没日没夜的开会,改稿,绞尽脑汁的想情节人设,头发一把把的掉,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天,废寝忘食是常态,片子杀青才算真正告终。这种机制和我向往朝九晚五多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内容相距甚远,自认并不是天才写手的我也从此告别了学习四年的专业。
根本不懂学习方法也没有下苦功夫的我考托考G失败,浪费了爸妈近万元的人民币,晃荡着进了一家事业单位。这个温水煮青蛙的地方,却最终烫到我这只青蛙跳出了锅。
我到博物馆时这里除了两个博士和园丁外基本就没有外地人了,充分融入老北京人堆儿里。这里树多,猫多,文物多。但是展览少,人少,事情少,即便像我这么不努力上进的人也觉得无聊了。好在,这里有很多出差办展的机会,大学只去过海南和甘肃的我,跟着浏览了福建、广东、浙江、湖南等祖国的大好河山。游山玩水消磨了我时而涌出的不安之心,各种文博知识填充了我甚是空虚的大脑。尽管如此,别人家的孩子在奋斗加班的第一年,我住在二环内的小单间每天自娱自乐中。现在看着那时候的自己,心疼的心在滴血啊,心疼那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北京大把大把的资源就这样从我的身边毫不犹豫地流逝消失。
一次中学同学到访博物馆,走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地方再待下去感觉青春朝气全要被消磨掉了。”听了以后我表面讪笑,心里却像钉子钉到了似的尴尬又难过。后来,正在我准备好好努力寻找青春前进的路口时,故事的走向转到感情这条线上了。
与北京人谈恋爱我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与老北京的老男孩谈恋爱——跟其他人的初恋也没什么区别啦。只是恋爱让我彻底忘记了说好的奋斗,一门心思就顾着腻腻歪歪了。然而,终于,这场办公室恋情以分手告终,而在我换工作后不久得知前男友和我之前在博物馆时的闺蜜结婚了,再后来,还生了两个娃。要是有时间,真应该把这段故事编个微剧,情节什么的都不用刻意构思了呢。
博物馆工作期间也机会经历很多文博系统的活动,文化部下属单位的运动会,大合唱,年会,都是典型的事业单位风格。各种讲座培训机会频繁,但馆里有兴趣的年轻人不多。记得有一次听现在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骥翔的讲座,当时我听得大开眼界异常兴奋,会后正想跟同事好好讨论讨论,结果他们除了睡觉的就是玩手机了……
学会长大
最后的最后,不记得到底是哪根稻草压垮了我对那个温馨小院的依赖,只记得自己拿着两本书去出版社“推销自己”。别惊讶,懒惰如我是写过两本书,但都是童书,还是改写的那种。所以,其实我拿去的是别人的书。一本崔永元的《不过如此》,一本白岩松的《》,在众多面试老师面前,我展示着当时自认为做的很不错的ppt,没有任何紧张和胆怯地力推崔哥的书,同时告诉大家白岩松的书是怎样的“反面教材”。
我这个人,其实很不自信,用时尚的话说,还具有讨好型人格,患有电话恐惧症,最怕跟陌生人联系,不熟的一般都觉得我高冷内向。但从小到大,我从来不怕在公开场合发言,无论人多人少,都能从容不迫,小幽默带来的台下人的反应还时常使我超常发挥。
我最后进入的图书公司虽然面试时没有推荐图书这个环节,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两年多,但这两年里我所经历和学习的远比之前四年多得多。我的直接领导是个只比我大三岁的“大姐大”,衣服只穿黑白灰,每天妆容精致,走路雷厉风行。作为部门主任天不怕地不怕,对自己下属认真指点,毫无隐藏,护犊子情结严重。对上面,看的惯的领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看不惯的领导怼之铿锵,吐之尖锐,哪里来的底气?自然因为能力强呀!策划的每一本书都畅销,别人拉不开的作者她能拉来,别人拉来的作者她能维护得更好,再者,作为一名老公在国务院工作的年轻美眉,人家还这样拼,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这里才是典型北漂混迹的地方,山南海北各个地方各种类型的男生女生,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有才华,北清的并不能傲视群雄,地方大学的未必比出国留学的差劲,一切全靠自己的钻研和干劲儿。文化产业,创意决定一切,有想法有脑子的人一定最吃香。初来新行业,我一窍不通加上面子薄,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事儿做。既然选择了不再安逸,就必须要做点什么让变化产生。
我在帮忙校对费稿子后面发现了社里出版的一本亲子书,内容比正文稿有趣多了,从大学就开始写书评然后一路——创作频率下降的我迅速写了一篇关于这本书的书评,并发给其部门主任。后来,副社长找到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本社的核心编辑部,虽然只是做临时产生的项目,但我深感兴奋的是终于有事情可以做了。在博物馆的四年里最令人痛苦的莫过于终日无所事事,休息的时间比工作的时间多上一倍。
和我同时入社的另一位女生是清华毕业的,她在家休息了一个月才来上班,另一个同批好友,报纸校对转行来的姑娘则因为没有按时完成布置的任务在不到试用期三个月结束就被辞退了。
我向来不是个认真的人,却是个敏感的人,因而在这里容易注意到每个同事身上的优点并竭力学习。但我的直接领导身上那种不顾一切达成目标,废寝忘食的专注度,始终是我缺乏的品质。我是那种永远充满好奇,善于提出创意想法,经常灵光一现,保持对美好事物欣赏和经历的旺盛需求的人。这注定我虽有上进意识却不能一以贯之地将梦想变为现实。但我逐渐养成学习身边优秀人士的好习惯,学他们接人待物,学他们打通各种环节,学他们对每件小事的认真的态度和想法,学他们点菜,学他们与作者沟通、处理稿件的方法…在北京的最后两年多里,我最大的收获便是感知到了优秀和优秀的结果的魅力。
住在西二环的边上,开始学着自律的我每天回到家先煮上一小锅红枣银耳汤,然后吃完出去走步。路过住建部的大草地,走到动物园的地铁站,郭德纲的相声是我每天忠实的伴侣。现在回想起来,东四的嘉和一品、孔乙己、秦唐府,单位后身胡同里的春饼店,阜成门的隆福寺小吃,沙县小吃,积水潭的烤鱼和川菜馆,甜水园的烤鸭店、眉州东坡,三里屯的潮店一堆堆……尽是忘不掉、触不及、想得不行的另一种乡愁啊!
从大学起对各大博物馆公园追星般喜爱的我,离开北京后最痛苦的莫过于家长类似的文化去处太少。而现在当知道省博物馆有稀有文物展都没有第一时间奔去看的我,一没有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二没法带上小婴儿普及知识,三不能坐个地铁公交就直达。但是,这都不重要,比这些重要的是我更关注如何把工作做的更好,如何不断学习专业钻研业务,如何想方设法补充提升自己,与惰性不专注作斗争。
不可否认,现在的年轻人中也有很多像曾经的我一样对未来和自己没有明确认知的。但我们能够了解到的更多是极具目标性、战斗性的新一代青年,他们的存在是可怕的,他们具有使一切不可能转变成现实的能力。与此同时,他们仍能享用生活所提供的一切美好的事物和不被扰乱计划,我能总结的就是,他们,是完全掌控自我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发出“北上广爱来不来”的宣言。
如今再想到当时离京归乡的历程,我早已没有那份拼命想要回到北京的劲头儿。我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里,努力的方向在哪里,当然我对北京的怀念会始终就在心里。现在再回到北京,除了熟悉亲切,追怀往昔再,更有一分忐忑,忐忑于这座巨型城市中人才的不断更新迭代,优胜劣汰,再没有曾经的云淡风轻,闲庭信步的感觉了。朋友圈有一句话很流行:很多人宁愿吃工作的苦也不愿吃学习的苦。其实,哪有那么多愿与不愿,心智成熟的,早早就懂得了多一份努力就多一种选择的道理。
关于北京,回忆还太多太多。我总会记得那些陌生人,那些场景清晰的时刻。那个骑着小摩托带我们看房子的保定小伙儿,黑夜中蹲在地上抽烟,说着要回老家了;那个不愿早起给开电梯好让我搬家,收到一兜五块钱的葡萄后立刻乐颠颠地答应了的大妈;那个棉花胡同开饭店的东北老板娘,见遍了学校的明星也赚够了学生的零花钱,但告诉自己闺女买衣服不能超过一百块钱……他们,是北京最生动的影像,即便今天,仍然有无数与他们相似的人重复这样的故事,也有无数的青年一定对他们印象深刻。这就是北京,一座来了无法抹去印记的城市,一个拥有最丰富元素最复杂情感的包容世界。
如果你有机会去北京,我劝你无论如何体验一回,尽管时代不同,但每个阶段的城市都必有其迷人的地方。如果你正在考虑是否离开北京,我劝你决定了就不要后悔,把日子过好,是比选择道路一样重要的问题。如果你已经离开北京,我劝你常回去看看,吸收吸收最新的咨询和思想,补一补焦虑路上库存不足的鸡汤和硬菜。
北京十年,我的收获与荒废并肩同行,有遗憾有后悔有难以忘怀。余生不长,青春与不再青春都太值得珍惜,眼前人,眼前事,找对,做好,就是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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