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岀身的父亲,离开我已经20年整,回想父亲生前的那些事,就像影子似的,带着那种不真实。又像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闪现。
父亲生前经历的好多事情,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模糊。只有一些记忆深刻的往事,还能从自己的脑海中,捕捉到我个人的一些感受。
当然,这种感受代表不了父亲心里的真正感受。仅仅是我对这种感受,由此而猜测父亲心中的感受而已。
如今,父亲走了,也无法再次询问父亲真实的思想?借此校正我这种感受的对错。自然而然,父亲当时的心情,我已经无法还原。
之所以我忍不住写下这篇文字,就是在这种强烈的感受下产生的。这种感受是肤浅的,希望天堂中的父亲能够原谅儿子的肤浅,原谅我这篇文字的对错。
这种肤浅,包括思想的肤浅以及文字表达能力的肤浅。
和父亲同辈的人,曾经评价父亲说:父亲和母亲的结合,是一个完全性的错误。
我不大认同这个观点,或者毋宁肯不相信这种说法。
但是,当我也是人到中年,儿孙满堂的时候,我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家庭,夫妻同心,夫妻和谐,是一个家庭兴旺发达的根基和必备的条件。
夫主外,妻主内,其实是合理的安排。夫妻要尽量担起各自份内的责任,当然也不是不能僭越其它事情。
只是,夫妻应该多商量着来,取长补短,互相倾听,理顺事情的本质利害,扬长避短,遇事冷静处理,将会达到更加和谐的效果。
如果一个家庭,有一方一昧地武断抉择,或者双方对一件事情发生了根本性的认知,各执一词,甚至颠倒了主次轻重。那么,这个家庭的这件事情,将会陷入一种胶着,混乱状态。将会丧失必要的处理和应变能力。
一个家庭也像一个国家,结构严密,对外独立而统一。
夫妻两个,要织牢安定团结的大网,树立自己的家风,家教,打出自己的家庭招牌。
让人对你这个家庭,不管轻举妄动,不管造次搬弄是非。甚至对你这个家庭产生某种敬畏,或者有起码的尊重。
倘若夫妻之间感情没有巩固,或者双方没有搞好安定团结,甚至互相指责,拆对方的台。
那么这个家庭注定就是一盘散沙,小人自由出入践踏,列强侵犯。家庭将会变得千疮百孔,陷入一种停滞不前,甚至萧条瘫痪的状态。
一个家庭的家主要扛得住事,对待事情,要做出明确的判断。
在坚持自己正确的立场上,妻子如果有不同的意见,或者还没充分认识到事情的本质,敢于说不。
应该向妻子阐明自己的观点,分析事情将会发生的结果,用事实有力的说服对方,争取得到另一方面的支持。
而不是放任事情往错误的方向发生,或者明知道错误而向错误妥协。
这样一来,受害的往往是这个家庭,从而直接损害到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切身利益。
02
印象中,父亲和母亲每办一件事情,都不是在志同道合下进行的。
在事情的决断面前,往往父亲犟不过母亲。母亲对任何事情,都喜欢横插一杠子,把原本顺溜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曲折。弄得面目全非。
当然,母亲的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了这件事情做得更好,更圆满而据理力争,主观上没有任何恶意。
而事实上,在各执一词中,没想过事情到底会出现怎样的后果?缺乏透过事物看本质的能力,从而产生失误。
对于这种失误,又不愿意心悦诚服的承认。宁可找对方的原因,找事情的原因。
导致错误无法修复,或者在错误这条路上,彻底错误。
每次把事情弄砸了,都迁怒于事情本身,或者迁怒于父亲的无能。
母亲这种行使指挥权的盲目做法,而不服气的父亲,又不知怎样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在母亲振振有词的坚持下,违心地迁就,妥协。
有时,在这种迁就和妥协下,会歪打正着,对的一方,会出现在母亲那边。
更多的时候,却在母亲的坚持,父亲的迁就下,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和损失。
记得有一次,家对门用土砖砌的猪舍,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雨侵蚀下。猪舍左边的墙体,被雨水浸泡产生了坍塌。
这间只有十平方米的猪舍,养了两头仔猪,每头大约在50斤左右。
房子的轰然坍塌,里面的两头仔猪吓得怆惶逃窜。在坍塌的墙体一处豁口处钻了出来,站在场院里,两只仔猪双腿发抖,余悸未除。
70年代,农家人养的猪牛,象征着自己的全部家当。
牛是耕田必不可少的命根,而猪占据着整个家庭经济一半的分量。
全家人都想在这两头猪的身上,指望解决食盐,火柴,煤油。农药,化肥,种子以及一年之中,生活开支上欠下的外债。
我们兄弟姐妹,也指望卖了猪之后,父母能到街上扯二尺布,做一件新衣裳,或买一双鞋穿。
看到猪舍倒了,父亲吓得脸色苍白,而母亲更是双腿发软,大声哭叫着,我的猪啊!
看到两只猪安然无恙,死里逃生,父母亲才转忧为喜。
重建猪舍,便成了家庭中首要的任务。
在这件事情上,父母之间又有了不同的意见。
意见争执不下的焦点话题是,父亲对重建猪舍,提出必需先去大队申报审批。
现在的村委会在那个时候叫大队,当时我们属于下淮大队管辖。
申报审批要时间,另外要出钱办手续,甚至还要买一点小礼物,走一下关系,事情才办的更加顺溜。
母亲嫌麻烦,内心真实的意思是想节约这笔开支,能蒙混过关,便尽量蒙混过关。别太公道,老实。
为了使自已的话更具说服力,母亲便对父亲说:猪舍是被雨淋倒的,又不是新建,况且咱也不扩建。
怎么样倒的,便原封不动,怎么样砌起来就行。何必去告诉大队上的人出这笔冤枉钱呢?
父亲听后反驳道:咱们虽然是修建猪舍,但是得用杉木。
调梁,瓦梁,三角梁,再加上盖瓦的角子。坍塌的时候折断了的梁子树,以及发了霉的角子,全部都要换上新的。
这些杉木,换新之后,大队干部肯定能够发现,发现我们没有审批,私自砍伐修建,就要罚款。
森林政策是国策,提起千斤,放下四两。不追究,啥事都好办,一旦追究起来,一头猪钱也会罚没,甚至半片家门也会要我们的咧。
对于父亲的争辩和解释,母亲嗤之以鼻。用一种讥讽的语气驳斥父亲说:瞧你那种胆小没本事的熊样,说你是软弱无能的男人,我也没有说错。
你看侧脑子家,建了一只新猪舍,都没什么事?咱们一个老猪舍,翻新修补一下,就会有雷公来打你么?吓成这样?
看到母亲这样数落自己,父亲的脸色涨得通红。
也不由地提高了嗓门回敬母亲说:你别无事逞英雄,有事做狗熊。你能和人家比?人家侧脑子大哥在大队上任大队长,你有哪个爸爸会和你撑腰?
咱们的面子,没有人家手指头的螺纹宽。你和人家没法比,小心点准没错。
你总是怕怕怕,这样怕,那样怕,怕死会死。
大队上不生事就算了,果然来找麻烦的话,我便把侧脑子家的猪舍讲出来,让那些大队干部评评理,看他能怎样处理!
母亲越说越生气,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坚决。
不得已,父亲只好用沉默表示了妥协。
最终的结果是,侧脑子家安然无恙,而我家正如父亲预言的那样,撞在了枪口上。
副大队长带着保管,会计,护林员等一干人等。会计开发票,保管收钱,护林员宣传乱砍滥伐的村规民约。
通过副大队长裁决,副大队长一再表示,看在我们家生活艰苦的份上。
不作罚款处理,只是照顾性质的表示一下,交40元山价款,五元地基改建手续费就把这件事情做一个了结。如果真要公事公办的话,恐怕得要你家一头牛钱。
母亲一听这话,傻了眼,想想当时那个年代,全家人一年的收入还不到500元钱。
这45元钱,在当时,无疑是一笔巨款。母亲的眼泪哗的一下流出来了,边哭边讲着侧脑子家新盖猪舍的事情。
副大队长一听,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说:今天是处理你家里的事,我是照顾你家咧,才这样处理。
别人家里的事,自然也会公正处理,这个事情就不用你去操心。
如果我们的处理决定你不服,就叫大队长来处理。
父亲忙上前陪着笑说:副大队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俺家里的婆娘不会说话,请各位多包涵。
副大队长的照顾我领情了,多谢你和其他几位大队干部,护林员的照顾,我马上去借钱交清款项。一边制止母亲别再胡言乱语。
这45元钱,还了近半年时间,通过买鸡,买鸭,或者买鸡蛋的钱,十元,五元的那样归还给债主们。
03
对待孩子父母的看法又产生了两极分化。
沉默寡言的父亲,从内心来说,是希望我们七姐妹当中能出一两个读书人的,万一出不了二个,出一个也行,最起码出了一个读书人,我的家庭,就像亮了天。
父亲说:有个把读书人在政府上工作,事情总会好办一些,在碰到事情的问题上,能够或多或少有一些话语权,最起码能得到公平一些的待遇。
黄鳝泥鳅一大篓,也抵不过一只青竹蛇。这是我们乡下老辈人常说的一句话。
意思是说,种田的汉子再多也没用,抵不了一个读书当官的人。
父亲在学习上,对待姐姐们也是相当严苛的,而我和弟弟的学习就更加上心。
那时候我上小学做走读生,从冬茅坑的家里出发到上淮完小上学,要走七华里山路。
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天晴好走一点。每逢下雨,落雪,打霜,结冰,每天来回二趟,要保证不迟到,实在是苦不堪言。
如果天气恶劣的时候,我便产生了不想去上学的念头。
这个时候,我迟迟不肯带上斗笠和水纸,磨磨蹭蹭,不想出门。
看到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母亲也于心不忍。护着我说:今天就别去上学,等明天天气晴好再去上学。
如果父亲在家,听到母亲这样护我,父亲便非常生气,对母亲说:你这样会害了孩子的前程。
母亲一扬头,答辩道:你这是想娃去死,这么大的暴雨雷电,还没到学校,便淋湿了衣服,生病了咋办?
再说这么远的山路,一个小孩子独自行走,万一有个好歹,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万一孩子出啥意外?看你去哪里寻前程?
有人才有世界,就算是个种田娃,天无绝人之路,总能够传宗接代,繁衍生息。
母亲越说好像理由越充分,父亲看到母亲那副顽固不化的样子,也不再和母亲争辩。
自己穿上斗笠和蓑衣,背上我踏上了上学的路程。
风雨在父亲卷起的裤腿上拍打,我在父亲的蓑衣下,像一只巢中的小鸟,温暖舒服。
我伏在父亲的肩头,只看见父亲的赤脚板,踩着泥泞的山路上,坚定不移而又匆忙的前进。
渐渐地,我在父亲的肩头睡着了,耳旁的风声,雨声,雷电的轰鸣声,就像一首美妙的催眠曲。让我在父亲晃荡的脊背间,忘记了天气的恶劣。
等到了学校,父亲胸前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他把我放下之后,拍拍我的肩头,神情严肃地对我说: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哇。
说完,转身消失在了回家的归途,迷蒙的风雨,很快淹没了父亲的身影……
如果碰上父亲不在家中,往往我会在母亲的庇护下,看着外面的歪风斜雨,舒舒服服地在家里玩耍,不用担心会被父亲赶到学校去上学。
或者因为我上不上学的事情,听父亲和母亲展开一场激烈的争执。
当我旷课的事被父亲知道之后,父亲会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光瞪着我。眼神中有悲哀,焦虑以及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沮丧和遗憾。
反正在父亲的这种眼神下,我会感到很不自在,像个小偷似的,羞愧不安,无地自容。
母亲看到父亲对我的那种眼神,没等父亲开口说话,率先搬出那一套老话。说什么有人才有世界,你想逼死俺的娃没门,娃是我生的,十月怀胎,你没受苦。你白拣了做父亲的一个名号而已。
我上头生了两个哥哥,先后在三岁,四岁之间病死了,也许因为这样才对我特别的溺爱。或者是是带娃的不容易,勾起了母亲心灵深处某种深埋的痛苦和伤心。母亲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
父亲看到母亲这样,便不再说啥,只是低着头,抽着旱烟。那淡蓝色的烟雾,遮住了父亲脸上痛苦的神情。
到底我没有兑现父亲的期望,靠读书走出大山,为家庭争光,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这个希望,成了一句空谈。
当我高考落榜,也变成像父亲一样的地道的农民之后。父亲也没有说啥,只是默默地把他种了一辈子地积累的经验,那十八般武艺,尽数传授于我。
他说:庄稼人要吃得苦,更要用心。
就像在学校读书一样,读书要用心,才能考到好成绩。种地要用心,才能有个好收成。
凡事都离不开用心二字,这用心二字里面,还包含着,胆大心细,刻苦钻研,就算是种田,也要领悟参透种田的道理。
比如,种子的习性,里面包含了它喜欢怎样的生长条件,光照作用,施肥周期,水源深浅。
我这个十八岁的青年,在父亲看来,就像刚启蒙读书的小学生。
父亲是担心,我这个读书不成器的学生,到了社会又将沦为一个种地都不般配的尴尬之人。
父亲的严肃认真,给我上了人生第一堂社会课。
这堂课中,让我不可以看低种地的工作,就算种地是一项最卑微的职业,也不能掉以轻心。
倘若你轻贱了它,你是种不好地的,当不好一个合格的农民的。
在父亲那种敬畏心情的感染下,我虚心学习,学会了四季如何栽种,大田的操耙。
当我认真做这些事时,其实父亲的心里是痛苦的。他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继承自己的职业。
受了一辈子苦的父亲,从内心是希望儿子能够鱼跳龙门,有更大的理想,更大的抱负,更宽广的道路,更多彩的人生舞台。
当我也做了父亲之后,才深切的领会到了父亲的这份苦心。
每一个父亲,其实在对待自己孩子的问题上,都抱着一种殷切的希望,希望自己的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04
晚年的父亲,在生活的长河中,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有一点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老话了。
就拿种地来说,一年辛苦,一场天灾就会导致收成减半,或者颗粒无收。
当父亲碰上这样的事情,就会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他说,每一件事情,只要自己尽力为之了,就别一定指望回报是否公平,天下事是没有绝对公平可言的。
生活中会出现: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
但无论事情朝着哪个方向发展?都是你的福分必需承受得住的范围。所谓厚德载物,具备了足够厚的德行,才能承载住有份量的福报。
这句成语谁也会说,但实际上身体力行者少,能悟得通透者寥寥。
父亲打了一个比方,就拿村里的纪文来说,他一辈子吃不得亏。
凡是和它相邻的菜园,田垅,总会想方设法的,挖个一寸两寸归到自己的地盘上才好。
看不得别人来侵犯自己的一分一毫,就连对自己无甚紧要的一条沟渠,宁愿闲置在哪?也不想和别人分享。
现在人死了,儿女们搬家去别处生活了,不要说菜土,田角,整个房子也不要了,到处杂草丛生,何等的荒败。
倘若纪文预先能悟到现在这副景象,他还会拼死力争那一寸半毫土地和乡亲们争得脸红耳赤,甚至不惜和乡亲们结下许多的怨仇吗?
一个人只能守自己那一辈子,其它的事,包括夫妻或者是子女的事情,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对待,而不能包办处理。更不能用自己的观点或者思想强加给他们接受。
当然,他们也不会接受或者认同你的看法和观点的。
父亲的语气中有一种看开的透彻,有一种物我两忘的超脱。
我知道父亲其实是孤独的,夫妻间思想的不同,认识事物,看待事物的差异,已经就让他疲倦不已。
每当看到我种田,活得和他一样的卑微。
父亲的脸上会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和心疼,他常常叹息道,只怪自己教子无方,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是父之过。
父亲心中那种望子成龙,希望破灭之后产生的长久的心病,始终压抑在心头。我知道这种心病将持续性地陪伴父亲的一生,无药可医。
他没有认为我读书不成器的责任在我,这种心理,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可他却深埋在心里,生怕我会窥破。
父亲出生在解放前,在地主家做过长工,打过短工,深深体会了没有读到书的艰难。
风里雨里一辈子,拉扯着我七姐妹长大。直到死也没有摆脱穷根,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父亲就像一面镜子,悬挂在那里,我在父亲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有过父亲那样的无奈,痛苦和失落。
无论前方的路是否好走,宽敞还是狭窄,父亲的思想还在,父亲的忠厚没忘。
我将沿着父亲的脚步,继承父亲的善良和勤奋,努力地活着。
在新时代新机遇下,我想告诉已故的父亲:孩儿已经告别了父辈那种老牛拉破车,原始劳作的方法。
我已经加入了农业合作社,成为了新时代中的新型农民。现在的农民即将成为机械化,自动化,现代农业中的农民。
父亲说,读书要有好分数,种地要有好收成,即使当农民,也要当一个好农民,这是父亲的愿望。
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平实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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