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

作者: 1得未曾有 | 来源:发表于2019-07-08 15:28 被阅读27次

    李云敲开酒店的房门,王欣穿着浴衣站在门口,激情过后脸上红晕还没完全消褪,半倚在门框边儿,一脸的淡定。

    “他还在卫生间洗澡,要不要进来等一会儿?”

    李云慌乱逃离。王欣挑了挑眉,收起表情。她料定李云没有勇气面对徐来。

    “刚是谁?”

    “客房服务员,问需不需打扫房间。”王欣关上房门,扭着腰身朝徐来走去。

    最终,王欣还是不满足隐身在黑暗中。

    王欣记忆里的徐来,身长八尺,圆脸直鼻,双目奕奕青光。十五年后再见,徐来的变化不大,依旧风采盎然。

    反倒是身边紧攥着徐来胳膊的李云,王欣颇感诧异,冒着油光的脸皮,粉色眼影,显得眼睛肿泡的像水里的突眼鱼,咧嘴大笑,牙上隐约见着玫瑰色的口红印记。宝石蓝的真丝衬衫外加一条玫粉色的阔腿裤,腰间系着一条果绿色的细腰带。像极了行走的调色盘。

    “咋们毕业后再也没见,你怎么这么多年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成家了吗?”李云热络地问道。

    “还没,工作比较忙。总是飞来飞去。”王欣摇头顺眼瞟向徐来,徐来直棱地站在旁边,直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两个人留下联系方式,匆匆别过。自始至终,徐来未曾直视过王欣。

    李云心里的苦水直往上涌,嘴里苦涩的厉害。同样身为40岁的女人,王欣美貌知性,浑身散发着女人的魅力。反观自己,一言难尽。

    30岁那年,终于怀孕,却在七个月的时候早产,孩子子宫都没保住。丧子之痛,失去子宫的后遗症在十年的时间里日以继夜的折磨着她。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李云闭眼假寐。徐来蹑脚走进卧室,附身看了一眼,转身出去。浓厚的酒气扑鼻而来,李云心晓,徐来今夜又会去客卧。眼角浸出一滴泪,轻缓滴落,直抵心底。

    从重症监护室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意识在一片混沌之中,紧接着,身体剧烈的不适强行将意识拽入清明。一堆仪器的运转声和医生护士的说话声,忽远忽近极不真切,她很想呼唤徐来,极力找寻唯一的真实感,身体却是无能为力,不一会儿,再一次,意识跌入黑暗的深渊。

    身体渐渐恢复,心里的伤却难以愈合。李云无法接受,那时候,她决定一死了之。

    徐来跪在屋顶,泪流满面,声嘶力竭:“云儿,求你了!别离开我…………!云儿,我只有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云儿…………!”

    父母过世之时,徐来未曾流泪,他只是紧紧抱着李云。从小到大,徐来唯一一次落泪,李云的心被那张痛苦扭曲的脸软化。她跨过栏杆,紧抱住徐来。

    初识徐来那年,徐来三岁,李云六岁。李云随着爹上山挖野生甘草,再次归来,怀里抱着一个瘦小孱弱的浑身赤条的男孩儿,软绵的趴在爹的肩头。李云爹叹了口气,“造孽啊!”从房檐下拿了腊肉,搭锅做饭。小男孩儿裹着毯子,乖乖的坐在灶旁,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灶台。饭后,李云烧好洗澡水,身上的污垢清洗干净后,更显白净。那双眼睛里,映满了山河大地间一切的璀璨。

    徐来的母亲和李云父母自小在大山里长大。群山青翠繁茂,万物生机盎然,唯有人在这大山里无法摆脱穷困。徐来妈十二岁离开大山,十年后再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再一次没了踪迹。一个聋哑的老太太艰难养活着徐来,直到三岁。

    偷听到爹娘聊天,李云才知道,这次爹去徐家,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气。入秋的山里温差大,尸体还未腐烂。两个人商量着明早找人上山料理后事。

    徐来初来李云家,听不懂话,也不会表达,吃饭用手抓,随地大小便,不爱穿衣服,总偷偷赤条着往出跑。李云娘怨这父女俩领回来了个野人,气不过抬手要打,李云拧眉摆起阵仗,将徐来护在身后,寸步不让。直噎得娘差点背过气。

    李云一遍一遍重复教他说话,拿筷子吃饭,穿衣服,上厕所。不厌其烦。

    云儿这一辈子的耐性都耗在了徐来一个人的身上。李云娘笑谈起。

    三岁那年姥姥死亡那件事情,一家人只当是徐来太小,已经忘记。徐来也不说起。

    徐来依稀还能记得那冰凉的触感。他不断摇晃着身旁那个萎缩干瘪的身体,布满斑点没有水分的灰紫色皮肤紧裹在骨头上,像树干那般粗糙而干裂的皮肤僵硬冰冷。徐来辨不明白天与黑夜。他只是频繁晃动着那具没有生命的躯体,年幼的自己妄想着度过了又一个漫漫长夜之后,在晨曦微光之中,她还会再一次睁开眼睛,手掌干瘦粗糙摸在脸上像棘条刷过,却带有温度,让他无比怀念。直到李云的爹到来,徐来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能够摇动尸体,从未饱腹的好处是能够在饥饿中支撑的更久一些。

    徐来十岁那年,李云爹在上山采野甘草时,突逢大雨,不慎跌落悬崖。尸骨随着泥水放逐在那幽深的山谷里。徐来执拗要进山找寻尸体。李云娘狠狠的耳光扇在脸上,“你不是我生的,你是我养的。你进山有个好歹,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这是往我心窝里戳刀子。祖祖辈辈的人,长在山里,葬在山里。你爹也算是去了归处。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为了故去的人跟自己较劲,那是难为自己。”

    山间木屋旁,爹的衣冠冢建在那儿。秋雨绵绵不绝,徐来久跪不起,整个身体消融在那场秋雨之中,无言的凄怆随着乌鸦的嚎叫飘向遥远的天际。

    徐来建校毕业那年。李云娘病逝。最终娘还是没等到他们两个举办婚礼。随了老人的遗愿,骨灰撒在了山涧溪谷里,随河漂流,魂归故里。

    徐来紧紧搂着恸哭的李云,“还有我,云儿,还有我。”

    当李云说起她和徐来的故事,王欣适时表现出同情,理解,难过。

    她轻握了握李云的手,“你受苦了。真不容易啊,这一路走来。”李云听着王欣的安慰,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徐来待我算是很好的。他记得我们的每一个节日,每一次的安排,都很用心。可越是这样,我越会惶恐。”

    “你担心有一天徐来会抛弃你?那你眼前的这些幸福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我总是很害怕!”李云掩面,默默流泪。自己肉眼可见的衰老速度,家里没有孩子的熙攘声,诺达的冰冷房间,处处都是死寂。

    王欣右手食指轻磕着桌面,如葱白般的皮肤在咖啡馆温黄的灯光下闪着润泽的光。

    “怎么没想着收养一个孩子呢?按理说,徐来本算是你家的养子。他应该更能接受。”

    “徐来不同意,态度很坚决。”

    “为什么?”

    “他不喜欢孩子,甚至是厌恶。我怀孕那次,自始至终,徐来都表现的很不欢迎这个新生命。他很内敛,极少失控,可我怀孕那次,他一脸的不可思议,而后就是言辞犀利的让我打掉那个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王欣心里暗忖,这个男人骨子里透着冷酷。

    “他一直都觉得当年我爹接他下山就是一个错误。包括后来他娶我,在我看来,有赎罪报恩的成分,这让我很难受。”

    “哦…………?”王欣抿了一口咖啡,“你觉得那不是爱情?”

    “不是,他看我的眼神里哪有爱!”李云自嘲地笑了笑。

    李云的姿色顶多算是中等,三十岁以后,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自己脸上日复一日渐渐清晰的皱纹在肆无忌惮的叫嚣。再昂贵的护肤品都掩盖不住老态。

    “说实话,爱情的保鲜期太短,徐来能够一直不离不弃,源于感恩赎罪其实也不算是坏事儿。”

    李云苦笑。

    “打扰了,在忙吗?”晚饭过后,李云敲了敲书房的门。

    “有事儿?”徐来抬眼,看着李云。

    “王欣开了一家室内设计公司,托我问问你公司有没有生意介绍给她。”

    “她之前的设计样本有没有?刚好有新开发的住宅楼。”

    “这是她的名片,我把你名片也给她了。这些我不是太懂。”

    徐来接过,点点头。

    “麻烦了。”

    “没事儿。”

    李云还欲张口,徐来已经埋头在自己的工作里。李云转身回客厅,打开电视。

    “李云父母早逝跟你没有关系。那些仅仅只是意外。负重太过,可是会变成糟老头子哦!”王欣很满意徐来眼睛里情绪的波动。

    “你总算正眼看了我一眼。”王欣略带撒娇的轻语了一句,水灵的眼睛里全是娇俏妩媚。

    徐来嘴角上扬了几分…………

    第二天傍晚,徐来回家看见李云穿着睡衣,枯坐在沙发上。

    “云儿,你不舒服?”

    “你有了别的女人,对吗?”晦涩开口,她不想问,却又控制不住。

    徐来挨着李云坐下,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李云心里不住呐喊,别承认!别承认!

    “昨天跟王欣说话的人是你?”

    李云苦笑,“你连掩饰都懒得做了?”

    “我不会和你离婚,也不会离开你!”

    “这种不离开有什么意义?你对我根本就没有感情!”

    “你想要什么感情?我对你不离不弃这难道不算吗?”徐来铁青着脸,淡漠地看着李云。“你难道忘记了你曾对我做过什么?”

    李云呆愣当场,大脑在电石火光间飞速倒退。

    “洗洗,换件衣服,我们出去吃饭吧!我也饿了!”不容置疑,眼神冷冽,李云一个激灵,起身朝卧室走去。

    李云跌倒在卧室门口…………

    大脑里的胶质瘤已是四期,没有化疗的必要。

    王欣看着瘫躺在床上的李云,剃光的头上,开颅后的伤疤横穿成一个半圆。

    “她还有意识吗?”

    “半清醒半糊涂!”徐来站在王欣身后,看着李云盘旋在脑袋上的伤疤。

    王欣软绵香甜的身体环抱住徐来,“亲爱的,你受苦了!李云成这样,你肯定心里不好受!”王欣仰起漂亮的脸蛋儿,眼睛里汪着泪水,看着让人心生怜爱。

    “她活不了多久了!”耳听这悠悠的叹息,王欣按下心里的窃喜。

    “李云也可怜!毕竟她那么爱你…………别难过,你还有我。亲爱的!”

    徐来浅笑搂住王欣的腰肢,“你最乖!”

    “亲爱的,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

    “我怀孕了!你就要当爸爸了!”王欣满心期待对方的欣喜若狂。

    徐来冷峻的脸上寒气腾腾。“你当初,也是这样诱骗那些男人的钱,来养活你那个不成器的男朋友?”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王欣恐惧地看着徐来。

    王欣上大学期间,为了供养交不出学费的男朋友,她委身周旋在有钱的男人身边。

    “你什么意思?”王欣退出徐来的怀抱,忍不住后退几步。

    “你和你那个只认钱的男朋友真是一丘之貉。约李云去酒店的是你,还妄想着让我养你们的孩子?”徐来冷笑连连。

    “这孩子是你的,你想赖掉?想提起裤子就不认账?我告诉你,我们俩在一起的视频还在我手里,信不信我拿着它去公安局告你!”

    “那些所谓的证据,还在吗?”徐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男人还在吗?”

    “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钱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看清很多事情!”

    王欣飞奔出门。

    徐来坐在李云身旁。

    他想起小时候的梦里,静谧的山谷寂寂空空,蜿蜒崎岖的泥泞小路两旁荆棘丛生,一直伸向山顶的小路顶端雾气缭绕,和奶白色的云团融合在一起,山顶一片氤氲,模糊而不真切。自己站在破败衰老的木屋前,剥落了的漆色的木头,泛着灰白色的清光,半开着的屋门,吱呀吱呀地轻微晃动,屋内黑洞洞透不进半点儿光亮,徐来紧紧盯着那个漩涡似得黑洞,耳朵里是破败衰老的木门发出的轻微的吱呀声。这许多年的时光,徐来总是会记得那漩涡里死亡的气息环绕在自己身体周围。

    “云儿,早在我们结婚那年,我就做了结扎手术。爹娘早死,让我煎熬了太久。早在我三岁那年,我其实就应该跟我姥姥一起死在那间破败的木屋里。如果你们没有遇见我,也许是不一样的情景。我怎么能允许我的孩子出世呢?那个继承了我的血液的孩子,我厌恶他就如同厌恶我自己。你怀上的那个孩子,云儿,你………………”

    多年的心结终还是没有解开,她已无知无感瘫在床上。

    “头九二九,关门闭口。三九四九,冻破碴口。五九六九,精尻子娃娃拍手。七九鸭子八九雁,九九耧铧满地蹿。”徐来轻声哼着歌谣。

    初来李云家,徐来总是被噩梦惊醒。那时候,李云陪在他身边,唱起的这首歌谣是最踏实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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