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李二叔兴冲冲地下班回了家,放下车子没去正屋,提着自己那用了半辈子的黑皮包直接去了灶间,门还没进就压着嗓子喊:“老婆子,告诉你个特大好消息,咱家能农转非了。”
二婶正在蒸馍,听到这话,揉面的手停在半空,两只眼瞪的象铜铃,好象不认识二叔似的看了很久,待到二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着重了“咱家”这两个字后,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狂喜着问:“真的?”
“这种事我还骗你不成?”二叔满足地看着老婆高兴的手舞足蹈,手忘了去揉案板上的面,却不停地去抹眼睛。雪白的面粉沾满眼眶和鼻尖,象极了一个演二簧的小丑。
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个下午不到就飞遍了全村。村西的刘大娘在路上碰到下地的二婶和大军,老远就招呼:“他二婶您可真有福,听说您们家以后吃商品粮了,就不用汗珠子摔八瓣地去种这二亩地,享福了。”二婶忸怩地说自己种了多半辈子的地,真要没地种还不得闲死。自己的户口转不转的不要紧,儿子们的户口都出去了,以后去县城上了班,她就啥心也不用操了。
第二天一大早,路军的媒人张媒婆火急火燎地跑了来,一进门就喊:“他二婶,他二婶,听说你们家要转户口,那路军的这桩媒还算不算数?”二婶正在灶下生火,刚从院门外抱来的麦秸有些潮,划了好几根洋火也没有点燃,倒熏得她两眼泪。
那天晚上李二婶说服了路军,第二天就给张媒婆回了话。张媒婆也就马不停蹄地去了王寡妇家,听王寡妇讲了一个多小时的入赘条件,说什么李家必须象嫁闺女一样办嫁妆,还说路军过门后平时不能回李家,逢年过节过去一趟也不能太铺张……她心里那杆称开始向李家这边倾斜,表面上却不住地点头应允,心里嘀咕:也不看看自己闺女长啥样,也好意思提这提那。
耐心地听完王寡妇的条件,张媒婆面露苦色,说凭咱这样的人家,这些条件都不过分,只不过李二叔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文化人,在柴禾村也算是个有头脸的人物,要是让他答应这些条件我得好好想想怎么给他家说,少不了磨破嘴皮子跑细腿。为了咱家闺女,我就多费两双鞋了。
王寡妇也是个聪明人,从箱子里找出一块衣服料子。那是她过年时扯的褂子料,村里的裁缝年前忙得没给她做成,就一直在箱子里放着。她想着等这事成了,自己再做件鲜亮的褂子,这件素的就给了张媒婆。
受了人家的好处,没有不给人办事的道理。张媒婆又来见李二婶,先是把李二婶一家人大大称赞了一番,说文化人的家庭就是不一样,夸奖大人通情达理,孩子忠厚老实。把二婶恭维的浑身无处不舒坦的时候,讲出了王寡妇开出的一个个条件。
李二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越听脸色越难看,还没等张媒婆说完,站起来拍着腿破口大骂。
张媒婆赶紧拉二婶坐下,说你先消消气,我来给你分析分析这件事。咱现在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孩子成个家吗?她王寡妇现在再霸道再当家,只要咱的孩子在她家站住脚,毕竟小两口近。两个人对付一个人,她王寡妇还不得乖乖退位?再说了,她老了指望谁?还不是指望咱路军?这个她心里明镜似的,也就是现在咋咋呼呼想震震咱家,以后真成了一家人,还不得屁颠屁颠地巴结咱?
经张媒婆这么一说,李二婶的气消了一半,她静下心来想想也是,一个寡妇家,总得替自己以后想。就说和二叔商量商量后,给张媒婆回话。
在李二叔报告农转非这个好消息前三天,二婶才把商量的结果说给了张媒婆,说他们家答应王寡妇的条件,让她家安排看什么时候定婚怎么和定法要他们家怎么做,提前说一声。
那边还没有回话,李家就得到了这个好消息,一高兴把这件事给忘了。今天张媒婆一来,二婶一下想起王寡妇那些不平等条约来。她又狠狠地划了两根火柴,把那把麦秸点燃。等灶火旺起来,才慢条斯理地说:“他大娘啊,现在这件事我可就说不准了。你说路军以后是要去县城上班的,这个主意我是不敢给他拿了。”
张媒婆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可现在人家李家已经今非昔比了,李家的儿子们以后都会是工人阶级,去城里安家的。即便是这样,几天前才答应的事,现在就要反悔,张媒婆也要抨击一番的。
“他二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几天前才答应的事,现在就要说糊的不成?人家王寡妇那边事也张罗了,钱也花了,到了你这儿又反悔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咱也得讲个信用不是?”
李二婶本来起床气还没有散,刚才点火时不顺利就有点窝火,说起王寡妇心里就有气,张媒婆一说她不讲信用,这火气一下就发了起来:“几天前我们是农民兄弟,现在是工人老大哥,能一样吗?几天前我们家没指望,才答应了她王寡妇的条件。他张大娘,凭良心说,就她那些条件,叫你你答应吗?”
张媒婆想起那些苛刻的条件,想如果是她当然是不答应,但既然收了人家的褂子料,总得替人家说话,说:“这事王寡妇那边总得有个交代。”
李二婶站了起来,从没这么硬气地挺直了身子,一边做出送客的样子,一边说:“王寡妇那边不是张罗的吗?你去那边问问用了多少钱,我们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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