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粒

几十年前，农村还没有推行机械化作业，所有农活全靠手工操作。

这等于说，大麦、小麦和水稻的种植与收割纯粹依靠人力 ，大麦、小麦和水稻的脱粒还是纯粹依靠人力，没有一点投机取巧在里面，少使一分力气，就少一粒谷物归仓。

真真正正一分耕耘一份收获。

记得那会，大田归集体所有，家庭手里仅有几分自留地。

谷物收割上来之后，紧接着就要进行脱粒，一天不敢耽搁，只有颗粒归仓才真正安心。

颗粒连缀在秸秆上，堆在场地或者门前屋后，总叫人不踏实。因为万一碰着坏天气，一连几天阴雨绵绵，颗粒就会发霉变坏，这一个季节汗水白白流淌也就拉倒，关键是全家人少了口粮。

民以食为天，如果家里粮食袋子空空，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每逢收割庄稼，那几天家里的气压会突然降低几个刻度，大人们都沉着脸色，看上去心事重重，尤其母亲，说话走路都急如星火似的。

没有脱粒机的年代，石滚首当其冲。

农人们双手抓住秸秆根部，用秸秆稍部狠狠拍打石磨脊梁，力气越大，麦粒脱离秸秆就越干脆，同时，蹦哒的颗粒不分方向地击打在人的身上，间不容发，犹如鞭子在空中四处飞舞。

农人们头戴三角巾，身穿厚衣服，可是一张脸没法包裹，只能裸露在外，被飞舞的麦粒撞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抿嘴闭眼用力甩动胳膊，就好像憋住一口气在水底潜泳，尽最大力量往前划。

用力干活，天气又热，不一会儿，厚衣服内汗水淋淋，头发湿了紧紧地贴在头皮上，于是，从头到脚痒得钻心，好似有无数的虫子在皮肤上既钻又咬，却腾不出手来抓挠。

实在忍耐不住，就暂且停下手里的活，跑到旁边的树木跟前，紧紧地贴到树干上，浑身扭动起来，通过树干与身体的摩擦来挠痒痒。

那倒吸口气、龇牙咧嘴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正在享受美好的事情。

可这样的时刻不能太长，从石磨旁边接二连三地传来催促的声音。

因为石磨不是哪家单独所有，等着石磨脱粒的村民还有几家排在后面。

即便没有外人等待，自家也着急，天晚了，要下雨了，生怕有突发状况出现。

时间往后推了几年，社会进步了，脱粒机应运而生，那也没到每家拥有一台的程度，开始是生产队共有，后来是几乎村民合买一台。

所以，脱粒的场景更是热火朝天。

一个人站在机头负责往脱粒机里喂稻把麦把，后面一溜站着几个人击鼓传花一样地传稻把麦把，另外有人站在机尾 ，不停地把脱下来的颗粒往口袋里扒拉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犹如流水线上的传输，一个环节跟不上，整个进度必然受到影响。

人们心情急迫的原因，除了一家一家排在后面等待，你家脱粒完了我家跟着上，还有就是担心突然停电，担心突然下雨。

没有电，脱粒机就运转不起来，所有的动作就得停止，这满满一场地收割上来的麦把，该如何是好？

是继续等待，还是一趟一趟运回家？

骂天骂地也拿不定主意，因没有人知道停了的电什么时候再来。

等了半天，电不来，说不定前脚刚走，后脚电就来，这种左右为难下不了决心的时候任何人都经历过。

最最叫人无语以对的，就是突然天降大雨，哗哗的雨水浇打在满场热腾腾、干爽爽的麦把上 ，农户们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

焦虑、伤心、失望、难过、愤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万句“草泥马” ，随着大雨倾盆而下。

如果大雨过后第二天太阳高照，那还好，一切来得及，如何接下来雨下个不停，那满场的麦子如何是好？不敢想象。

所以，麦子收割上来之后 ，随之而来的脱粒才是最叫人着急的事情，因为麦粒离开秸秆，即便太阳躲着不出来，也可以摊开在家里的旮旮旯旯等个三两天。

如果事不凑巧，麦子收割上来之后，一直阴雨绵绵，农户里只好在家里脱粒，没有石磨，木板凳、木桌子都可以派上用场，抓住麦把使劲拍打桌子板凳就是，而且全家总动员，个个上。

直至吃上香喷喷的米饭或者麦饼之后，所有关于耕种、收割与脱粒的辛苦才会抛到脑后。

对于庄户人家，栉风沐雨不算苦，日头烧烤不算苦，伤心与绝望才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