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过的最大的“甜”就是开一家蛋糕店,靠近学校,是中学,离集市也不远。
每天早晨,一打开玻璃门,满屋的奶油、水果、巧克力、发酵了的面粉……各种味道混在一起都急着往外跑。
跑到上早读学生手中提着的豆浆油条小笼包里面去;跑到对面商店正眯着眼洗头胖老板的指甲缝里;跑到每天骑自行车上班物理老师气喘吁吁的鼻息里;跑到紫罗兰泡桐树旁边教室的班级牌上;跑到打扫清洁区一群正在发育少年手中的扫帚和拖把里;一直跑到包子店、煎饼摊、拉面蒸饺和糯米饭团等一趟小吃艳羡的目光前……傲娇地说道:“你们都没有我香甜”。屋子里放着悠扬婉转的音乐,然后我带着这些调皮任性的小精灵,开始做一些甜甜的事情。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在门前的空地上支个摊,放上些糖果和做的甜饼。糖果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薄荷、草莓巧克力、猫爪棉花糖、花生牛轧糖、大白兔……满目琳琅地摆在一起,最后卖不完剩下的就自己吃。经过路人目光扫过,糖果害羞后的味道变得更醇正。
每天晚饭后,我会踩着傍晚的步调,拿几个小点心给路上遇见的小不点儿,在这条不长的老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路过都是熟人,有的招呼一声赶着回去和家人吃晚饭,有些无事则互相寒暄一阵提醒别忘了第二天的集会。水果摊旁边的象棋摊依旧热闹,一群小孩儿在广场上玩着我看不懂的游戏,和我这样年纪的老人在夕阳下活动各自的腰肢,而我,总是一一问候之后,缓缓走回自己的蛋糕房。
日子就这样在芳香满屋中一天天过去,小店前人来人往,偶有观望,却不曾驻足。我一个人望着叶合叶散、阴晴雨雪,最欢喜的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有了新意和留恋。只是有时面对黄昏,会失去入夜的勇气。在入睡之前常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当年,她就像慕斯蛋糕的味道不经意间漂浮在我的鼻息前。伴着房间清新的日文歌,她轻轻走路目不斜视的样子、认真用勺子吃饭、冬天背着紫书包手捧热水杯带着蓝围巾、和朋友聊天时爽朗笑容的样子……都让整个人在她面前像面包一样酥软。她的出现,让我对于明天有了新的期待,愿意久久站在人群中间望着她经过。
从学生口中得知,她大学刚毕业到这里来实习教学,还充满女大学生的机灵与开朗。老师们都叫她小李,孩子们则调皮的口气称呼“李老师”。夏末秋初的时节,她总是穿着一袭长裙,活泼的马尾依旧浮动着学生的气息,走路时白色的臂膀轻轻挥动,像是谱写着秋天动听的旋律。见了同事就礼貌地笑,在学生面前本想假装严肃,却也总是绷不住,月牙的眼睛和学生一起开怀。
总会有那么一天,在我观察她许久之后,她也开始注意到我。天高气清的秋日,让人颠倒早晨和黄昏的时节里,我们四目相对。我向她挥手致意,沾满面粉的右手也许很奇怪吧。她好奇地笑笑,迟疑了一会儿,上课铃声响起,匆匆离开。铃声总让人讨厌不是吗?
放学后,她悄然来到我的店里,挑了一个小的水果点心蛋糕,我像一个小学生被老师突击检查作业一样愣了神,她笑着把蛋糕往我眼前晃了晃问多少钱。有时候,一个人不经意间走进你的生活就像在蛋糕奶油上点了一个小红果,开始有了色彩。认识后,我们一起在蛋糕房里聊着过往,我醉酒之后的囧事,她失恋的心酸;我写的诗歌、弹过的吉他和她去过的一个个城市、看过的风景;有的时候也憧憬未来,看云看雨、漫谈理想,她踌躇满志的样子有些陌生但也还算可爱;她偶尔也和面,做出奇形怪状的蛋糕来。可我记住的只是她脸上点点白面的样子。
雪花未落的那年冬日,一次她问我,会不会在这个小城待一辈子,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除了读大学离开过,其他时候一直待在这。我没想过别处的人怎样生活,那里会不会也是四季分明,我也可以在那里拥有一群好朋友吗、他们会不会喜欢吃我做的蛋糕......。她嘴里嚼着面包,笑着说我是个傻子。她笑的那会儿,你开始对美好没有丝毫怀疑。
新年还差几天的时候,她来告诉我自己快要离开了。烤箱发出低沉的声音,我一直低头做着蛋糕,她停顿了一阵,(这段时间就好像当初刚遇见她,我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样),然后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我抬起头望她,由于背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那个身影离我的距离那么遥远。不知沉默了多久,她的身影也看不到了。
在给她生日蛋糕做好的那天,我在背后看她等公交去机场,冬日站台下的她显得单薄。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不顾一切离开这里,跑到她跟前牵起她的手一起去未知的远方,去感受她讲过的外面的世界。终于我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只能在喧闹中目送车子渐渐远去,也知道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她出现了。她离开的那一天,我没有开门营业。第二天,出了一品新蛋糕,叫“别离之味”,很少人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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