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贵看过所有的简历,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他看得很仔细,每一份都看好几分钟,通常先看右上角的照片。女的也不少,似乎也都争先恐后的跳到他眼睛里来。他于是重新在挑出来的简历里再细细的搜寻,看得眼睛都有些模糊了。直至看到邰甜珍的时候,用手扶了一下眼镜,凑近了看,又拿远了看,在台灯下盯着看了半天。
窗户半开着,初秋的晚风习习吹动他稀疏的头发,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他觉得烫了才放进玻璃烟灰缸里,死死捻了一下。灰白色的脸原本肌肉都是纵向排列的,这回竟有几条横过来了,满布红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这时他其实已经看不到简历上的文字了,只见照片里的人对他莞尔一笑,似乎还眨了一下眼睛。
当了副总,负责组建团队,找几个称心如意的帮手,再顺便找个可心的女人,这是他打的如意算盘。投资方既然大手笔的来创业,人们又都像疯了似的来投奔,对他的敬畏自不必说。他深悔先前的循规蹈矩和守旧,错过了多少人间极乐——在国企上班,守着不能碰的病殃殃的老婆,一碰就要住院。
辞了工作,自己砸了铁饭碗。要清高可以继续守下去,然而世界变化那么大,不如趁着还不太老赶紧出来看看。他从前一张报纸一杯茶的度过,几十年的日子活像着火的纸塔,刹时灰飞烟灭,什么都不曾剩下。他要开始,婴儿般的张开怀抱,睁大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一晚上都在梦里与邰甜珍耳鬓厮磨,那是他选中的女人,仅仅凭着一份简历就选中的女人。早上醒来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说,“我还不老,我可以!”用手捋了一下头上数得清的几根头发,挺直了腰背。
保持这个姿势走到房门口,接他的人赶紧打开车门请他上车。对面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该死!”那是他的老领导,已经坐上了轮椅,每天都坐在窗前盯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心里直发毛。
“回见!”他迟疑了片刻,这才淡淡的说。
老领导的花白头点了一下,面无表情,仍旧盯着他。
秦世贵看见老领导的前后左右站满了人影,都没有五官,挨挨挤挤的围着他。他惊恐的张大了嘴巴——然而那些人影渐渐减少了,模糊了,不见了。
“最后还不是——!风光一时!”
他决然坐进车后排靠窗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板起脸来说“开车!” “去哪里呢?”有个声音问他。他以为是司机,却发现司机还没坐进车里。分明就在耳边,向左转过头却没有什么人在旁边坐着,仿佛又听到Duang的敲在心头,自己也问:“去哪里呢?”
他戴上眼镜,扳着指头想,今年五十一,三年成大业五十四,到六十还有九年,竟没有几个年头可用了,老而无用也是可怜的事,便不由得一声长叹跌落了手里的资料夹。然而他懊悔了,猛然拾起资料夹,从里面抽出做了记号的几份,单独放在了公文包内侧里。他的眼里重又发出了自信的光芒,赶在退休前把一切都补回来!司机转过头问:“可以放音乐吗?”这样的媚笑看起来很舒心,他微微颔首表示许可。
他又坐进自己的世界里,格外的明亮。他目睹过很多东西,然而很模糊。被火烧着了的纸塔一般的过往躺在他面前,这过往化为了灰也阴魂不散的漂浮在眼前,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前进。
直到坐在发号施令的地方,他才体会到权力的滋味——就像婴儿心心念念那一口母乳,陡然上到了天堂,这才像个样,那些日子究竟算什么——夹着尾巴像条狗,然而又不如狗,狗还可以选择主人,他只能接受命运。
所有的部门都组建好了,称心如意的帮手都发誓效忠于他,至于可心的女人——邰甜珍,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她,天真单纯,安排在他直接管理的部门——手下人真是厉害,立刻给他组织了一场生日宴会。他假装推辞不过——那些年的过往里学会的假客套,这时候仍然有用,可能永不过时。
邰甜珍果然中了圈套,他趁着跳舞的机会抚摸她的背,还用眼神套她的心思——他发觉她根本就没有反抗之意,是天真还是假装上钩,他也不想分辨了,心里开始计划进一步的行动方案。现在的小姑娘不好说,也可能愿意找个靠山——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只相信这一种逻辑,用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判定——她就是这样想的,必定如此。
秦世贵的老婆和他在一个单位,是做编辑的,经常倒班。他下海了,当了副总,也是日理万机。他老婆也掐不准他的时间,因而他能够算准时间把邰甜珍带到家里去。
色胆包天的人是什么也不怕的,看到邰甜珍来请示工作,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几步跑到门口关了灯,锁了门,身手矫健得像个小伙子。当他抱住邰甜珍时,她惊呼了一声,被他用手制止了。他边亲吻她的嘴,边上下其手,饥渴的样子被黑暗遮掩了。她带着绝望随他去,能怎样,怎样才是对的,活下去——各种想法都在脑海里上下跳跃——他的手也是——她一任人家把她拖进了深渊里……
秦世贵也明白不能在办公室里太过分了,时间长了外面的人会生疑,邰甜珍的心里也接受不了,这还是一次试探——他要确保她是不反抗的,顺从的!他能给她什么,这倒不用多想,当然他是一个靠山了。
在人前碰到的时候,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神总是在找机会暗示邰甜珍,让她找理由去见他。年轻女孩在人家眼里就是鲜美的羔羊,何况她还长了性感迷人的五官,那简直就是令人馋涎欲滴。羔羊可不知道实情,也许知道却并不懂得怎样避免被吃掉,或许误以为这种吃法不会抽筋扒皮——迷途羔羊的命运往往可悲——可能只剩下被谁吃的问题,而不是会不会被吃。
邰甜珍刚毕业一年,四处找工作。她家是农村的,还是条件很差的那种——幼年丧父,母亲改嫁,跟着奶奶长大的,历尽千辛万苦才读了大学。她的人生始终自卑,也始终迷茫。直至被秦世贵发现,她已经迷迷瞪瞪的独自彷徨了好一阵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迷人,也不知道迷人会带来什么。
秦世贵算是一个文人,之前一直在国营媒体当官,专业上倒有几把刷子,因此被挖角到私企当执行副总。他也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迈出这一步的,一旦他迈出了就好像重生了一样,想要把之前失去的全找回来——权力和女人,两样都占有,还要赚大钱,让老领导那帮人看看——他绝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也不过几十年嘛。现在他要把每一天当作一年来过,这才不枉虚度的光阴。
他算准了时间,把邰甜珍带到了自己家。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把她抱住,边亲吻她边往卧室里移动。她感到了屈辱——试图推开他的手,扭过头躲开他的嘴,然而她为什么要来呢?终究能被人带到坑里的都是没有方向的,能被拖入深渊的也都是自己不相信可以找到方向的,她还是沦陷了!
在床上,秦世贵兴奋得难以自持,他有冠心病——随时备着救心丸。他交代她,如果他出现情况,给他服一粒就行。然而她光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冷冷的看着他丑陋的身体,没有任何情绪。他有点尴尬,“不愿意?嫌我老?”沉默——他不甘心,继续进攻。他知道她的弱点——只要再温柔一点,再像个可以依靠的人那样,她就会像报恩一样给他一切了。
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就算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一个年轻女孩的身体,也应该没那么容易才对。然而秦世贵运气好,邰甜珍是从小缺乏爱和温暖的缺陷型人格,因而她具有典型的寻找依赖症候群,对于人家一点点的恩惠她都舍得拿出自己去报答——她并不知道那点恩惠根本不值得报答,更别说用自己来报答了。可就是这样,她所拥有的很少,对自己没那么珍惜,渴望常常使她迷失了方向,这正好成为了秦世贵利用的点,他还是得到了她的身体,在她迷惑不安甚至痛苦的状态下。秦世贵自己也隐隐感到不安,仿佛做了亏心事,长时间不敢面对她的眼睛。他能给她什么呢?其实他还不是什么也给不了,却无端的给了她痛苦和伤害。她连哭都是低低的啜泣,可是他更可怜——竟然连哭都不会了,还不许她哭!
大约过了几个月,他总是迫不及待的需要她的身体,她总是半推半就的给了他,然而心好像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异常讨厌的人。唯一从他那里得到的就是,稿子很好过,他还会给她亲自指点。这样算潜规则么?她又不是笨蛋,靠自己也是可以的啊!那么究竟为什么要跟他呢?她似乎感到了某种边际需要树立起来,她不需要他的怜悯,更不需要给他什么,她又不欠他什么,他这样恬不知耻的索求是该被拒绝的!
邰甜珍终于明白,她只是一个隐形的情人,见不得光,而她失去的太没有意义了。尤其是秦世贵有一回得意忘形的说:“没想到,年轻姑娘什么都愿意——简直想做梦一样……”。
这句话就像一把剑插入了她的心脏,她终于死了,从精神上杀死了那个萎靡不振找不到方向的自己。她重生了,放下不值当的一切,去开始新的生活,可以大口呼吸的生活!
秦世贵最后一次见到邰甜珍的时候,他有点吃惊了——她眼里露出来的深意让他感到害怕,那到底是什么,他只觉得凉嗖嗖的直入他的心底,要取他的性命。她还不至于——他根本不信她有那种魄力。
直到吃完饭走到路口的时候,秦世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邰甜珍说:“你很坏,坏透了!”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她知道他还呆在原地——“因为你,我恨自己!我恨那些迷茫的日子,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因为你变得更加不堪回首!”
头顶的太阳着火了,秦世贵被烤成了一节焦炭,长久的立着,如果一阵风吹来,他一定会轻轻倒下——他的人生又像着火的纸塔一般灰飞烟灭了!
网友评论
本文甚好。入骨三分的活画了一个极其恶心丑陋的官僚,可以给很多人当镜子照,使之自见腹心。也可以给很多人看样子,戒之,慎之。勿自辱天生地养之身,投入无明之地。
本文甚好。入骨三分的活画了一个极其恶心丑陋的官僚,可以给很多人当镜子照,使之自见腹心。也可以给很多人看样子,戒之,慎之。勿自辱天生地养之身,投入无明之地。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彰),国乃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