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蓟

作者: 由贵 | 来源:发表于2017-12-22 18:52 被阅读280次

    初夏温暖的阳光从窗玻璃透进来,照射在市少年收容所接待室的水泥地面,许红梅坐在长椅上望着操场上正在做广播体操的少年犯们,抱着期待与焦急的心情一分一秒地等待,直到一位十五六岁的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的少女走到她面前,才露出舒心的笑容站起身说到:“小菊,今天你可以回家了!”

    2016年6月8日,这是半年前的一天,许红梅忽然半夜二点接到局里的电话,要求迅速赶到火车站北的沿江路一幢破旧的出租屋。当到那里时,出租屋楼下已停着警车与救护车,还有好几个记者,不时发出“哔布——哔布”的警报声,局里的同事封锁了现场,拉好警戒线,让她准备好上楼谈判。

    “是什么情况?我要穿防弹衣吗?”许红梅换上衣服,测试对讲机。

    “不,对方是个女孩子。”警长说道,“从附近邻居反映的情况是这样,那孩子与一名中年男子在屋里发生争斗,到女孩不断发出叫喊,从窗口观察男子倒在血泊之中,我们刚才尝试破门而入,她用刀顶着脖子说要自杀,僵持有近一个小时了。”

    “女孩,多大?”

    “大概13,14岁的样子,有点受惊过度,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那我的任务就是劝说她放下刀,跟我出来对吧?”

    “如果时间拖得太久,她依然不愿意出来,就转移注意力,尝试夺走刀,给我们腾出机会冲进去。”

    “尽量给我多一点时间,我劝说孩子出来,强制夺刀与破门可能会受伤,也会造成她心理的阴影。”许红梅戴好对讲耳机上楼。

    “注意被害人的情况,确定是否生存,救护车在这里候着。”

    “收到!”许红梅走进狭窄又潮湿的楼梯,在二楼门外停下,她透过这扇破旧布满缝隙的木门隐约发现房内一片凌乱,不时随着午夜晚风迎面袭来一阵血腥的气息。

    此刻,她不得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理状态,虽然作为谈判专家已有四个年头,但每次遇上的嫌疑人都形形色色、各有不同,时不时还会出现突发情况,有遇过手持菜刀架人质脖子的,也见过抱着孩子要跳楼的母亲,但十三四岁杀大人的女孩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可以进来吗?不要害怕,我是来拿水给你的。”许红梅先轻轻敲门,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不,不……”屋里传来微弱,又断

    “你不渴吗?我带了水,我是许阿姨,你不要害怕。”许红梅觉得女性谈判专家更容易接近嫌疑人,让对方放松警惕。

    房间里沉默了大概十分钟,“卡——”门栅意外地打开,许红梅警惕靠着墙轻轻推开门,迅速往里间瞧了大概,头缩回来再蹲下身,把手里的瓶装矿泉水先滚进去。

    “我可以进来吗?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我只是拿水你喝。”许红梅把手举到头上,尝试走进屋内。

    “不,不……”透过昏暗的灯光,房间角落的衣柜窝着一位衣衫褴褛衣服沾满血的少女,一边喝着滚进去的瓶装矿泉水,一边喃喃自语,目光呆滞,脚边放着一把水果刀。

    “你不想我进来吗?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许红梅很快判断少女口中的“不”可能是一种惊吓后的无意识自言自语,所以慢慢走到屋内,果然少女没有激烈的反应,但屋内映入眼底的光景反倒让红梅有几分惊恐。

    她虽然经历过无数次与犯罪现场的谈判,有抢劫的、有凶杀的、有自杀的,但这一次的现场异常血腥,房内只有一厅与一洗手间,大厅物品散落一地,中年男子混身是血的倒在正中,身上似乎扎了数刀,腹部血肉模糊,鲜血不断向地板溢出,面容扭曲而痛苦,嘴角抽搐吐着血沫,没有穿鞋的脚还在微微颤抖,而这些竟是眼见这少女所为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别怕,别怕,好孩子,好孩子,你是好孩子!”红梅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轻声安慰孩子,尝试靠近。

    “我,我,我,怕,怕……”少女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口吃,但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天生,看起来身型较为肥胖,无神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挂着两条泪痕,四肢布满淤青与划伤的痕迹。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我手里什么也没有,是不是?”红梅继续靠近,虽然对讲声响起来“二楼,二楼,情况如何,如何?”

    “啊!不,不,要,要,过……”少女受到声音的刺激,全身颤抖,抱着头大嚷起来,又抓起来刀子顶住自己的喉咙。

    “收到,我在尝试接近少女,再给我点时间,先不要上来。”红梅说完把对讲机拿出来,指着给少女看,对少安抚说道,“别紧张,别紧张,你看,这是一个电话,没什么。”

    “他,他,要,要,对,对,对,我。”少女指着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又扯着自己的衣服,露出受伤流血的肩膀。

    “哦,我知道,我知道,他要伤害你,对不对?”

    “嗯。”少女点点头。

    “没事,我是警察,我会帮你,他伤害不了你的,相信我,把刀放下,好吗?”

    “警,警,警察,要,要,抓我,吗?”

    “不,我是帮你的,把刀放下,我带你去包扎一下,你看,你流血了,痛吗?”

    “嗯。”

    “很痛对不对,所以我带你去找医生,医生会治好你,先把刀放下,别怕,别怕,别怕!”红梅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接过刀,扔到一边,小心地扶起少女,牵着她的手走出门外。

    少女走到楼下,红梅将她送上救护车,看着少女浮肿的脸庞与无辜的眼神,红梅回忆起楼上血腥的一幕,内心充斥着各种疑虑与同情,而再次见到少女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知道我叫你来是什么事吧?”警长坐在办公室对红梅说道。

    “我也刚好来找组长。”红梅坐到办公桌前。

    “这样,什么事?”

    “都是为两天前那个少女的事吧!”

    “果然是心理专家。”警长拿了一叠资料递给红梅,说道,“这件案居然还上了网络热搜索,搞得社会舆论挺多的,少女叫陈春菊,14周岁,广东河源人,初步鉴定有智力障碍,语言故障,目前暂时关押在收容所。”

    “这调查报告说她独身一人到广州找工作,到达车站后给52岁的无业男子杨某以帮她找工作为由,诱拐到出租屋内欲进行性侵,但由于被害人强烈反抗,在二人搏斗过程中,吴某受伤至死。经调查,杨某在95年因猥亵未遂罪,坐了3年牢,出狱不久又因强奸罪,判型5年,期间表现良好,提前2年释放。”红梅皱着眉头,继续说道,“简直是个人渣!这样的惯犯,我觉得一个智障的农村女孩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我那天看到现场的血量很惊人,难道不排除有第三者他杀的可能?”

    “他杀?你觉得现场有第三者入侵杀了杨某后离开?”

    “这男的个子虽不高,但也是中等身材,以其力气与身型,加上惯犯,对付一个14岁的孩子绰绰有余,怎么会反而在搏斗中给杀掉呢?”

    “不,我们目前从现场搜寻到的指纹,甚至包括指甲、头发没有发现第三者,但是就像你说的一个农村智障少女在防卫过程中杀掉一名中年男子,从整个现场的惨状,作为警察的我们都难以信服,所以这也是我找你的目的,给她做一份心理评估报告。”

    “为什么选择我?”

    “是的,虽然已有做了初定的鉴定,但一方面你是专家,二是当时你在现场最早与她接触,可以说服她走出房间,她对你放下了戒心,本案涉及到未成年人,网络舆论太多,媒体都在争相报道,别让公众质疑我们的办案能力,这份心理报告要具有权威与说服力。”

    “我清楚了,我现在就去收容所找女孩好好谈谈。对了,验尸报告呢?”红梅站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哦,林学文那边还在检验,估计也快了。”

    红梅看了看表,现在经快中午一点了,所以打了一通电话回家说不回去吃饭,再询问孩子的情况,接着就开车赶往收容所,一路上经过市第四人民医院的时候,留神缓了一会儿,又拐进医院,因为局里的法医科刚好就在设在医院附属楼里,她想可以先找学文看看验尸报告,或者可以从法医的角度得到一些线索,更好揣测当事人案发当时的心态。

    “文叔在吗?”红梅坐上电梯,到了七楼的验尸间,径直走了进去,她与学文是同一批学员,他选择进到法医科,而她由于不喜欢每天对着尸体,加上犯罪心理学成绩优异进了刑侦科。

    “哦,找文叔吗?”一位穿白大衣外裹透明塑胶衣的年轻法医走到玻璃隔间,塑胶衣上面尽是血渍,他拿下口罩露出腆腼的笑容,一排牙套十分抢眼。

    “你是树鑫吧?哦,现在换成你操刀啊?”谢树鑫原来是学文的助手。

    “原来是梅姐啊!文叔在九楼做血液喷溅实验,我在处理些边角料。”

    “哦,哦,我是来找他,想看看上次火车站出租屋凶案的验尸报告。”

    “想起来了,那个刺成马蜂窝的中年男对吧?我们一起剖的,编码我查查,记得是4034号,哦,你换上旁边的衣服进来吧!”红梅换了衣服走进解剖室,立即给另一具尸体吸引住了,尸体的皮肤血肉模糊,又红又黑,虽然作为警察,她极少近距离接触尸体,尤其发现自己当母亲后,对这些恐怖画面的承受能力急剧减弱,近两年在工作中刻意避开。

    “哦,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先盖起来吧!那具死得实在吓人,又没创意。”谢树鑫用白布盖好尸体,查了一下电脑,从里间的冷冻屋推出一具脚上标签为4034号的尸体。

    “现在的小年轻,还要求尸体要有创意!”

    “梅姐,我们这边工作要找点创意,才能适应,就像你要这一具,就很有意思了。”

    “怎么有意思法?”

    “身中十二刀,凶器是这把刀,似乎是很普通的死法。”树鑫右手拿着一把包在塑料封口袋里的水果刀,左手指着尸体躯干上每个创口说道,“这把刀,刀长8.5CM,有锈斑,中等锋利,一把很普通的水果刀。但是,你看到这些伤口每一刀就扎到要害,心脏、肺部、脾脏、肝脏,扎的力度与位置极为精准,连肠道这几刀都是,同个地方扎好几刀,创口相临,肚子破了个大窟窿,肠子当时直接就一下子就流出来,刀刀要人命。

    就心脏这一刀,肯定是第一刀,创口有点不大规则,这是扎上去后扭动过的痕迹,被害人的致命度与痛苦度可想而知,还有颈部这一刀,痕迹与其他创口很不一样。”

    “你知道嫌疑人是什么样的人吗?那只是一个年仅14岁的农村女孩,还有微弱智障。”

    红梅听了树鑫的讲解,略为激动地反问道。

    “我有看过嫌疑的资料,但我说的信息是从尸体推测,你看尸体右手腕上的痕迹,这大块尸斑,当时被害是右手握刀威胁她,接着给嫌疑人用力掐住手腕,左手迅速抢夺过刀反捅过去,嫌疑人的身高应该在168-170CM,身体强壮,臂力惊人,下手淡定。”

    “树鑫又在大力发挥创意了。”笑容可掬的眼镜大叔林学文走进来。

    “文叔,你怎么看?”红梅问道,“确定现场真的没发现第三者入侵的痕迹?”

    “还真的没有,指纹、指甲、头发、唾沫的DNA各种蛛丝马迹我都检查过,刚才又再做了一次血液喷测实验。”学文拿出一些现场照片还有检测数据给红梅说道,“你当时有看到现场的血量很惊人,喷浅血迹最多,代表双方确实激烈的搏斗,但其中又有一串连续的滴血迹,这就是我比较困惑的地方。”

    “你这个老练的法医也困惑?”

    “是啊! 不止文叔,我们都困惑。你看尸体上颈部这个创口,如果正常搏斗,嫌疑人拿着刀乱砍的话,那肯定伤口是从由内向外划过去,力度由深至浅,创口是极为不均匀的,被害人的手按理也用去本能地挡住,会留下一些伤口。但是……”树鑫抓起一把塑料尺站在文叔跟前,示意搏斗时用力划过对方脖子,接着又走到他背后,扯住他的头发,说道,“从力度与方向判断,我觉得是应该是这样,不是正面搏斗,是被害人中了前面几刀后,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给嫌疑人直接割喉补刀,类似杀猪放血的手法。”

    “臭小子,快放开我!把我当猪啊!”学文推开树鑫,接着说,“不过这家伙说的是有道理,那一连串滴血迹这样解释也是通的,被害人极可能被割喉后还在地上爬行,那真是一种折磨。”

    “但你们觉得一个十几岁女孩有能力这样做?她是在为保护自己不受性侵而防卫,为什么要对被害人下此毒手力?”红梅惊讶地反问道。

    “那就要你去问问她了,我们认为尸体是不会骗人的,被害人确系给这女孩所杀,而且这不是即兴杀人,带着有某种预演与仇恨,尸体给出的结论就是这样。”树鑫盖好白布把尸体推了进去。

    带着诸多的不解与疑问,红梅离开了医院,在下午三点到达收容所,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刮起一阵狂风,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刹时下起倾盆大雨,红梅跟着狱警经过阴暗的走廊,径直进到最后面的房间,隔着铁栅栏看着少女脸对着墙,蜷缩在墙角。

    “你还记得我吗?”狱警给了红梅一张简陋的折叠椅,站在一边等候。

    “你……”少女微微的回过头。

    “是的,我是那晚的许阿姨,记得吗?”红梅的声调很轻。

    “是,是。”少女说话的时候还是有明显的口吃,红梅注意。

    “不要怕,我只是来看看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是,是。”

    “可以走近一点给我看吗?”少女没有回答,但惶恐的眼神落在狱警身上,很明显少女的精神状态还处于紧张与不安之中,所以她告诉狱警到门那边等候,她才可以更好接触嫌疑人。

    “好了,没事的,你可以靠近一点,小声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他,想,想,摸,摸,摸,我。”少女轻轻挪动了身体,红梅下意识观察,虽然年仅14岁但身高有168CM,而且身材肥胖,四肢粗大,体重有160斤,脸大而浮肿,但还是白里透红的脸蛋还是透露出孩子的稚气,这些资料与档案一致,外形特征也符合了法官的推断。

    “所以你生气了,接着就用刀想捅伤他?”

    “是,是,他,他,用,刀,刀,刀子,叫我,叫我,脱,脱,衣服。”

    “嗯,我知道,我懂的。”

    “是你抢过刀子的吗?还是有其他人?”

    “我,我。”

    “你看见他拿着刀子不怕?不担心他伤到你。”

    少女沉默片刻,使劲地点点头,眼睛依然充满惶恐与不安,接着又再断断续续地重复刚才说的话,很难判断是故意还是思维混乱。

    “等等,我们聊点你的家,好吗?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有吗?”

    “爸,爸,妈妈,不在。”

    “都不在了吗?去世了?”

    少女沉默不语,接着又是使劲地点点头。

    “那哥哥,姐姐呢?弟弟,妹妹呢?”

    “不,不在。”

    “也不在?”

    “有。”

    “有什么?”

    “小明。”

    “小明是你的哥哥吗?”

    少女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小明,小明,他,他上,上小,学,学。”

    红梅觉得这样的问,确实得不到什么确切的信息,少女这样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适合填什么测试表格之类,其实作为女性她挺同情与理解这女孩,作为智障女孩子在农村肯定受人歧视与排斥,而现在到了城里又给一个人渣不明不白带去出租屋意图性侵,从生活与案件来看,她从出生就注定为受害者,所以可能现场的反抗不仅是对那中年男的个人行为,可能还夹杂有某种内心对社会的反抗情绪,所以就像多年的愤怒情感一触即发,才会酿成现场那样的惨相,直接把对方杀掉。

    “这不是即兴杀人,带着有某种预演与仇恨。”红梅忽然又想到树鑫说的话,心中喃喃自语道,“看这样只能确定人是她在反抗过程中杀的,动机明显就是保护自己,但是残忍的刀法并不像当时一时被激怒,而且她还要有那个能力,又是一系列的问题?”

    晚间,许红梅从单位回到家里后,就窝在书房在电脑前不断“啪嗒啪嗒”地写着报告,时而打电话询问同事整个案件的侦察进程,时而起身翻找一些档案与资料,但始终无法对少女的心理状态下定论。

    “孩子她妈,宝宝睡了,你还不准备睡觉吗?”红梅的老公敲着门走进来。

    “啊!几点了?哇,十一点半了,给宝宝喂牛奶了吗?”红梅似乎没有要睡的意思。

    “喂了,喂了,哄了半天才睡。你在搞什么?一来就躲在房间,灯也不开,领导知道你经常在家加班吗?是不是要加奖一下?”老公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好啦!好啦!我快要睡了,这案件真的好复杂,我理不清头绪,周五还要提交报告!”“怎么复杂?就上次半夜三更跑去车站那件,你不是都成功谈判把那女孩劝出来,按道理这种事属于正当防卫,有什么特殊情况。”

    “哦,你怎么知道?”

    “新闻这两天都在播,微信也在传,还专门提到关于女性预防性侵与防卫的话题。”红梅老公说道,“那孩子还好吧?未成年人届时怎么判刑呢?”

    “我今天去收容所看了,那女孩胖胖的,有点傻,说话口气还含糊不清,看起来不大好,挺可怜的!像她这样的年龄,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要是裁定为故意杀人的话,应当负刑事责任,但不满18周岁,还是会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即使最终裁定不是故意杀人,不予刑事处理,我觉得像她这样的情况,还是会送去收容教养。”

    “这怎么能算故意杀人呢?她是因为那男人要强奸她,并用刀威胁她,才采取防卫的,双方搏斗过程中捅伤男的至死,打来打去还用刀子很难把握吧?”

    “因为那个要强奸她的中年男子,从法医的尸体鉴定结果来看,认为女孩有故意行为,死者给捅了十几刀,手法娴熟残忍,过程就像给折磨与虐待至死,就算不是故意杀人也算是过失致人死亡。”

    “那女孩可以虐待一个意图强奸她的男子?你刚才不是说她看起来有点傻。”

    “是啦!所以我总是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看她那个样子又不像凶残的暴徒,或者说要杀人也要有这个能力,那可是个中年男子,长得又粗又壮,但尸体摆在那里,就是她杀的。”红梅托着下巴,闭目思考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她真是一个冷血厉害的角色,那是出于什么原因要装成这样?心理素质要那是相当强大,目前的调查没发现这二人有什么交集,完全素不相识的。”

    “其实女人神经就比较敏感,加这女孩会不会有啥心理阴影,例如以前也给性侵过,接着一下子那天情绪完全失控,一发狂就把对方杀了,当然,这是我这门外汉的推测啊!”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不过,等等,我可能还真忽略了什么,就是她的成长背景与家庭情况,我看看,”红梅拿着一叠文件翻来覆去,说道,“笔录写得挺简单的,联系人是村里的干部,父母双亡,这有没去好好调查的,看来我明天要去河源跑一趟。”

    “什么?你自己要去河源?”

    “睡了,睡了,明天一早就去河源好好调查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两岁的孩子还在睡觉,红梅就出门赶往河源,不过提前与警长通了电话,要求增派多一名协办同事,一同赶往嫌疑人常住的河源连平县某村落。

    “这村落还真是荒凉啊!”望着这个坐落山间十几口人家的小村落,红梅与同事不禁感慨道。“哦,是许同志对吧?”从陡峭的山道上走过来一个头戴草帽的中年男子。

    “陈村长是吧?刚才进山道的时候,我有打过电话,不过没想到这山道这么崎岖难行,路也不熟,不敢开车太快,让你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肯定要尽力配合警方的调查。”陈村长指着右手边的方向,说道,“那往这边走,到村委会那边坐坐吧!”

    所谓村委会无非就是一幢外墙都剥漆的二层小楼,村长的办公室也是空荡荡的房子里多了一张发黄的办公桌与两只条凳,听村长的介绍村里还是四年前才通了自来水,对住惯城里的人完全是难以想象的贫脊。

    “我们这四面环山,交通极为不便,也没什么可发展的,村里也就住了这几户人家,住的主要是老人与小孩,年轻人都往城里打工去了。至于出了陈春菊这事,哎,那天接到警方的电话,我也吓了一跳,这孩子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平时又傻又老实,就呆在家干些农活,她以前完全去过城里,最多去镇上买点东西。”村长说道。

    “我想知道她具体的家庭情况?她的父母去世了?是怎么回事?没有兄弟姐妹?”红梅急切问道。

    “是,她妈是生下她弟不久就去世的,陈春菊当时三岁,排第二,原来有个大姐,叫陈春兰,大她5岁。”

    “原来有个大姐?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事说起来也挺不幸的,我想想,就在五年前,她姐与她爸发生意外去世,那年,对,她才九岁,后面就剩下她与她弟,她弟小她2岁,真是苦命的孩子。”

    “发生什么意外?”

    “好像说当时下去清一下化粪池,她姐下去后没上来,接着她爸下去救,接着陈春菊见都没上来,就跑来喊救命,我们赶到的时候,二人都昏迷在池里,人捞上来的时候,都已经断气了。”

    “当时有没报案?这是属于非正常死亡。”

    “有,有,不过医生的死亡诊断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后面就剩下她与她弟一起生活,一个9岁,一个7岁,都是小孩?”

    “她还有个奶奶,还可以帮忙照顾,当时也有70多岁,不过今年初也去世了,所以春菊才想去城里找工作。”

    “那她弟呢?”

    “哦,村里有户人家收养了她弟,因为家里没生的都是女儿,也没男孩,平时也挺照顾这两姐弟,现在她弟也住那户人家。”村长指了指门口斜对面的那幢三层新楼,说道,“就那户,几个女儿都嫁人,这家人算村里生活条件好些的。”

    “陈春菊之前有上学吗?”

    “这孩子,小时候长得还挺水灵的,读书还不错,这边学校还要跑到隔壁村,还要过一条河,家里三个孩子,她姐比较大,要在家干活,就她与她弟都有去念,后来,后来可能就是就她爸与她姐去世,可能受了点刺激,人变成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我找个照片给你看。”陈村长走到隔壁房间,拿了个发黄的旧本子,打开后递了张照片给红梅,照片是十个小学生与老师的合照,村长指了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说道,“这个就是陈春菊了,小时候还挺正常的!”

    “就是指她在那场意外后,才变得有点呆傻。”红梅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是,包括胖成那样,后面长得又大又壮,学倒是还有上,但脑子似乎有点不好,在家干活倒是挺厉害,挑水、种菜、养鸡、喂猪、清粪池啥累活脏活都干得来,这女孩连杀猪都懂。”

    “杀猪?一个女孩还会杀猪?”

    “家里就她一个劳力,其他是老人与小孩,在农村14岁的孩子都算是大人了,以前那那年代可能14岁都要为人父母了。”

    “你看看这照片,这是被害人杨某,52岁,湖北人,你之前有见过这个人吗?”

    “嗯,没有,村里外来人口特别少,有也是其他村过来的,哪户人家我都认识。”

    “那陈家有没什么亲戚嫁到外省之类呢?”

    “许同志,陈家就那么几口人,在村里就剩下这姐弟俩,至于以前亲戚也没什么过多交往,这里是穷乡僻野,能走出去的人也不大愿意回来。”陈村长后面再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接着带红梅他们到陈春菊住的房子看看,那只是一户坐落在山腰的平房,因为人不在了,房子与后院的一块田地早已荒废,但隐约还看得见昔日的光景。

    “梅姐,你要干啥?”同事见到红梅尝试用破扁担吊着两个木桶挑水。

    “我在试试这东西有多重,真的加满水,我还真挑不起来,真重啊!”红梅走到房子后面,一片绯红的花海映入眼帘,禁不住给吸引住了,问道,“这毛绒绒是什么花?这么多!”

    “小蓟,我们这叫刺儿菜。”

    下午回程的路上,许红梅沉思默想,回忆着村长的那席话,脑海里勾勒出少女平时的家庭生活景象,一个早年丧母,由父亲与姐姐带大的女孩,在9岁面临家人的忽然离世,挑起家庭生活重担,这只是一个涉世不深、单纯而勤劳的农村少女典范。

    “你先载我过去法医科,我晚点再回局里。”红梅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去看看学文有什么发现,或者说她担心有其他新发现,因为她已经心中觉得有了答案,只是再去验证。

    “梅姐,又来找文叔?他去拿个DNA检测数据,五分钟就过来。”满身血迹的树鑫正手里拿着的大钳子全神贯注地解剖一具面容安详的女性尸体。

    “你要把她全剖开吗?看起来挺安祥的,这死因是什么?”

    “我觉得是毒杀!”树鑫再把各种内脏拿出来盛到旁边的托盘上,说道,“现场像是泡在浴缸里溺水,伪装成自杀,但你看这个肺并没有进水,血液取样对药物反应呈阳性,注射过量的吗啡死亡,但药物延长了尸体的……”

    “等等,等等,我是来问上次那具男尸有没什么新发现的。”红梅不想再听小年轻讲下去,更不想看那些血淋淋的内脏。

    “哦,马蜂窝啊?有,有,哦,文叔来了,让他给你说说。”学文走了进来。

    “红梅,又来问那案子,也不算啥新发现,只是一些小痕迹。”

    “什么小痕迹?”

    “在现场发现的餐具与食物上有少女的‘口红’印,还有唾沫。”

    “那又能说明什么?你想说她色诱那老家伙?”红梅惊讶地笑起来。

    “口红与色诱是一个可能,另外食物指出她在现场吃东西,对着尸体吃东西,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心理素质这么强大?”学文说道。

    “等下,你凭什么说她杀人后在现场吃饭?”

    “邻居报案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半,我们体检尸体死亡的时候是晚间十点到一点之间,我觉得肯定不会超过二点,而你到达现场的时候是二点半。”树鑫走过来说道,“女孩先把人的杀掉,接着再吃饭,休息一下在一点左右伪装成正在发生搏斗现场,引起邻居的注意,接着二点警方赶到的时候,就是你看到那一幕。”

    “你说的是美剧里哪个变态杀人狂的情节吧?为什么她不是给男子带去住所的时候,先吃饭,吃完男的要她抹口红,再意图强奸她呢?”红梅拿出一些笔记递给树鑫,说道,“我今天专程跑了一趟河源,这女孩的家庭背景挺凄惨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至于为什么说能对男的下狠手,一方面她的身材高大,平时干农务力气大,第二她宰杀过猪,所以她完全具备反抗,甚至是杀掉男的能力。”

    “不对哦,我看这些资料,怎么与你有不同的看法?”树鑫脱下手套,仔细地翻阅笔记,托着下巴思考,说道,“这,这女孩是在策划一场谋杀。她在外婆离世后,把弟弟交给邻居照顾,接着实行计划,到广州色诱那老家伙,因为先前调查的资料显示这家伙经常在火车站以找工作为猥亵女性,还因为强奸坐过牢,虽然前面的案件与女孩无关,但他是惯犯,所以他的行为模式给女孩算准了。

    她到住所后,轻而易举地把对方杀掉,因为就像你说的她的体型优势,还有平时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与宰杀技巧,接着杀人后填饱肚子,毁掉现场一些不利的证据,伪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从而脱罪。”

    “既然你觉得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不按你所说,她应该早在九岁的时候就为杀人做准备,一个人可以装成白痴5年,这样的忍辱负重,那她的动机是什么?”

    “我觉得像《基督山伯爵》的故事,一个人要做到这个份上,那肯定是仇恨。”树鑫说道,“因为你是女性,太过仁慈,必定会占在女性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

    “仇恨也要有仇恨的起因,没有动机,你的推理不能成立,大侦探!不要因为自己的创意毁了一个无辜少女的人生!我是女性,没错,所以我理解这女孩的心理,她正面对一个禽兽的侮辱,她有能力去反抗,所以她选择了反抗,没有什么谋杀、策划,这人渣也该死!我回去写我的报告了!”红梅激动地拿回资料,径直走了。

    “你把梅姐激怒了!”学文看着红梅离开的身影,拍拍树鑫的肩膀。

    “我觉得我们都给那女孩算计了,她应该早预估自己可以脱罪。”

    “为什么你坚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份上。”

    “因为以前遇上过这样的人,有些人表面单纯无害,而底子里一只嗜血的怪物,人可以由于情感变成可怕的东西,所以我当时从精神分析专业强调要求转读法医。”

    “那是为了从尸体上找到更多真相。”

    “不是!”树鑫沉默了一会说道,“可能是我怕了人,觉得尸体更好理解,至少不会说谎。”

    红梅按时的报交了一份令人信服的心理评估报告,法院最终裁定“正当防卫,无须承担刑事责任”,不过由于女孩的心理状态暂时不稳定,须送收容教养半年,这样的判决也平息了公众的舆论。

    半年后的今天,红梅与陈村长一起到收容所接回女孩,但眼见这个女孩与半年前外型也发生微妙的变化,她高挑、强壮、眼睛伶俐、神态从容,而不是那个肥胖又呆傻的嫌疑人,这不禁让人心生诧异。

    “谢谢你!”就在她坐上车离开的那一刻,她回头对红梅露出深长的笑容,流利地说道,“小蓟,这是我的名字,我姐姐一直这样叫我。”

    红梅望着那离去的身影,平静的心里溅起阵阵涟漪,面对这突出其来的“感谢”,她无法用语词去回复,或者太多复杂的感情夹杂在一起,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但她仍然坚信半年前的判定是对的,至少她认为作为一名女性的选择,她依然是对的。

    后记:2010年夏夜,连平某村

    “姐,你怎么了?肚子疼吗?怎么哭了?”小蓟每天晚上都与姐姐、弟弟挤在一起小床睡觉,半夜里发现姐姐在暗自啜泣。

    “没,没有。”

    “今天去广州找工作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回来后就不开心。”

    “没,没事,小蓟,我今天遇上坏人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爸爸?”

    “不,不要,你记得不要说,我怕他听了要打我,他这前叫我别去城里的,都是我自己不懂事。”

    “什么样的坏人?”

    “一个说普通话,40多岁的湖北中年大叔,在火车站那里遇上,他说可以帮我找工作,接着就让我跟他回家。”

    “接着呢?”

    “不说了,早点睡觉了。”

    “怎么了,姐,要是那坏人欺负你,我就把,把人杀了。”小蓟坐了起来。

    “没什么事,不要大声说了,别给阿爸听到,快点睡觉,明天你带阿弟去上学。”

    “你不带我们去吗?”

    “我明天一早要去做点事,就不去。”

    “什么事?”

    “清,清理下化粪池,很久没清了。”

    “哦,不能叫阿爸去清吗?”

    “不,我来吧!记得,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还要去读书,把阿弟也带上。”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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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耳先生_:理论丰富,佩服佩服!
        由贵:@李梁坚 等改好给你先看看,也可能你不喜欢
        耳先生_:@由贵 帮我改吗?不胜感激!
        由贵:@李梁坚 可以把你那篇格子改编一下吗?另一种风格的!
      • 2b899352e517:好文章,引人深思,看完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由贵:@_刹那永恒_ 😁!
      • d4e75795d5ff:您的文章很有新意,已被收入专题《百梦奇谭》,期待您更好的文章❤ 欢迎下次投稿到本专题🙂🙂
        由贵:@弥次郎兵卫 谢谢!😁

      本文标题:小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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