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么爱笑的人,鲜少会露出这种严肃正经的表情。穿西装打领带的模样,我虽是头一遭见,但依我看还不及他那身背心短裤来的好看,他真是一点也不适合这种表情,这种装束。
他是个可爱的胖老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憨憨的模样像极了人畜无害的大熊猫,不过他可比熊猫灵活多了。尽管天天去晨练,他却还是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腩,或是岁月积累,或是伙食太好。
有一年春节,家里老人生了大病,全家陷入深深的忧虑,死亡的恐惧就笼罩在那里,憋的人喘不过气。那个时候就在想,还好他身体健康,还能帮着照顾,要是连他也病倒了可该怎么办。可是,我怎么没有发现,他老了呀,就算看起来没毛病,就算每天去晨练,也不代表身体真的没问题。
岁月又饶得过谁?
每到炎炎夏日,他总是穿着件白色的大背心,在院落里忙活。得空了,他便摇着个蒲扇,坐在摇椅上偷闲。算着日子,也该放暑假了,孩子们也快回来了,这院子也该热闹起来了,这么想着,笑意不知觉也爬上了嘴角,摇扇子的手慢了下来。在他眼里没什么比子女平安,儿孙幸福更重要的。
越是奢侈,越是简单,越是简单,越是珍贵。
待我们回来,他又带着我们去海边,去沙漠,去爬山,满足一切我们想要的。过年的时候,一楼的木床上总堆着许多吃的喝的,除了拿红包,大概也就吃吃喝喝能让我们开心了。
记忆中那两层楼高的红砖房,长高了,老厨房拆了,烟囱再也不会冒着炊烟,侧门边的水坑被填上了,那里变成了停车场,再也不会有小孩在那玩耍了,前门的高楼建起来了,再也看不见前面的风景了。家里的房子都盖到了四楼,砖头房变成了水泥房,各种硬件配备也应有尽有,他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回来没处睡。
可是他发现,在那之后孩子们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他悉心照料了半辈子的花园也变了样,树被砍了,鸭棚拆了,视野是空旷了,但就是空荡荡的没了朝气。
楼盖的再高又有什么用,房子装修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这个家再也不完整了,不过是用一种遗憾来弥补另一种遗憾。
回老家的时候,开门总是我特别兴奋的事情。手伸进铁门,摸到开关然后打开,那时候心里总是一阵窃喜,搞得跟做贼一样,事后总认为自己手段高明。现在才知晓,之所以小时候每次打开门都那么高兴的原因,因为每次打开门都有一股暖流。温暖的笑容和亲切的问候,我真的还想再感受一次,应该没有机会了吧。
老人们对待小孩总是特别慈祥,拉着你问长问短,那时候只感觉到烦躁,随便搪塞几句就撒欢了跑去玩都来不及,为什么老人总是这么健忘,明明这些问题去年还问过,为什么老人总是这么热情,明明这些关爱多的都快要溢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付出,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再回忆,泪流满面。
以前每次回来,通常是还没打开门他就迎了出来,紧接着是他憨厚的笑脸,他是个没有长辈架子的长辈。而今天,我就站在他跟前,可他好像没有看到,目光飘向远处,不知看向何方,我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任何信息。下意识地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冰冷的相框。
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以前不觉得永远有多远,现在才知道那是一个此生都达不到的距离。那想拍又没来得及拍的全家福,想来也没有必要了。
记得当初爷爷走的时候,他去送行,那个时候还觉得他还在真好,可还没好好孝顺,一年以后,他也走了。很少看到长辈们哭,可那几年,好像很频繁。他要被埋葬的前一天晚上,其他人都去灵堂了,只有我和外婆被留在家里。
外婆说要去灵堂看他,神情恍惚,没多会,便被亲戚给扶了回来,她们让我看着,我楞楞的点头,可打那以后,外婆再没从房里出来,是在默默流泪吧。那个晚上,我没有哭,没有难过,只是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搬空的院子。很多年后,在回想起那个晚上,这眼泪再也绷不住,唰唰往下流。
如今,外婆家大厅的高桌上摆了三张照片,老祖宗们总算是又见到他们的儿子了,一家团聚是该高兴啊,这泪怕是喜极而泣?外公他这一辈子,过得平淡,离开的时候也没多不痛快,可终是太短了,很多事情他还没有见证到,很多福气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不遗憾吗?那个温暖的笑容,以后,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以前只是驱车三四个小时,不过百来公里的路程,就觉得非常远了。现在离家在外上大学,轻轻松松就这个距离,也不觉得什么,更远的也有,但倘若只是这可以计算里程的距离,总有一天会到达。可有些距离,今生,怕是奢望。
可怕,可恨,可怨。机会已经给过了,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在那么近的时候。可悲,可叹,可惜,无法再唤一声,爱一次,距离太远,无法传达。清明的纸钱,祭祀的祭品,又是否去的到你的身边?
现在的我,很少回去,也害怕回去,害怕有一天,门开了,但是他们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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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墨迹
静静写,慢慢想,大概有一天会达到理想的高度,墨迹出真正想要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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