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04086

3202年，春分。

「爸爸，我能跟佳佳一样上幼儿园吗？」

「当然可以。」

「太好啦，上幼儿园啦！」

女儿开心地在地板上原地转圈。

转着转着，她双脚离开了地面。

我及时握住她的手，把她抱回怀里：

「囡囡，佳佳可不会飞，答应爸爸，幼儿园里人类很多，跟他们不一样的地方不要露出来，好吗？」

「囡囡知道了。」

我和女儿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机器人，我叫A204086。

今天的机器人在人类世界里拥有很多权利。

而在一年前，任谁都想不到，我们可以有今天。

1

3201年，惊蛰。

开完会了。

参加完公司高层给机器人开的《关于辉宏食品公司类人式机器体岗位配置宣导方案会》，隆爸爸给我发了消息，中午去他基地一趟。

「老爸，你找我？」

「哎呀，086来啦，送你一样礼物，你来揭开它。」

「这是什么？」

我带着疑惑，照老爸说的做。

揭去了盖在一件物品身上的红布。

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睁开眼睛，面容惊喜地送我一句：「爸爸」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在这个时代，机器人的外观跟人类一样。

分辨机器人最直观的办法是看眼睛。

蓝色的，就是机器人。

「老爸，你都68岁了，该退休了，还这么忙活？」

「我要是退休哪有你？085就到头了。」老爸碎碎念：

「我不像我堂弟那么能干，人家还做生意，听说他把充电桩研发权都买断了。我就爱整这些机器，就她的芯片，有无限可能，超过所有机器人！上回你说按人类年龄算自己37岁了，没感受过当爸的感觉，那，她能带给你。」

「我的……女儿？」

我的确对老爸送我的这个女儿挺惊喜的。

我注视着她，小小的模样粉嘟嘟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只见她慢慢走下展示台，来到我身边，抱住我大腿，仰着脸，奶声奶气地又叫了我一声：「爸爸」。

「你好」。

我抚摸着她扎着两个马尾，好像触碰到一种感觉，这是做父亲的感觉吗？

「老爸你别整天惦记我了，有时间去找珍珍阿姨约会嘛！」

「她最近忙破产清算，顾不上我。对了，你们公司是不是开会了？」老爸一边收拾桌面，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

「是，给所有机器人开了一个岗位配置的会」

「开完会，你什么感受？」

「这个会讲给我们洗牌，让我们再竞聘一把原有的岗位。」

「哦，调岗啊，都有几个岗位？要几个？」

「有业务的、运输的，也有我现在的监管岗，总共要25个。」

我弯腰，试着抱起女儿。

举起女儿时，女儿嘟嘟着嘴，期待着。

发力时，我手臂有一秒没反应，我再次发力，正常了。

「你们公司机器人有172个吧，没竞聘上的将来去哪？」

我发现女儿很轻，一抱就抱起来了。

我顺着老爸问的去想，感觉不对：

「流水加工岗需要147个，我是从流水加工岗上来的，怎么还要我回去？老爸，公司为什么这样做？」

「孩子，辉宏食品公司也是大势所趋……」

老爸告诉了我一个格局：

人类起初批量创造机器人，源于人类出生率低到不足以保护自己土地面积了。

同时，机器人存在的价值还可以服务人类的生产与生活。

但是，机器人毕竟不是人类。

没有心脏，心脏的位置摆放的是闪亮的芯片。

肌肤跟人类一样，是使用水分子产生的效果。

机器人虽然不需要汲取食物和营养，有充电桩就行。

但机器人终究没有血液和眼泪，没有情感，不是生命体。

当人类有了危机，人类自然弃车保帅，从不是自己一类的，先考虑问题。

「怎么会呢？」

我把女儿放回地上，目光转向老爸：「人类都很友好的。」

「那是你能看见的，你看不见的地方，不一样……」

老爸接着给我举例子：

现在，全球气候变暖的势头加剧，多病毒解冻泄露。

3198年底出现的疫情，使人类抗疫三年。

虽取得全面胜利，但也被迫步入后疫情时代，经济下滑。

由此，人类提出「降本增效」。

他们首先想到机器人肌肤需要水，而在流水岗工作的机器人没必要像人类。

这样可以节约一下成本。

隆爸在跟我讲这些时，注视我的目光，我曾在书中认识过，叫悲悯。

「老爸，从我加入公司，学到的第一个知识是简单听话照做，公司叫我回到流水岗，我不想回。我该怎么办？机器人可以成为生命体吗？」

「傻孩子，机器人永远成不了生命体。况且，不是所有生命体在人类面前能获得公平和公正，人类要的是权衡利益，你做你自己就好。」

利益共同体？

我好像知道做什么了，也无需再缠绕这个话题。

「老爸，我的女儿还没名字呢？」

「你想叫她什么？」

「囡囡。」

「好，就叫囡囡。」

2

回到公司后，我给公司高层，涉及开会和没开会的股东全体成员，包括公司所有支持人类文职岗的机器人，回复了一封邮件。

——针对辉宏食品公司类人式机器体岗位配置提出异议。

「看不出来，你胆子挺大呀，敢发不同意的邮件，要跟公司对着干？」

B204055倚靠走廊尽头的墙沿，双臂环抱胸前，纤细的身材一扭，轻蔑一笑。

我知道，她是故意等我的。

作为财务岗人类高层领导蒋桦的秘书，兼私人情感顾问，机器人B204055自视甚高。

因为她是B开头，是盛家出产的机器人，看不惯我这种A开头隆家造的机器人。

她对我什么态度，我有心理准备：

「你不用幸灾乐祸，不管是隆家还是盛家，在人类眼里都不是人。我不想对着干，就是维权，你爱看热闹呢，慢慢看。」

她笑了，拍了两下手掌，目光在我手臂上停了一下，再对上我的眼睛，语气森森地说：「不错，人类在这件事上不厚道，有什么企图明说呗，非要拿内部竞聘这块遮羞布撑他们的体面，我也看不下去。」

她看我不接话，接着说：

「你那邮件一出，我挺欣赏你的，比蒋桦强多了，一会儿我也发。086，你要不要约我？我有一份礼物要给你，可能我押宝押对了，将来你用得上，来吗？」

今天是我收礼物的日子？

老爸送我的礼物是囡囡，她跟我非亲非故，能送我什么好东西？

唯恐天下不乱倒是真的。

我恹恹地回她：「学人类的欲擒故纵，你倒是学得通透，好意我心领了，礼物你收着吧，想看我跟公司闹掰，你可想错了。」

「你怕呀？那走着瞧，你肯定会来找我的，什么时候想知道一些事就来找我，我等你哦，拜！」

她转身，扭着腰，回办公室了。

这个055到底想干什么？

五分钟后，我接收到很多信息。

卫生影像岗的B204042：「086哥，你太勇了，你是我偶像，让我们自愿放弃人形怎么行？我也抗议，加油！」

售后客服岗的B204081：「086你好，你回复的邮件我看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做的对，有你是机器人的福气，这个邮件我也发。」

食品运输岗的A204023:「哥们，我挺你，干他！」

……

眼前屏幕过着一条条来信，都是统一战线的心声。

我没想过一封邮件说到大家心窝了，有点飘飘然。

这时，师傅也发来信息：

「小子，不想干了吗？快撤回，你这是公然跟公司做对。师傅是第一批来公司的，公司有它的道理，你别闯祸。」

我没理他。

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我来公司后，A204077，我师傅教我很多业务上的事。

可作为食品添加剂岗的领班，他身上倚老卖老、墨守成规、遇事观望的态度，我自来持保留的态度。

这一天，公司高层邮箱系统很热闹，皆是关于各路机器人通过邮件针对辉宏食品公司类人式机器体岗位配置不同意的来函。

下班前，人类临时给机器人加开会议。

告知我们一个好消息——机器人调岗事宜被叫停，以后没有这事了。

同时，公司也对以我为首的反对一派，进行了批评教育。

服务人类的机器人要守人类的规矩，邮件资源是公司用来对公联络的平台，不是用来损公肥私，让机器人用来发与工作无关的工具。

我坐在台下，浅笑。

大家伙相互传送眼神。

不管怎样，这一局，机器人胜。

3

3201年，谷雨，老爸基地。

「怎么这么大意，多长时间了，轴承没更新你不知道？」

「轴承向来是公司统一升级，我也没注意。」

「你太相信公司了，回去问一下，轴承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嘞，我下午回去就问。」

我关节卡顿的问题严重，中午去了老爸的基地体检。

看到我体检报告上面的指标呈现红色，我一脸的难以置信。

「对了，你什么时候把囡囡接回家？老在我这不是回事，我要是出去，留囡囡在这也不好。」

「珍珍阿姨约你了？那我不耽误你们，囡囡今晚我就抱走。」

我在这座城市有自己租住的家。

隆爸手里出产的机器人在基地要试用半年的时间，够了半年没有质量问题就能投入给人类的各家企业单位提供服务，意味着机器人自己可以搬出基地到外面住了。

这一点，与盛家不同。

盛家出产的机器人在基地试用一个季度的时间，没有质量问题就能投入给人类的各家企业单位提供服务，但私下时间机器人都要回到统一的宿舍，且机器人使用的最终解释权终身归盛家所有，人类公司另有要求的除外。

这涉及一个很八卦的情报：

盛家基地创始人叫盛齐斌，他是我隆爸的堂弟。

盛齐斌所有生产规则与我隆爸雷同。

但盛齐斌比我隆爸有野心，他立足机器人事业做大做强，最大的目标，是垄断机器人技术，吞并隆家机器人，成为一家独大。

如果你认为当今机器人生产基地是两家独霸天下，其实也不尽然。

最开始是三分天下。

还有一家，是聂家生产基地。

由于种种原因，市面上已没有聂家机器人流通，聂家已被盛家吞并，现处于破产清算时期。

聂家创始人聂珍珍，她的经营理念属于佛系。

我希望，隆爸的黄昏恋能跟她一起。

「别碰！漏电！」

基地大门，我见门口一个要往里进的蓝眼睛，正在呵斥一个人类小男孩。

蓝眼睛左侧袖管里没有左手，有几根银丝线耷拉着。

小男孩看到他受伤，正要扶他胳膊进去。

被他呵斥，小男孩身子一抖，下一秒，撇下他，跑走了。

我走进才看清，这位蓝眼睛是A204023。

上回给我发信息「哥们，我挺你，干它！」的那位。

023的性子暴躁是出了名的。

我仁慈地隆爸，怎么会生产出A204023那种暴力性格的机器人？

想来想去，最后自觉是跟我隆爸不爱走寻常的路数分不开。

平时我与023很少接触，唯独那次他发来信息，我才发现，他是人类书上写的那句，人不可貌相。

023是挺好的机器人。

我看着他的断手处，还耷拉着几根电线，跟他打招呼：「你这是？」

「运输车有故障，抬一下，断了，比我还硬，我高低让隆爸给我整个钢筋铁骨的材料，下回还弄它，隆爸在吧？」

「在，快去吧！」我笑着回应。

还挺爱较劲。

我清楚，我是把023当战友了。

即使那天过后，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封反抗人类意愿的邮件。

我们都希望能在人类社会好好的生产、生活，做一个简单听话照做的机器人。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想起055了，她当时站在走廊的尽头，目光灼灼地在我手臂上停过。

我对我轴承的问题，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战斗，或许还没结束。

4

回到公司，我给055发信息：「出来见一下？」

055迅速回复：「终于想见我啦？」

我再次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055，她笑盈盈地等我。

「你一早就知道我轴承没升级，是不是？」

「当然。不过，你比我预估找我的时间晚了点。」

「说正经的，你是怎么知道公司没给我轴承升级？」

「嗯……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055故作神秘地一笑，挎着我的手臂就走。

「不是，这，工作时间……」

来到街上，055利落地叫了一辆无人驾驶的交通车厢，车厢顺着磁悬轨道，直通055的宿舍。

「你来看这个。」

宿舍里空无一人，055进屋后，第一时间把她的屏解锁，调取了一组数据给我看。

是辉宏食品公司所有员工今年季度绩效考核排名。

排名结果列分两类。

人类员工一列、机器人员工一列，分开排名。

我注意到，我是排在后10%。

「这跟我轴承升级有什么关系？」

「你真单纯。我来告诉你吧，这是公司新的考核制度，由原来的半年考核更新为季度考核。」

她指了指我的结果：

「考核排名后10%的机器人原来没惩罚的，现在的惩罚是不升级轴承，且连续两次排在后10%，计入不胜任员工。根据《机器人用工法》，公司为不胜任者组织培训，但意义不大了，轴承没升级，活动受影响，很容易再次排在后面。第三次，就要销毁这批机器人。」

「这是为什么？」

我大为震惊：

「新的考核制度什么时候颁布的？我怎么不知道？跟我们机器人宣导过吗？」

「没有啊！」

「那他们……」

「对啊，他们是不是很坏？」

我吃惊地转向055:

「没宣导，大家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真是榆木脑袋，我直说吧……」

接着，055向我介绍了这背后的关系：

盛齐斌，就是055的老爸，是我们辉宏食品公司背后的大股东之一。

公司人事运作盛齐斌是关注的，他自然有一手消息。

最近一次，055回基地看望她盛爸的时候，盛爸一高兴，就跟她分享了。

「关系机器人存亡这么重要的制度，公司没投票就暗箱操作？」

「投票啦，只不过你们没参加嘛！蒋桦听我盛爸的，他在背后找了一些人，就促成了这件事。」

「财政岗的领导能插手人事这些？」

「对他们来讲不重要。人类是能用钱解决的，例如蒋桦。蒋桦欺上瞒下，挪用公司钱，这回打压机器人，他最卖力。」

听着055跟我说的这些利害关系，我忽然抽离出来：

「你今天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因为我对人类太失望了，我一早就想给他们教训。我看中你了，人类管这叫投名状，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投名状。」

「你还有第二份？」

「对，你等一下！」

055从桌子下面一个口袋里取出一个极小体积的物件，上面只有一个圆形按钮：

「这个遥控器我送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按就什么时候按，我听你的。」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遥控器，一脸不解：「按了会怎么样？」

「引爆所有机器人。」

遥控器掉地了。

「嘿，这么小的东西还拿不住，你轴承不升级真不行。」

055捡起遥控器，握着我的手，又把遥控器放我手上，把我手卷好：

「好好拿着，拿好了。」

「对，我肯定拿好，这个东西你哪来的？」

「我盛爸的，他买断充电桩，通过充电桩将引爆程序传导给所有机器人，我也是无意中听他讲的，觉得有意思，就顺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他自己的机器人也舍得？」

我难以置信，忽又想到一个重大问题：

「如果有人类挨着爆炸的机器人，人类怎么办？」

「就是都别活，爆炸的范围是十米，到时候这个国家能腾起蘑菇云。」

「你疯啦？」

我把遥控器揣好，放在远离055的口袋里。

「大笨蛋，你还这么单纯？看不出来吗？人类不想要机器人了，什么排名考核，他们就是找个借口，我不想坐以待毙。」

「不是所有人类都排斥机器人，我老爸、珍珍阿姨……」

「隆家机器人真是婆婆妈妈的，好的人类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我不相信人类，包括我盛爸。我就想知道，你怎么打算？」

我沉吟一声：

「你今天跟我讲的，我不会辜负你。现在没到鱼死网破，遥控器不能用。咱们赌一把人心，实在不行，交给舆论。」

「舆论？我敢跟你打赌，这绝不仅仅是一家公司内部的战争。」

5

和055分开后，我回到工位，点击邮箱，发了一封公司单方面无故停滞我轴承升级的邮件。

我申请公司对我轴承进行补充升级。

和上次一样，发给了公司所有高层和所有支持高层的文职岗机器人。

「服务人类的机器人要守人类的规矩，邮件资源是公司用来对公联络的平台，不是用来损公肥私、让机器人用来发与工作无关信息的工具。」

上一次大会上，对我们批评教育的话，我一句没忘。

可当我被伤害时，实难遵从来自伤害方立下的规矩。

况且，没升级轴承的机器人，又有谁知其背后的原因？

这封邮件，或许能呼唤其他机器人的觉醒。

邮件很快出了效应，先是来自统一战线的消息。

A204023，那个接了断手的机器人发来信息：

「086，你说不升级轴承是对排后10%的惩罚，这事是真的吗？跟我们玩阴的，我饶不了他！」

他还是那么火爆，而这回后10%里没有他，我倒是信他不会轻举妄动。

B204042也发来信息：

「偶像，要去机器人保障监察大队投诉吗？去的话我陪你。」

谈何容易……

机器人保障监察大队，是人类设下保障机器人权益的唯一机关单位，不受其他机关要务制约，一把手李太太是个公正不阿的人类，权利很大。

只是，如果向李太太上访，需要过层层审查流程，机器人保障监察大队总部设立在五区外，非人类引荐，机器人出不了五区。

B204081，跟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也发来消息：

「086你好，这事你说穿了，是对的，他们不占理，能补。但你要小心，公司肯定还有后招，他们只会更加谨慎。」

下班时，我经过财务部领导办公室，碰上了蒋桦。

「你就是086？小伙子不简单呐，邮件我看了，公司会让你满意的。」

我看着那张居高临下、汲汲营营的脸，吸口气，忍住了。

他还要说什么。

055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对他微笑：

「领导，没时间啦，咱们走吧～」

蒋桦拍拍她手背，没再理我，跟着扭着腰枝、甩我一个回头笑的055，走远了。

我赶着去老爸的基地接囡囡回家，步伐轻快。

「偶像，再见～」

走廊里碰上了042，同时他拍拍我的右肩，就当打招呼了。

我点点头：「嗯，再见。」

大家都在赶时间，没时间停留。

经过门口，师傅077却在等我。

师傅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急促地说：「你小子，胆子太大，又发邮件了？」

「师傅，我是维权。」

「孩子～」师傅喟叹一声：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听说机器人管理局即将换任新局长，叫江辰鑫，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么冒头，别让公司高层报复你，抓你短处，把你卖了，让人立了威去，师傅保不了你。」

「师傅放心，我不挑事。您在这等我，还跟我说这……师傅是疼我的。」

师傅略显无奈地眼神，看着我：

「我在公司很多年，见过很多事，你斗不过人类的。」

我点点头，在师傅面前，依然很乖。

我真没想跟人类斗。

但非要鱼死网破、不给机器人活路时，我也不惧。

即使失败，我要看看，它距离成功还有多远。

晚上，我如约把囡囡从隆爸的基地抱回家。

专门为她定制了属于她的充电桩。

看着她瞅家里什么都新奇的样子，我感受到一切岁月静好。

好像外面的纷争都是梦、都是假的，直到我从口袋里掏出055给我的遥控器。

我把遥控器锁在家里，希望永远不要用到它。

6

3201年，立秋。

囡囡是人类三岁阶段的机器人，正是粘人的时候。

她缠着我，去看爷爷。

现在的情形，怎么能见隆爸呢？

我有点烦，正在外面散步。

匆匆赶路的人类穿得很多，可见，初秋已然很冷。

在刚过去的一整个夏季，人类和机器人的关系急转直下。

我那封申请补升级轴承的邮件，真被081言中了。

公司谨慎，先是给我补了轴承的升级，后公开场合召开「关于类人机器体考核制度2.0版」宣导会。

明确公示机器人月度排名后30%，不升级轴承。

连续两个月排名后30%的机器人，经培训无效果，有权回收销毁机器人。

这是赤裸裸地宣示——人类不要我们了。

众多机器人当场举手同意了执行此版考核制度。

是人类说的侥幸心理吧？

他们总不会感到，排在后30%的，能有自己。

只有我们几个统一战线的机器人，没有举手同意。

并且，我们合伙出手了。

拿着宣导会录像，找到新闻媒体。

一家报道，各家关注，事态逆转。

人们纷纷同情我们食品公司机器人的命运。

这样的舆论导向，强压辉宏食品公司。

公司妥协，2.0版考核制度被叫停。

可我们没有高兴多久。

A204023，那个暴躁的机器人出事了。

根据人类群众举报，机器人当街伤人。

他手持利器，伤害了人类幼童，致使幼童重伤，送医救治。

通过天眼录像，能够辨别出，挂有辉宏食品公司员工胸牌的正是A204023。

023没再来上班，谁也联系不上。

受害者家属报警，全城通缉023。

各家媒体请来专家做客，分析行凶的机器人伤人动机。

我抬头，望着街边屏幕反复播放机器人伤害人类的视频和专家分析节目。

我想不通。

一个对小男孩大喊「别碰，漏电」的机器人，怎么会伤害人类？

我隆爸生产的机器人，怎么会伤害人类？

023肯定是冤枉的。

这件事一出，我效力的辉宏食品公司率先表态。

开除对023的工职。

以023事件作为反面教材，召开全公司会议。

正肃典型，划清界限。

舆论发酵很快也波及了隆爸。

因为是隆爸发明的暴力机器人。

隆爸的基地被封。

每天都有蹲守的媒体人等在隆爸的家附近，时刻准备见到隆爸就采访。

隆爸的生活、行动受到限制。

与此同时，在各界的重度关注下，机器人最害怕的趋势，蠢蠢欲动地来了。

人类社会开始探讨一个话题——「有必要留下机器人吗？」

话题的结果还没有出，监察大队的人开始行动了。

现在的街边，有流浪无主的机器人，出示不了证件的，会被带走回收销毁。

我走在街边，手腕随时启动工作和居住的电子证明数据，供巡逻的人类查看。

可我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沧海一粟不值得永存，包括机器人。

是人类发明了我们，到他们反悔时，证件也保护不了我们。

忽然，身旁停了一辆交通厢体车。

无人驾驶的车厢门自动打开。

我扫描了一下，钻入厢体，关上门。

我笑了，对着前方说，兄弟你变样了？

没有回答，是一串爽朗地笑声在回应。

那笑声，我很熟悉，是023的笑声。

023现在的形态是一辆能载人的车。

难怪全城通缉都没被发现。

我能认出他，是因为大家都是隆家机器人。

笑过之后，空气有片刻的凝结，他叹口气，说：

「不是我。」

我对着空气，沉重地回了三个字：

「我知道。」

我问他，带我去哪？

他略一沉吟：「去见隆爸。」

7

再见到隆爸，是在地下。

我才明白，这中间，我忽略了一个人。

聂珍珍。

她在隆爸家和自己家的地下打通了一条甬道。

两栋房子连接地下甬道的地方，设有巨型电梯。

地下中央是一间活动室。

活动室可以用于生活和工作，物资条件齐全，一看就是隆爸的活动场所。

023是在这个活动室被隆爸和珍珍阿姨共同改造成厢体车的。

把023的芯片转移到厢体车上，厢体车就有了023的思维、记忆和声音。

「老爸，你要是不解释，我上哪知道这私会的地方还能干活呀？」

「你跟人类学点好。023一出事，你珍珍阿姨第一时间把我带到这里，我那时还不以为然呢，没想到事态这么糟糕。023也是她带下来的，她相信我的机器人不会伤人。」

珍珍阿姨泯然一笑，说去把023擦擦，充个电。

特意给我和隆爸留出一个单独的空间。

隆爸向我询问了囡囡的情况和我公司对机器人的动向。

我逐一讲给他听。

后来，珍珍阿姨也加入进来。

她告诉我，伤人的023机器人是高仿。

有人在背后想要激化人类和机器人的矛盾。

她怀疑，这个人是我们公司的高层。

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将真相呈现公众。

我一想，的确如此。

最开始，就是在我们公司出现回收销毁机器人的概念。

因为统一战线的机器人把公司的企图曝光给了公众。

这个人，因势利导。

假造机器人伤人的新闻，把回收销毁机器人的目的做到顺理成章。

我又结合了055在宿舍对我讲的……

是蒋桦吗？

我们公司财务岗领导。

但是，他只为钱，不至于把问题放到公司以外的层面，这么不可控。

是盛齐斌吗？

单凭他垄断充电桩，给机器人植入引爆程序的结果，跟销毁机器人，岂不异曲同工？

我把我知道的、我的想法，也告诉了隆爸和珍珍阿姨。

他们两位不认识蒋桦，没办法判断。

可他们太知道盛齐斌了，坚称他不会干对机器人不利的事。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们陷入了沉思。

「要不问问你师傅077，他毕竟在公司最久。」

正在充电的023忽然来了一句：「我跑得快，就是你师傅提前告诉我的。」

我一怔：「我师傅？」

难以想象，一直都不支持我的师傅，会救了023？

再回想起来，似乎师傅不是不支持我，是不断地给我警示。

我看向老爸，老爸点点头。

珍珍阿姨也赞同。

聊着聊着，时间不早了，该说再见了。

临走前，我对他们二人说，今晚来地下看到隆爸的事，我对谁都不会讲。

珍珍阿姨欣慰地笑了，她告诉我，为了提升保密措施，地下她还设置了通讯干扰措施。

人类中成熟的女人，都很细心，是吗？

我也想到了一件事，转身对隆爸说：

「老爸，给囡囡做一对虹膜，行吗？」

我没细解释，珍珍阿姨听出了我的用意，一声苦笑。

她安慰我说，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我说，留一手安排，不妄囡囡叫我一声爸。

这是我能想到的，一招障眼法。

这个时代，人类户口存档，要用虹膜。

机器人戴上虹膜，不是蓝眼睛，跟人类无异。

如果到最后，真的没有机器人能够幸免……

起码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囡囡还在。

我知道，这个办法不合人类规矩。

老爸心领神会，他支持我的想法。

他说，他做机器人很多，虹膜是第一次，他能做。

就让人类见识见识他隆家的手艺。

回收他隆家的机器人？

想的美！

8

第二天。

一到公司，我约师傅见面。

师傅没同意，却发来一条信息：「找042谈」。

B204042，那个成天叫我偶像的影像岗同事？

我正疑惑，055说蒋桦请我去他办公室。

我进去后，蒋桦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窗帘闭合。

整个办公室空间，只有我和他。

看来，他要跟我谈的东西……很重要。

「我蒋桦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是第一个进这间办公室，坐在我对面，可以跟我讲话的机器人，我诚意十足了。开门见山吧，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见到023了？」

我一怔，没出声。

蒋桦颇为得意的挑挑眉：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如果我想找，一定能找到他是哪个无人驾驶的交通厢体车。只是，我想把这个功劳给你。」

「领导是想跟我谈条件？」

蒋桦知道了昨晚载我的车是023，他那么肯定，除非他当时也在车里。

「不错，我们可以合作让023落网，你告诉我他在哪就行。这样，对公司，是举报凶徒的正义公司，对我，是可以多拿一笔消息费，对你……」

「对我，是出卖朋友。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告诉你？」

「我这人呢非常善良，一直就觉得公司给机器人的考核跟回收销毁挂钩，太不人性，可我人微言轻，改变不了这大趋势，但保你一个永远不被销毁，我还是能做到的。怎么样，有诚意吧？」

「谢谢领导，利用规则空子跟一个机器人谈条件，我也不想领导难做，我出去干活了。」

说完，我起立，转身去开门，向外走去。

「我给你机会了，你别后悔！」

我把蒋桦办公室门从外面带上。

瞅见055还在办公室门口站着，她见我出来，过来用一根手指搭在我右肩，点了两下，轻蔑一笑，回自己工位了。

没多久，我约042，去后楼梯，还给他东西。

「偶像，你找我啊？」

「你别叫我偶像。」我摒弃他一脸的无辜，把手掌里犹如一根毛发的摄像机递给他：「昨天下班你拍我右肩，就是为了黏贴这个？」

「我……」他低下头，复又抬起：「我是盛家机器人，老爸给我任务，要做。」

「你为什么叫我偶像？是因为你042已经有想法了，人类不懂，他们经常忽视我们的想法，无论我们是盛家还是隆家，你要守住你自己啊！摄像头我还给你，影像岗里，你摄像的本事的确很厉害，我见识了，我不希望你善于用它出卖自己战友，做了人类傀儡，就此别过吧！」

对于间谍，我再不想有什么瓜葛，率先离开了后楼梯。

9

三天后。

我一直请假没上班，多留出时间陪囡囡。

带囡囡摆玩具的时候，隆爸发来信息：「虹膜可取」。

「太好了，囡囡要有新装备了。」

「装备是什么？」囡囡没抬头，注意力还在玩具上。

「装备啊，是新的身份，戴上它，你像人类了，人类不会为难你。来，爸爸出去一趟，囡囡休眠，充会电。囡囡有一天能脱离充电，就更完美了。」

「我想跟爸爸一起出去。」

「外面危险，听话，以后安全了，咱一起出去。」

把囡囡放置充电桩后，为不惹记者注意，我快马加鞭地奔向珍珍阿姨的家。

珍珍阿姨开门，目光低垂。

「老爸说囡囡的虹膜做成了，老爸呢？」

珍珍阿姨没说话，进入客厅。

我看到老爸的背部，他背对我，蜷缩着，侧卧在地，一动不动。

「这是？」我傻了，转头瞅一旁的珍珍阿姨，才发现，她是一脸泪痕。

「信息是我代他发的，想叫你来，又怕吓到你。」珍珍阿姨的声音很轻，很淡然：

「他刚从地下上来，说胸口疼，就倒在那，我拿药给他，来不及了，他这两天一直没吃药，都怪我，都怪我」

死、了？

是人类的死亡吗？

我震惊，我知道人类的肉体会得很多病，也见过因病死掉的人，可从未把它跟隆爸联系到一起，隆爸在我面前一直很好的，他怎么会死呢？

「老爸是什么病？」

珍珍阿姨跪在隆爸面前，轻轻地把他放平：「有心梗的毛病，这回是累到了。澜峰平时不当一回事，工作时又忘我。如果我要是早点把药给他服下……」

「珍珍阿姨别自责。」我蹲下来，抚摸隆爸的头、面颊。

「对了，虹膜一直在你爸手里，你拿好，别辜负他。」

如果我不叫隆爸做虹膜，是不是我还有爸？

我接过珍珍阿姨递到我手里的那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透明的液体下漂浮着两片透明的凸圆体，就为了这盒小不点?

我只觉体内异常的堵闷，有一股气……

「啊～」

「别，086别叫，这样震动会让你短路，乖，别叫～」

珍珍阿姨连忙抱住我、阻止我。

机器人喊叫，相当于人类情感的宣泄，我也是第一次。

隆爸曾经说过，机器人永远成不了人类，因为机器人没有眼泪。

这也是人类不把机器人跟自己等同对待的源头。

那我现在的堵闷，这股气，又算什么呢？

空气回归宁静。

我和珍珍阿姨刚把隆爸抬到长长的沙发上。

哐的一声响，门被踹开了。

「我哥怎么了？哥～」

一个人，从后面很大力地把我推到一边，跌跌撞撞地扑到隆爸身上。

那人抱起隆爸上身，搂着他，从手足无措到泣不成声。

「盛齐斌！你怎么来了？你别碰他！」

珍珍阿姨拽住那人的后背领子，往后拖。

可她拖不动，自己一踉跄。

我从后面扶住珍珍阿姨。

难道我被盛齐斌跟踪了？

「哥，你走了，你叫我怎么办？我都没跟你说上话啊~」

他忽而转头，扫向我：

「086，我哥年纪这么大，你让他做什么虹膜？现在好了，你隆家机器人没爸了！」

面对他的吼叫，我反倒平静了：

「隆家机器人不用盛家管，你怎么知道虹膜的事？你跟踪我？」

「跟踪你？没那必要。我哥身上一直有个追踪器，包括在隆家基地，也有听我话的人，结果芯片的技术我始终没获取过。他藏在这，我知道，这两天信号异常，我早就想来看看，没想到……」

追踪信号异常，应该是在地下信号被屏蔽。

那他还不知道023在这栋房子的下面。

当盛齐斌背对我时，我给珍珍阿姨一个眼神，发现她注意到了，我再用目光示意地面。

她微微点头。

似乎会意了——不能让盛齐斌知道023在地下。

「接下来，我哥的身后事我来处理。现在风口浪尖，隆家当家人的葬礼，记者一定很多，机器人伤人的热度没消，你们机器人就别来了。包括现在，我不能保证记者会不会听风就来！」

我请示珍珍阿姨，看她态度。

「086，人类的事情交给人类办，不拘小节。你做的一切你老爸都支持，我也是，再有什么事，你同样可以来找我。现在先回~」

珍珍阿姨说完，瞅了一眼我装虹膜的口袋。

我心领神会：「那谢谢珍珍阿姨，我先走了。」

我看了最后一眼躺在沙发上的隆爸。

「等等！我说，你要虹膜干什么？把虹膜留下再走……不对，我听手下人说，我哥在基地生产了一个小机器人，叫什么囡囡，虹膜是不是要给她？」

盛齐斌这脑瓜转的真快。

「你猜对了，囡囡戴上虹膜，人类发现不了她。」

「你小子挺有意思，如意算盘打的不错，这么坦白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的。」

「嘿，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不会？」

「你买断充电桩，还记得吧？不顾人类安危，植入所有机器人引爆程序，这件事说出去，可比我一个虹膜问题大多了。」

「你听谁说的？」

「遥控器在我手上，比放哪都安全。我也学习你们，做把交易，我替你保密，你替我保密，怎么样？」

「你误会了，听谁说的？真是造谣一张嘴。不是所有机器人，只针对隆家，我哪能对本家机器人下手？本来留着需要引爆一个，说你们质量有问题，盛家不就有面子嘛！」

原来真相是这样，055是不是故意的？

可我还得装：「有分别吗？谁家的机器人被引爆，波及到人类受伤，这事能小？」

「真没看出来，隆家机器人这么出息了，敢跟人做生意。多大点事，本来隆家盛家一家亲，聂珍珍你呢，你也听到喽？」

珍珍阿姨看着窗外的明亮：「你们的事情，我没兴趣。」

「我相信珍珍阿姨，你们认识的久，还不信？」

「行吧！」盛齐斌再没看我一眼：「带着你的虹膜，赶紧走！」

「谢谢盛先生。」

10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不上班？你不上班，见不到你，我就来你家找你喽！」

「进来吧！」

055是第一次来我家。

看在她提示过我被042监视的份上，我侧身让她进门。

「爸爸~」

囡囡过来拉我的手，带着研究地目光看着055。

我按人类的叫法，教囡囡叫055姐姐，囡囡怯生生叫了一声。

055略看一眼囡囡：「呦~囡囡戴上虹膜了？086，你可真行。」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示意囡囡进屋自己玩。

「你的事，想知道就知道喽！」

055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坐下了：

「我来，是专程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嘿，你家蛮大的，隆家真好，出来就能有自己的家。」

「别岔开话题，你想说什么？」

「我看你兴致不高，怎么了？」

「隆爸过世，我现在没什么耐心，有事就说。」

「哦，隆爸的事我看新闻了，那我长话短讲，公司这次月度考核后30%名单出来了，持续两个月排在后面的机器人，昨天执行了回收销毁，你师傅077在里面。」

「什么？！」

055没再说话。

我杵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公司有意封锁消息，我看有你师傅嘛，就顺道来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这大笨蛋整体蒙在鼓里。」

我慢慢走到窗边，看着下面肆意阑珊人类的夜晚。

接连两天，老爸走了、师傅也走了。

我忽然感觉，生我养我的这片人类的地界，很陌生、很恐怖。

「055，难道就任由他们回收了我们？」

055没出声。

因为，又有人来了。

我去开门。

「偶……像。」

042呢喃一声，趴在了门口。

他蜷缩着，一动不动，身体下面渗出了大量水分子，脖子处裸露着几根线。

我和055对视一眼，都知道，他损坏的程度是报废的节奏。

我和055合力把042拉进客厅，把门关上，分别检查了他的眼睛和胸门处的芯片。

042的蓝眼睛不亮了，芯片被烧焦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这景象，我和055一时间相互对视、愣在原地。

「042都这样了，还过来找你，指望你把他修好？还是有事要说？」

我被055的话提醒了。

「对，他是影像岗的，也许他看到了什么。」

「盛爸说过，他内存卡在眼睛后面。」

还好055在场，同是盛家机器人，更了解盛家制造特征。

055很快从042脑部取出一个不足五厘米的内存卡。

她揭开自己左手食指指甲，露出一个凹槽，把内存卡放里。

055的眼睛对着客厅的一面墙，墙上呈现出了影像。

这是042偷着录的一段视频，时间显示是二十分钟前。

画面对着的是辉宏食品公司蒋桦办公室。

蒋桦在场，后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盛齐斌，还有一个，我在新闻上见过，当时被前呼后拥着的人物——江辰鑫。

我想起，师傅也跟我提过他，是就要上任本市机管局局长的江辰鑫。

盛齐斌说：「蒋桦，你看谁来了？」

蒋桦说：「老江？你怎么来这了？有事发我信息就行嘛～」

江辰鑫说：「我想咱们仨应该开个会，你老说你忙，我就过来喽！」

蒋桦说：「最近确实忙了点，你看，我这工作表……」

江辰鑫说：「别的不多说，我总觉得你们公司回收的进度有点慢。白露那天，我就要上任了，我拿你们公司做试点，可别叫我失望啊，能不能加快点进度？」

蒋桦说：「这不是中间出点岔子嘛，要不早完成了。」

江辰鑫说：「净给我添乱，要不是我找人模仿，做了机器人伤人的新闻，把舆论扭转过来，这事就糊了！」

蒋桦说：「我也不想的，已经回收一批了，总要出师有名做这事嘛，要不你让老盛在机器上下点工夫？」

盛齐斌说：「可别提我，我给隆家使点绊都被识破了。今天我来算帐的，这两箱子现金是为了买断充电桩，犒劳您二位的，周转开了，大数据没留底，放心收下吧！你俩接着聊，我不参与了，走了先～」

蒋桦说：「你可别走，咱们都是多年的老同学，一起想想办法，老江求咱们个事不容易，以后你就不走动机管局了？」

盛齐斌说：「别，我识趣，老江不要机器人，等他掌管机管局后，机管局肯定改革，我想好了，我改行做别的生意。」

江辰鑫说：「都别扯远了，趁降本增效和舆论导向支持回收机器人的时机，眼下你们公司要加快回收速度。实在不行，我想了，等上任那天，我看看，能不能人类社会全面销毁机器人。」

盛齐斌说：「不用那么急迫吧，这……」

一声碰撞，阻断了他们的对话。

紧接着，是盛齐斌转头看过来，有什么飞过来，画面关闭了。

这是一段关乎多少机器人生死存亡的视频啊！

我蹲下，看着已故去的042: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就连到最后，你还叫我偶像，你什么都没说，却是说的最多的，你是所有机器人的偶像。你放心，你保住的证据，我继续守护。」

随即，我把042拖入柜子里。

055有些不解：「你打算把他藏起来？」

「你也看到了，042拍下他不该拍的，从他芯片烧毁的程度，那三个人一定是发现他，把他弄坏了，机器人有保护机制，可以在遇到危险时保护好自己芯片，将来方便重修，可他放弃了生存，选择保护视频的完整，来我这，交给我，就一个目的，公之于众。所以，现在还不能声张，只能委屈他先在我的柜子里。」

055把内存卡取出，递给我：

「谁能想到023伤人的事，背后是机管局未来局长操作，人类真好笑，086，你想怎么做？」

我收好内存卡，打开里屋的门，跟囡囡说，时间不早了，该去充电桩休息了。

我一边抱囡囡充电，一边回答055：

「白露那天，新局长就任的发布会，咱们把视频放给大家看看。」

055笑了：「这招好，我们不想惹事，姓江的兴风作浪，选他大喜的日子揭开他真实的嘴脸，妙啊！但是，你确定这样做，能让人类不销毁机器人？」

「我不确定，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这个世界的主宰是人类，没有人类就没有我们，把三个人的对话放出来，让人类自己评评理，说不准，可以挽回我们一线生机。」

「那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们还不知道。」

「她能知道。」

我说的这个她，不是人类，是B204081。

她是公司客服岗的，学习性能强，知识面广。

虽然也是盛家机器人，但从几次信息往来上看，我相信她。

11

「086你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没问题，这事我保密。发布会是白露那天10:00开始，地点在太空N11站辛堡亚城，你如果决定了，我也跟你去。」

「我决定了，欢迎你来。」

她的信息，好半天才回：「那我们见面。」

就这样，055、081、我，还包括变了形状的023，他也愿意加入。我们商定，那天一起去辛堡亚城，揭发人类回收销毁机器人背后的「自私」。

「白露」到来的前一天，我还要做一件事。

把囡囡交托给珍珍阿姨。

前路未知，吉凶未卜，再次登门，为了托孤一拜。

「086，快，起来，囡囡，快起来，这是干什么呀？」

得知我的来意，珍珍阿姨擎着泪，过来扶我和囡囡。

「珍珍阿姨，这头是要叩的，老爸教我感恩，囡囡给您，是给您添麻烦，这个我懂，可我再找不到可相信的人。我这一去，可能失败，交托给您，加上虹膜登记在册，即使就是全面销毁机器人，我有信心，囡囡能逃过一劫。」

「孩子，你想的，我也想。澜峰说过，囡囡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你们也都是他的心血，我怎么忍心看着你们都不在呢？我支持你们去辛堡亚城，你们会成功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囡囡交给我，我把她当我亲女儿养。」

我教囡囡，和囡囡又给珍珍阿姨鞠了一躬，并对囡囡临别嘱咐：

「囡囡，好好听珍珍阿姨的话，爸爸要去天上一趟，如果没来接你，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天。」

「爸爸要早点回来，囡囡等。」

我抚摸着她的头，微微点头，转向珍珍阿姨：

「还有件事，将来，如果充电桩下线不生产了，还请珍珍阿姨能给囡囡安装其他可供电的装置，别让人类查出来。」

「是，这个要考虑，我也生产过机器人，放心交给我。」

我再无牵挂，把囡囡的手交到珍珍阿姨的手里，拜别她们，我转身离开了。

「爸爸，爸爸～」

身后，囡囡连连喊我，一声声犹如回到当初在隆爸的基地，我第一眼见她时。

我没有再回头。

如今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

只有一刻不停地向前进，没有变。

12

3201年，白露。

「欢迎上车，几位，系好安全带，A204023竭诚为您服务，祝您旅途愉快，本次目的地辛堡亚城，全程30.7公里，出发！」

「023转形之后，怎么还转了性格了？」

「哈哈哈哈哈～」

我们三位坐进023厢体车内，听着023用导航的语气开玩笑，055也变得会打趣接话了，这多少为我们沉重、忐忑不安的思绪带来一丝轻松。

今日下雾，车窗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

我们在雾气氤氲地天地间穿梭而过，可能到了辛堡亚城后，雾就能散了。

我坐在厢体内正向右侧，055坐在我的左边，081坐我对面。

我看到，081还有着严阵以待的意味，她说：「我来说一下，出五区，我要下车一次，登陆五区闸门的数据，太空电梯在五区外三公里处，乘坐太空电梯，咱们就能直达辛堡亚城了。」

我点点头，说：「过五区的数据你都查好了？」

081抿着嘴：「机器人没法通过五区，只有提前做好功课，找一些偏门的方法。」

「找你真是找对了。」我学人类，对她竖立大拇指。

这时，厢体突然一歪，我们下意识用手撑壁面。

我拍了拍车壁：「023，什么情况？」

「有车没走轨道，特意撞我们。没事儿，我把它甩开，一会儿就好。」

这话听着，我们都是一惊。

055看向081，率先发话：「是不是有谁泄漏了我们今天的动向？」

我说：「不太可能。」

「有一种可能……」081沉吟着：「086约我的时候，电子信息被监控了。」

我回想了一下，也只觉081说的那样：

「现在做最坏的打算，就是江辰鑫他们知道了我们要干的事，是他派人阻止我们，可能今天就借机会把我们毁掉了。他最怕的一定是把事情闹大，那我们更要团结，055，你跟蒋桦那么久，有没有认识的新闻媒体，联系一下？」

「我试试……」055坐在位置上，失神了片刻，说：「我联系上了，告诉他们今天有机器人要闹发布会，现在街头有追击，他们一会儿就到。抢头条的记者，过来的速度不会慢。」

这时候，外面响起交通巡逻队的警笛声，甩摆不去。

可能我们超速了，也可能他们也来阻止我们。

只要车一停，被这两伙的任意一伙追上，辛堡亚城就别想去了。

「咱们不能下车，能直接冲出五区闸门吗？」

我提了一个问题。

081的眼睛瞬间放大，她回头，瞅了瞅023驾驶板的位置，没有说话。

023的声音响起：「我驾驶板没锁，珍珍阿姨说过，通过程序指令可以随时加固我，你们谁试试吧！」

「那行，我看看。」081轻声说着，解开身上安全带，跨到驾驶板位置，拉出蓝光显示屏，打量了一下，操作起来。

我把头歪向055，轻声嘱咐着：「现在我们在一起，不可再有猜忌，你要相信081，她也是我们的战友。」

「我们在一起？好，听你的。」

她是不是误会了，怎么重复了一句没用的？

我一缩脖。

不一会儿，081抬头：「我没有实践经验，都是理论得来的，已经加载了。023，冲五区闸门会引起五区口爆炸，烧不到你，尽管冲。」说完，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嘞，你们系好安全带。」

我们在023体内，都能感受到有一股加速的风在升腾。

这家伙是赌上自己全部的力量了。

「趴下！」

一声疾呼，同时感到顶篷凹陷，随即砸压下来。

凹陷和塌落的发生不在同时，我知道是023撑着，给了我们仨反应的机会。

我们仨趴着，紧贴厢体底部。

「都没事吧？」我抬着头，环顾四周。

整个厢体黑漆漆的，被压缩得只剩我们身体的宽度。

055在我左手边，081在我右手边，都表示自己没事，能正常活动。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023，你怎么样？」我大喊。

「加固得太及时了，你们仨顺着门缝，快爬出来，前面就是五区闸口了。」

「呸，我从没这么狼狈过。」

055愤愤不平，也不耽误她跟我们一起顺着023留出的门缝爬出来。

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开，但我们清晰地透过雾气，看到了五区闸门口的位置。

同时，也看到一辆装载大货的无人驾驶车侧翻，压住了023。

「023，你能出来吗？」

「我看够呛，你们抓紧时间，视频证据在身上吧？」

「都在。」我试了一下，完全抬不起那个大货的身体，再看看闸口：「023，对不住了。」

055过来拉我的手：「快看，后面还有车，快走！」

我循声望向后面。

有三辆我不认识的黑色的车，没走既定轨道，直接追来。

还有两辆交通巡逻队的车，鸣着笛，追来。

还有一辆标有媒体图标车，也在赶来。

盈溢着白色雾气的街道上，还有很多驻足观望的人类围观过来。

镶嵌楼宇中的商业电子屏，显示着我们仨此刻的身影，是媒体图标车的视角。

我们正在被直播。

「后面的车追上来了，快跑啊！」023还在大喊。

081起来后，一直在闸口显示屏操作，门终于开了。

081在前面招手：「快过来，门开了！」

我和055拔腿就跑。

055这时回了下头，边跑边喊：「后面的车追过来了，怎么跑？」

是啊，我们仨跑不过车的，被追上，就白忙活了。

「086，加油！我等你们胜利的消息！」

023的声音响起，那是带着祝福的笑意。

紧接着，身后突然有一股很强力道的气浪，把我们仨吹飞，直接吹出了五区闸门外。

机器人是感受不到热度的。

当我重新从地上爬起，往回看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才明白，是023见三辆黑车要来，他顶开了压着他的车，挡在离得最近的那辆车前，相撞，引发爆炸。

气浪将我们弹开，也将其他车弹开。

挨得近的两辆巡逻车为躲爆炸撞上街边墙体，一时间过不来。

只有媒体车躲开了，直播没断。

这下，事情闹的更大了。

我们仨相顾默然，只有继续向前跑。

跑出三公里，终于见到了那座高耸林立，能通往辛堡亚城的太空电梯。

13

「086，你竟然来到这里，刚刚有人让我看了直播，你算是史无前例，来到太空的第一位机器人了，我们的发布会本来要结束了，不过我还想听听你的诉求。」李太太高高在上，坐在辛堡亚城大会堂礼席的中央位置，她的语气却是很柔软。

在这里，也是被直播。

一切不就为了此刻，像这样对上话吗？

我注视着李太太：

「李太太，你好，我来是控诉新上任机管局局长的江辰鑫，他侵犯机器人权益，暗箱操作、主导舆论，违法取缔机器人。」

「你这个帽子扣得莫名其妙，就在刚才，我们宣读了关于江辰鑫就任机器人管理局局长的委任书，他新岗位的职责是管理机器人，又怎么能做出取缔机器人的行为呢？」

「背后的详情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这里可供一段视频，足能证明我今日在此说的有理有据！」

「086，你想被销毁吗？！」

侧翼边，坐着的蒋桦站出来：「什么场合你不知道吗？一个食品公司打杂的机器人闹什么闹，赶紧回去！」

坐他不远处是盛齐斌：「086，刚才直播055和081不是跟你一起吗？她俩被你带哪去了？」

我没理会盛齐斌，继续说下去，没有什么比说下去更重要了：

「我师傅A204077已经被他们回收销毁掉了，以什么考核机制销毁的，李太太可以问问他。我手里的视频是我影像岗同事B204042拍下的，为了保护这段视频，他牺牲了自己，包括那个一直被你们冤枉、通缉的A204023，也在护送这段视频的路上牺牲了自己，还有055和081……李太太，机器人不惧怕被销毁，但要有价值……」

我好像在出离，一段段地控诉着。

眼前，时光不知不觉地叫我回到了几分钟前。

我又能看见055和081了。

我们仨是一起赶到太空电梯的。

14

庄严矗立在那的太空电梯，庞大而肃穆，顶端直插天际，无论我们怎么抬头瞭望，都望不到边际，可我们知道，它上端，穿透云层的尽头就是辛堡亚城。

我们来到它的缓步台。

发布会已经开始了，我有点焦急：「081，你来过吗？这个要怎么上去？」

「这个位置。」

081手指向有两个凹槽的地方，凹槽的形状有些像我们芯片的形状：

「机器人想乘太空电梯上去，没有人类的虹膜，就只能贡献芯片。」

「芯片？」055一怔：「用完还给我们吗？」

「不给了，里面直接锁死，也就是……贡献出芯片的机器人就没了。」

「这叫什么玩意？早知道用囡囡的那对虹膜打开好了。」055噘着嘴。

「用囡囡的，就意味着囡囡的身份藏不住了，我不想。反正没关系，它要两枚芯片，我愿意掏出我的，咱们三个有一个作代表，到辛堡亚城举报江辰鑫，足够了。你们觉得呢？」

「我们无法选择吗？三个……要没两个？」055瞧了一眼081，又看向我，仰起头，粲然道：「086，如果这样……没关系，不是只有023愿意牺牲自己，盛家机器人也行。」

相比较那个时候，给我遥控器的055，和现在的055，她变了：

「055，我跟你一起。把证据交给081，叫她带上去，也是合适的人选。」

「荣幸之至。」081微笑了一下，可她指给我看凹槽旁有个字母：

「你看这里，有个B，这电梯当年有盛爸的参与研发，这里按他的芯片结构建立，隆家的芯片开不了，我和055都是盛家的，086，辛苦的是你，辛堡亚城上那些难缠的人类，只能由你对付了。」

我一脸的惊愕：「怎么会？你别诓我。」

「我是机器人，机器人没有载入说谎程序。」081的目光投在055身上。

055倏然如释重负地笑了：「那是最好的安排，真要086毁灭，我总觉得可惜啦，086还能做很多事。我和081的芯片放里正好。大笨蛋，一会儿你到了上面，替我告诉那帮人类，机器人从来不惧怕被销毁，要有价值。」

15

我把055要转达的话，真的堂堂正正……在辛堡亚城里，说出来了。

在我的争取下，李太太派人取走042那段视频，并和其他在场的机器人保障监察大队成员，一起看了视频。

发布会是全球直播，考虑对外形象与影响，播放这段视频时直播暂停了。

视频关闭后，直播依旧继续。

看完视频的众人，有些许的沉默和低语。

我旁侧瞧了一眼江辰鑫、蒋桦和盛齐斌，他们低眉沉默，脸色果然不大好。

这时候，李太太发话了：

「086，你提供的证据我们接纳，我现在考虑的是，机器人如果都像你一样，独立意识这么强烈，这么不稳定，会让我们很惶恐……」

「对对，李太太，我也要举报，086和聂珍珍串通，私造虹膜！」

我一眼扫向盛齐斌。

翻船在即，没想到他真是一点人都不做，明明是隆爸，他堂哥，给我做的虹膜，跟他挂钩的人，他不提，偏要拉珍珍阿姨下水。

「私造虹膜？看来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威胁人类的因素还是很多。」

李太太说完，指示旁边的人做记录。

接着，李太太继续讲道：

「086，谢谢你送来这段视频，让我们了解了江辰鑫等人，有关他的任命，我们会重新评估。至于你，你跟别的机器人太不一样了，我们需要小心为上，你不能再做机器人了，他们会带你去回收的地方……」

随即，李太太指示门口穿制服的：「带走吧~」

这个宣布，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

无数次，让自己提前有准备。

人类常说，因上努力，果上随缘。

我自问，作为机器人，今天我该做的都做到了，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遵从人类给我的命运安排吧～

16

「爸爸，爸爸，你们不要带走爸爸，爸爸别走，呜呜呜～」

囡囡？

我一低头，囡囡抱着我的腿，紧紧的用力抱着。

她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环伺望去，果然，看见珍珍阿姨，伫立门口。

「李太太，我是聂珍珍，之前生产过机器人，讲机器人的进步与发展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了，我能证明，我们不能带着以前的眼光再看这些机器人。」

「珍珍阿姨，你怎么还带囡囡来了？」

「囡囡能救你！」珍珍阿姨悄悄说道。

珍珍阿姨目光坚定，投向囡囡身上，她蹲下来，抱着囡囡，望向在场每个人：

「大家看，这是隆家生产的机器人小孩子，是隆澜峰生产的最后一个机器人，你们仔细看。」

瞬间，全场哗然。

有的人，惊呼一声，特意站起来，猫着腰，向前仔细辨认。

盛齐斌也刷地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我堂哥……堂哥！你怎么还能这么玩啊？你都不在了，我还没赢过你～」

有的人，在低声和旁边的人讨论。

大家都看见了一个奇景。

囡囡在哭。

他们看见了囡囡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跟人一样，机器人能流泪了。

眼泪，代表着情感。

再精明能干的机器人都流不出眼泪。

可是，囡囡做到了。

不，是隆爸做到了。

「……就她的芯片，有无限可能，超过所有机器人！」

隆爸，你当时说的话，我没当回事。

此刻，它竟成了我的生机。

一个囡囡，守护了我们所有机器人。

他们的不可置信，你也看到了吗？

「大家现在看到了机器人能流眼泪，代表着机器人不光是一些废铜烂铁，他们现在能思考、懂生活，对周遭的一切都有了认知和情感折射，和人类一样。只是我们人类没注意，还带着固有的思想忽略这一切。机器人的品格是好是坏，要看人类的引导，好的主人肯定能引导出好的机器人，他们身上折射的是我们人类的品格。086是隆家的机器人，隆澜峰什么为人，能生产出什么机器人呢？我相信大家有自己的判断。」

此时的珍珍阿姨，侃侃而谈，散发着我从未见过的魅力：

「A204086，只能说他有着先进的思想，能为自己维权。这在机器人中出现，非常难得，他在警示我们，回收销毁这样的机器人，会是我们的损失，也是封闭我们人类自身的进步。当初允许他们出现，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尊重他们的成长呢？」

有人说，直播里群众一致反馈心声。

机器人有了情感，是跟人类一样的人，回收销毁是反人道主义的。

对比外面的喧嚣，辛堡亚城的沉默，更加振聋发聩。

17

3202年，白露。

去过辛堡亚城已经一周年了。

现在，辛堡亚城改变了规则，不用芯片，机器人可以随意上辛堡亚城。

而我，再没去过那里。

现在的人类，不光停止了一切回收机器人的举动，也给予了机器人很多福利保障。

我们继续服务人类的生产与生活。

我看过新闻，采访监押入牢的江辰鑫，问他，为什么要针对机器人？

原因很简单，江辰鑫小时候，亲眼见过母亲为救乱过马路的老年机器人而丧命。

江辰鑫的童年告诉他，人类社会有机器人，是最大的错误。

现在看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江辰鑫这个名字，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还早。

我独自走在街上，看见一栋灰白体建筑物，写着科技博物馆，正在营业中。

我悠然进入，参观参观这新建的馆内藏品。

走过伫立一棵树前的042模型。

我看见了老爸隆澜峰的雕塑。

我还看见了有我A204086名字的石头。

「呦，086，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怎么想到来我馆内瞧瞧，给我指导指导意见？」

「哈哈哈，盛先生好啊，一年没见，开博物馆啦！」

「是啊，一年前的批评教育，咱吸取啦，现在，我觉得我有义务让小孩子们了解了解机器人的起源。」

盛齐斌还是老样子，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他热情地逐一引导我观光他馆内的珍藏。

走到一片柜台展览区，他戴着手套，拿出一枚小芯片，给我介绍：

「看看，这个你猜不到吧，B204055的芯片，我后来得到它了，虽然不能再用，就珍藏着呗！」

「说的对。」

再见055，以这种方式。

是对我一种机缘际会的馈赠吧？

我想摸一下它，想想还是算了。

「对了，遥控器，你该还给我了吧？」

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依旧注视着055的芯片，余光，注意到它旁边，还有一枚芯片，它的标签上写的是B204081.

「放心，我让珍珍阿姨拆除了。盛先生，旁边那枚芯片也是你得来的？」

「对，让她俩做个伴。」

说完，盛齐斌把055放回原处，锁好。

我唏嘘惋叹，忆起一年前的分别，有些戏谑地说：

「那天实在没办法，我们仨不投芯片……上不去太空电梯，机关是你做的，非要她俩的芯片才好使……」

「等等，谁跟你说非要她俩的芯片才好使？」

我对上盛齐斌的一脸的狐疑：

「081啊，她说你参与研发的太空电梯，只有盛家机器人的芯片才好使，那上有个B的。」

「那就是我一个签字，我跟081说过的，隆家芯片也好使。这个081啊！」

盛齐斌越说越兴奋：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哥，隆澜峰！我没输你！我发明的机器人，不输你会流泪的机器人，哈哈哈哈！」

盛齐斌大笑着走开，渐行渐远。

「081……」

我嗫嚅着，呆立原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