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中篇小说连载之六）

暗香（中篇小说连载之六）

                                     六

毕业前夕，绝大多数师范生茫然无助。由于大致定向为乡村小学教师，选择的空间实在太小，有关系的已基本上确定了去向，没有关系的也大都有了悲壮的心理准备。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国家包分配”、“铁饭碗”这些冠冕堂皇的荣耀才会褪下迷人的外衣，露出冷峻、残酷的庐山真面目。

阮强和杨槐商定，两人去同一个村小，从基层做起。他们约定，三年后结婚。

可就在这时，阮强阴霾的天空出现了一丝光亮：一家省直属机关到学校物色打字员，这属于中师生优分的范畴。按照惯例，优分名单只能从优秀学生干部中产生。阮强是校学生会主席，而且师范三年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年级前茅，理应成为最佳人选。

但是学校最初拟定的名单中却没有阮强。他去问学校领导，得到的答复是有人举报他谈恋爱，因而自动失去竞争资格。尽管杨槐和阮强从来没有在校园内卿卿我我，但他俩的事在同学中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看到阮强愁眉苦脸，杨槐心疼如刀割。她知道阮强的志向和抱负，到了省直属机关，凭阮强的综合素质，一定有较大的发展空间。可是从此天各一方，他们还有将来吗？

现在唯一能帮助阮强的是杨槐。只有她在学校领导的面前公开否认和阮强的恋情，阮强才有机会。

柏拉图曾经说过，爱就是一种感觉。杨槐认为爱是一种付出而非索取和占有。为了心上人的前途，也为了他们不确定的未来，杨槐别无选择。

文静的杨槐勇敢地站到了校长面前。她质问校长，“听说有人举报阮强和我谈恋爱，从而使他失去了优先分配的资格？我要说，这对阮强不公平，我和阮强确实经常接触，但这能说明什么？他是班长，我是文娱委员，两人一起研究工作不会有错吧？……此外还有什么证据？……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到医院体检，我百分之百的处女！”说到这里，杨槐的脸因激动和羞涩而潮红。

一向沉稳健谈的校长被杨槐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十分尴尬。他愣了半晌，哈哈大笑，“杨槐，我一直在等你的辩白啊，你们都是优秀的学生干部，怎么可能带头违反校规呢？学校对阮强的资格审查到此为止，行了吧？阮强已正式进入优分名单。”

杨槐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谢谢您校长，感谢您的信任和公正。”

其实处女并不能证明没有恋爱。现在爱情至上的女子，早已不把那薄薄的一层膜当作贞洁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只是在昨天晚上，校长接到了县委组织部邓部长的电话，告知他进省直属机关的唯一人选只能是阮强，这是省委组织部的意思。原来省委组织部干部处的处长阮峰是阮强远房叔伯，阮强的父亲奔波辗转，终于续接上了这门本已疏远的亲戚关系。干部处处长，市、县领导争相攀结的对象，对阮强来说绝对不是大海中的一根救命稻草，简直就是一艘普度一生的大船。校长本打算关照自己的外甥，但胳膊扭不过大腿，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学校最终公布的优生优分人选是阮强。

那天阮强格外兴奋。从僻静村小到繁华都市，犹如从地狱到天堂。当晚，阮强约了杨槐和苏小再次光临好友串串香。他们第一次喝了啤酒。

怅然若失的苏小还是举杯祝贺了阮强，祝福了杨槐。她刚从可能分配去的那个村小回来，强颜欢笑遮不住浓浓的忧伤。她说，“阮强，你到了省城可要好好发展，争取早日把杨槐调上去，千万不能当陈世美哟！……哎，逸帆，我是指望不上了，他不可能成为我的救世主。”说完又自斟自饮了几杯，站起来对杨槐意味深长地说，“今晚花好月圆，良宵一刻值千金呵。我不陪你们了，先走啦。”

阮强和杨槐出来时已是晚上十一点过。街上不再人流如织。月辉下的街灯给六月的县城罩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暧昧，就像给情人们特设的情爱场景。恋爱中的男女即便不是诗人也充满了诗意，尤其在夜幕的掩饰下，浪漫一丝丝地从心底滋生且不断升腾，化为灵感或是行为上的冲动。前人曾告诫我们，酒是乱性的。其实酒本身只是酒，浓度不一的酒在特定时空推波助澜，逐渐解除人理智的武装，暴露出人性本能的一面：对性的憧憬或是占有。最后憧憬演绎成被酒精哺育的情诗，感动恋爱中的男女和心存爱意的人们；而占有则成为一种明确指向性的半推半就或者暴力剥夺。

杨槐就是在阮强营造的诗意中半推半就成为女人的。当两人踏着满地的月光手挽手地回到校园，学生宿舍大楼的门早已关了。也许因为还有十余天就毕业了，学校对三年级学生的管理相对宽松了许多。比学生年龄大几岁的班主任曾经对他们讲，我理解你们对爱情的渴望，可你们还得讲灵活性，无论做什么事总要盖住脚背。言下之意你们谈情说爱可以，可绝不能让人抓住现场。有了这善解人意的暗示，很多恋情由地下转为公开或半公开，人数之众，让老师也感叹校纪的苍白和爱情的伟力竟能如此表面和谐地相处。

本来宿舍大楼的门是可以叫开的。叫开了大不了给看门的老头陪上几句不是或给他一元钱的辛苦费。可阮强还是放弃了叫门。他牵着杨槐的手来到了学校后山的草坪。

这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草坪。碧绿的草长到六月已是非常柔软了。一个月以前，这里还是学校值周老师经常扫荡的地方。据说因怀孕被开除的那位女生，就是在这个被称为伊甸园的草坪上偷吃了禁果，由于没有采取必要的措施，一不小心便珠胎暗结，后来又错失了人流的最佳时机，腹部便日益彰显。学校为了严肃校纪，维护屡遭破损的形象，不得不开除了这名始终不愿出卖男友的女生。

此时的草坪空旷无人。太阳残留的热气已在晚风的吹拂和夜露的浸润下变成一缕清凉。皎洁的月光下，阮强拥着杨槐，一脸的柔情蜜意。望着青春四溢的美貌情人，莎士比亚的诗句从他口中轻轻吐出：“为了爱你/我要跟时间决斗/把你接上比青春更永久的枝头”。

赞美和恭维，对于恋爱中的女人来说，简直是一副致命的迷魂剂。杨槐搂紧了阮强。她微闭的双眼和不再均匀的呼吸在月光的映照下更具诱惑。加上夜色的暧昧和酒精的刺激，血性的阮强被点燃了。欲望的魔盒在此刻被打开。前途、事业、责任、道义全都被生理的本能挤压到灵魂的死角，他的意念中只有一种固执的想法——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占有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

杨槐第一次感受到阮强的疯狂。她残存的理智和单薄的衣裙，根本无法抵挡情感和欲望的双重风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迅猛地下沉。她想努力抓住什么，可身旁的青草不是稻草，而是地毯。她只好随波逐流。直至把自己也化为一汪水。

就在这个夜晚，天宇当幕，草坪作床，月光为烛。他们一次又一次忘乎所以地把彼此交给对方。没有山盟海誓，没有顾忌和防范。他们年轻的身体涌动的只是挣脱禁锢后的快感和对性越来越强烈的渴求。

性欲随着夜色的隐退渐渐平息。杨槐草绿色的裙子沾上了一抹青草的汁痕。除了长发略有些紊乱，你看不出她已由少女变成了女人。变成女人后的杨槐在早晨清脆的鸟鸣里回归于理性，她这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那就是没有避孕。

杨槐一直憧憬着与阮强一起牵手走向红地毯，在新婚之夜，把自己完整地交出去。但是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迅速地把她推向彼岸，彻底打乱了她的航程。本来同年级因怀孕被开除的那位女生已经给恋爱中的女生们敲响了警钟。可是事发突然，根本无暇去思量结果。不过想到还有十来天就毕业了，即便不幸怀上，那也是在参加工作后的假期，有足够的时间应对，心里也就释然了许多。

杨槐躺在阮强的臂弯里思绪万千。现在正是可能怀孕的危险期。

“强，我会怀孕吗？”杨槐突然一问，弄得阮强惶恐不安。他略懂生理常识，知道怀孕的几率有多大。

“我想不会吧……我们就那么背运？”阮强抚弄着杨槐的长发，暗暗祈祷。可要是万一呢？他们内心都很清楚，必须人流。按照《婚姻法》规定，今年二十岁的阮强至少还得等上两年才能带着杨槐走向婚姻的红地毯。

暗香（中篇小说连载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