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磨绳

作者: 那霞 | 来源:发表于2017-06-03 22:04 被阅读73次

    我是个瞎子。我不是天生的瞎子。

    我十岁那年,大哥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家里必须得再盖一件新房才行,否则新嫂嫂娶回家没地方可住。家里现有五个人挤在两间屋里已经显得很拥挤了。

    屋里人大小一起三言两语说好盖新房后,就开始动工。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解决盖屋顶的东西,比较费神。

    离我家二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才有烧砖瓦的匠人和窑,我们付不起窑瓦费,好在公社可以买来火药和导火线,我家屋后也有合适的可开采的石板,得需要把挡在前面的顽石炸开。

    家里就我机灵,我帮点导火线,头两次跑的特别利索,没出问题。再一次的时候,一而再的感觉没点着,我凑过去看,导火线“嗤......嗤......”的着了,我来不及跑,顺手吊在待开采的石板石旁边的树根下,藏着大半个身,正以为又没动静的时候,我拿眼小心翼翼的往出瞅,“轰隆”一声震天响,我瞬间失去了知觉。

    我四肢能动弹的时候,天黑着,浑身没哪儿痛,就是头还晕着,我又继续睡着了。

    鸡叫头遍,我听到了,我的窗根下就是鸡笼,叫的很响亮,天黑着,我继续等天亮;鸡叫二遍还是那么响亮,天还黑着;鸡叫三遍的时候,我听着爹娘都起床了,大哥在屋檐下磕他的烟袋锅锅。

    这是他每早起床后赛神仙的一锅旱烟,抽完后,总会细发的清理好锅锅里的残渣,还用烟嘴上挂的装烟丝的布袋口,无比爱惜的把他那铁疙瘩里外擦个遍,这才六神归一的下地上山干活。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叫了声大哥,问他怎么天黑着就起来抽烟,这一问,家里所有人都踢踏蹼踏的跑到我跟前,我听到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

    自此我知道我瞎了。

    每天,娘把饭碗递到我手上,筷子塞到我左手,我突然忘了怎么吃饭,我本能用握拳头的方式,拿砍刀一样齐齐捏着筷子给嘴里拨饭。

    我是左撇子,平日里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手就打架,自此之后,我吃饭永远都是一个人,随便在哪儿我都没得介意。

    新房在全队壮年劳力的帮助下终于盖好了,屋顶是用大块的上好的石板盖的,娘说很结实,再也不怕狂风暴雨的时候被吹翻茅草屋顶而家徒四壁了。

    新嫂嫂娶进了门,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尖嗓门,对娘说话的声音总让我感觉盛气凌人,像对小媳妇一样的不待见娘。

    娘的咳喘病越来越严重,天气好的时候,她到大院子去串门。回来就总坐在我身边,叮咛我勤快些,不要嫌弃累,不要嫌弃脏,如果别人家有啥活能让我干的,只要管个饭啥的,好赖不要嫌弃,有个吃有个住的地方,娘死也能闭眼。娘说这话的时候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感觉到她挨着我的胳膊微微颤抖。

    还不到过年的时候,娘去世了。

    埋在水井旁十二步的位置,半腿高的石坎刚好够我坐那儿。

    开春后,心里有事没事我都坐娘坟头。

    脚前头小河沟里的水哗啦啦的一直响到我离开;河两边山坡上各种鸟儿,白天夜里叫的从不知累;风从我面上吹过,屋后娘栽的梨树桃树开的花,香味儿都飘到我面前娘面前,我眼前仍然一片漆黑。

    我基本不闲着。家里常年四季都要推磨,磨包谷,,磨豆浆,剥包谷,我的手渐渐长了很厚的茧,再也没有出现过钻心的痛。

    嫂嫂说家里粮食不够吃了,让我自己到大院子去看看有谁家需要干活。

    我更勤快的坐在娘的坟边,竖着耳朵听有是否有放牛娃来过,或者有到自留山自留地的人路过。

    等了两天没等到,我摸索着大哥常给我准备的杵手,就是细竹竿做的拐杖,一脚一探路,一步一步顺着小时候的记忆走向大院子。

    眼睛的看不见,致使我的耳朵特别的灵敏,任何声音我都能很快分辨出。我顺着母鸡下完蛋打咯咯的声音,摸到第一家门口。

    人家说我娘老早就到院子里挨家挨户求过大家,希望大家好好照看瞎子,给瞎子些活儿干,有口饭吃饿不死,有个地方住冻不死就可以了,她二世投胎来报答大家。

    我的亲娘呀!我心里默默的这样喊了一声,眼泪从看不见的地方滚到脸上,掉在拄着竹竿的手背。

    我自眼睛看不见后也不怎么说话,院子里好多小孩子以为我不但瞎还聋还哑巴,只是和我同龄的人或更年长的人都知道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话少了,小孩子的嬉戏,大人的宽容,使我心里轻松不少。

    农村白天都是下地下田上山,夜里推磨。所有的包谷要用石磨磨细,用细网锣筛筛出最细的人吃,煮些洋芋搅包谷珍珍,筛不过的有的需要重新磨重新筛,有的直接做猪食。所有的包谷都要磨烂磨碎煮熟,猪才吃的开心。

    磨包谷的声音特别大,从磨眼喂进去,颗粒大,推起来轻巧不费力,碎包谷从两个磨石中间出来的时候直接落进下面接的脯篮里哗啦哗啦一直响。

    磨豆浆就不一样了,这是个细活,黄豆加水泡涨,半勺半勺的喂,还要搭配水,推起来比较重,也费力,单除了细小的水流声,我能听到的就是挂在楼顶吊着磨拐的绳,随着打太极的方向小范围运动,发出细弱的有规律的声音,有时候那看似有的规律,就跟咽了气一样,好久才缓过来一口,我的心也跟着那久久才缓过一口气的绳揪着心,它缓过来了我也松一口气。

    秋去春来,夏去冬来,我就这样在娘提前安排好的各家各户的磨拐上,磨绳下,吃的饱,穿的暖,也没冻着,活了好久好久。

    院子里渐渐有了个新玩意。

    大家说那叫打米机,同时也可以磨包谷,还可以磨豆浆做豆腐,只把电源开关一搬动,那机器就“呜......”的转动起来。

    我还没听出什么规律,它完成了。接着又听到第二家的声音,第三家的声音......我应着这个声音,重新拄着好心人给我的备新拐杖,往娘的坟头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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